女人说完,倚在树下低低地抽噎。柳树看到了,就在不远的地方,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还在虎视眈眈。它轻轻舒展柳条,挡住了那些诡异的视线。
抽噎声逐渐停下,女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自嘲地笑了。
“真是的……为什么要和一棵树说这么多?我大概是疯了……”
说着,她红着眼睛苦笑,轻轻拍了拍树干。
“你大概也听不懂吧……真抱歉,强行让你听了这么多牢骚。”
女人离开的时候,它第一次伸出纸条,挡住了那些鬼怪,目送女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在那之后,女人没有再对柳树说过话。她一如既往地上下班,目不斜视地从柳树旁边经过。很偶然地,她会下意识转头看向柳树,目光迷茫而呆滞,眼中空无一物。然后回过头,继续向前走。
柳树产生了奇怪的情感。像被掏空的树干里的空洞无物,像仰望灰蓝无云的天空时没有一只飞鸟划过,像冬天的深夜被厚重的雪覆盖时,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
它那时还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孤独。
树会觉得孤独吗?按常理来说不应该。柳树在那里已经独自度过二百多年的时光,从来没有觉得孤独。可现在它也不知为何,总是期盼着那个女人再次从自己身边经过,总是伸出柳条为她挡住所有邪祟。
对于寻常鬼怪来说,超过百岁的树妖不是他们能够招惹。柳精有时会在她离开后化形,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她,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在柳树日复一日的保护下,女人摆脱了霉运,面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总是哭丧着的脸也逐渐有了笑意,甚至偶尔会有朋友跟着她一起回家。它也第一次有了私心。它忽然想,如果自己一直这样保护她,她是否会对自己产生依赖?是否有一天,她会发现,其实是自己一直在默默守护着她?
直到某天。
女人久违地来到树下,那是一个夜晚。她说,她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我现在有了相爱的人,马上要结婚了。他要去东京工作,我会跟着他一起。”女人一边说话,一边窘迫地东张西望,生怕有人看到她跟树说话,“自从上次和你说过话,我感觉好了很多,尤其在家附近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你在帮我,一直以来真是谢谢你了。我现在要开始新生活了,一定会幸福的……”
她低头,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下意识拨弄着无名指上的钻戒。
柳精听着,莫名其妙的情绪再次在它心底卷起波澜,然后化作一种强烈的如火焰般的炽热,仿佛要将它灼烧殆尽。
不可以。她不能离开。失去了我的庇佑,她还会变回以前的那种样子。
她不会幸福。她会倒霉,会受到伤害,会再次陷入痛苦和绝望!
你不能走!
柳树很想对着她大喊,警告她即将到来的厄运,可只是徒劳。女人只能隐约看到妖魔,听不到他的呼喊。他满心翻涌的情绪和无数想说的话,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怎么办?怎么才能保护她?怎么才能让她不要离开?
不,不行,我不能,也没有资格阻止她幸福。
怎么才能让她离开我之后,依旧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
柳精动用全部的智慧焦急地思考。它的活动范围只有本体附近,无法去太远的地方。它大概猜到诗香体质特殊,可自己又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一劳永逸,让她再也不受侵扰……
对了!
这么多年来它听过无数路过的人的对话,隐约记得有一类人拥有灵力,可以看到妖魔,其中还有一部分人拥有驱妖除魔的力量。如果……如果能找到这种人,或许他们有办法帮助诗香!
可是去哪里找?它当然不可能认识这种人,又无法自由活动……
它恨自己不是人类,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可它如果真的是人类,又哪里有力量保护她五年之久?
看着她转身即将离去,鬼使神差地,它最后一次向她伸出了枝条。
这一次,不是阻挡那些邪祟,而是紧紧缠住她的身体。
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在它脑海中成型——
如果诗香因妖怪而遇到危险,那些有能力除妖的人类是不是会被引来?
……
陆千铃听得目瞪口呆。合着吴天彻这是被妖怪当作免费劳力了?虽然柳精的目的并不坏,但陆千铃总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她余光偷瞥吴天彻,后者依然没什么表情。
这家伙是不是天生面部肌肉瘫痪?不然怎么会偶尔才抽抽嘴角,露出那种让人厌恶的笑容!
