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天彻皱眉，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表情，陆千铃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想低头，又强装出镇定，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
半晌，吴天彻才开口道：“你如何保证，柳精之后不会伤害其他人？”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的目的是为了保护那位小姐，以前也从未伤人……”
“你的说法没有依据。”吴天彻不为所动，“一条狗从未咬过人，不代表它以后不会。一个人从未做过恶，也不代表以后不会犯罪。”
陆千铃张口结舌，竟想不出半点反驳的话，她所谓的依据在吴天彻的话面前太过苍白无力。
吴天彻绕过她，再次向柳精走去：“更何况，这是委托。”
陆千铃愣住，这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警察委托吴天彻来除妖，他接下委托就必须为结果负责。如果今天就此放过了柳精，它再也不生事最好，一旦出了事他必须负全责，仓桥家的声誉也会受影响，而仓桥家自会把这笔账全算在他头上……
陆千铃不由懊恼。这算什么？自己只是见不得深情的妖怪被伤害，却完全没考虑吴天彻的立场。难道要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妖怪，把吴天彻置于险境？
可我为什么要考虑他？说到底自己和他连朋友都不算，顶多是主仆，还是半强迫地结了契。
无论如何，以陆千铃的立场，她无权插手，也改变不了吴天彻的决定。
陆千铃神情复杂地看着吴天彻一步步走向柳精。她已经下定决心不刻意给吴天彻惹麻烦，暗暗说服自己，还是母亲的事情更重要。
可是吴天彻一开口，又让陆千铃吃了一惊。
“我原本想驱除或封印你，但刚才我的式神替你求情，说你无意伤害其他人。事实是否如此？”
柳精同样大吃一惊，紧接着露出惊喜的神色。
“是！我可以向您承诺，我绝不会再伤害人类……”
“向我承诺没有用。你是否愿意签订契约？”
……
吴天彻的指尖在空中游走，划出的轨迹化为闪烁着微光的锁链缠绕在柳树上，随后仿佛融入柳树中，消失不见。
“走吧，去找一之濑小姐。”
吴天彻毫无留恋地离开，陆千铃忙快走两步跟上。她心情复杂地回头，柳精正站在那里，朝他们深深一揖，久久不起身。
契约既不会伤到柳精，又能约束它的行为，的确是最优解。陆千铃对吴天彻的看法又有了改观，但依旧觉得不解，因为这一类型的契约必