幸好吴天彻没有读心术,不知道陆千铃在旁边腹诽。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杀死一之濑小姐。”吴天彻虽然在推测,语气却十分肯定,“之所以当时放开她,没有导致死亡,并不是因为恰好有路人经过。你应该早就知道周围有人在往这个方向走,你是故意被目击到的,目的就是让别人知道此事,引起注意,吸引我们这样的……除妖人。”
一个柳精能想出这样的办法,还挺聪明的。陆千铃心里暗想,虽然有点离谱,但结果很有效。
“你想让我们改变一之濑小姐的体质?”她接言道,“几乎不可能,如果一个人天生招鬼,大概率是生辰……就是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要想更改命格,我只听说过邪术……”
陆千铃想到一大堆国内的理论,也不知道日本这边怎么说。不同表现形式的灵力都同根同源,因此不同体系法术本质上相同,不过是说法不同罢了。
柳精神色失落了一瞬,又开口道:“不一定更改命格,有没有其他办法?比如,让邪物永远不敢靠近她的法宝……”
“也不太可能。”吴天彻的声音近乎冷漠,“能保护人一生的法宝近乎天价,雇除妖人一直在身边保护也一样。你没有人类的货币,我也不认为一之濑小姐作为普通工薪阶层能承担得起这种费用。”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沉默。
柳精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们,而陆千铃则在走神。她下意识隔着衣服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挂坠——那是一个雕成枫叶形状的黄玉挂坠。她还记得来日本之前,临走时古云郑重地把这个挂坠挂在她脖子上。
“玉佩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不过只有一次。万事小心。”
一向笑眯眯的古云少见地做出严肃的表情。当时她没有多想,只是郑重地点点头,但现在经吴天彻提醒她才意识到,能救人命一次的法宝同样是天价。她不清楚法宝市价,但估摸着这一个玉佩至少能顶她打半辈子工的钱。
古云为什么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免费给她?仅仅是因为他算是若萱的半个师父?可就算他和若萱关系很好,自己又不是他的徒弟,甚至在她决定寻找母亲之前面都没见过几次。后来却不仅尽心尽力帮她训练,没收过一分钱学费,还给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古云可是商人,爱屋及乌这个理由,有点牵强。
陆千铃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可古云对她的好又是实实在在的。她想不清楚,只能先记下古云的人情,日后再找机会还吧。
至于上次被莲也追杀的时候玉佩没有发动,大概是因为对方没有真的下杀手。只是当时她因窒息昏迷,就算玉佩挡了一次致命伤,如果对方真的想杀她,她也难逃一死……
“不过,还有一个办法。”
吴天彻的话打断了陆千铃飞到天外的思绪。
“一之濑小姐可以选择学习咒术,成为咒术师。”
陆千铃恍然大悟。在国内她听说过类似的情况,有人天生命格极阴,容易吸引鬼怪,这种人要想改变既定的宿命,可以去拜术士为师学习驱鬼驭鬼之术。虽然这条路注定艰苦,常与鬼怪打交道会逐渐远离人世,但多少可以保护自己。
柳精眼睛亮起来,刚要说话,又被吴天彻打断:
“只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可以去说服她,但不保证能成功。”
柳精愣了一下,低垂眉眼,再次深深拜伏在地上。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陆千铃看着它真诚的样子,心中动容。妖的感情往往比人类更纯粹,柳精即使知道自己和一之濑小姐并非一个世界的人,甚至没有真正和她对话,却愿意为了她的未来,冒着被误解、被消灭的风险进行这场豪赌……
吴天彻却不为所动,对柳精说:“现在该解决你的事情了。”
哈?
陆千铃错愕地抬头。柳精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下一步应该是去找一之濑……
“你对一之濑小姐发动袭击造成她窒息,虽然并未导致死亡,也情有可原,但从事实上看,构成对人类生命安全的威胁。所以……”
“等等!!”
眼看吴天彻要掏符纸,陆千铃猛地把他拉到一边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和同龄男性有过肢体接触,更别说主动拉男生的手,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拽着吴天彻的手腕,把他拉到离柳精远一点的街角,急促地开口:
“柳精的目的是引出除妖人,想办法保护那个女人,并没有真的伤害她!而且目的达成了他就不再有威胁,也不会伤害其他人了,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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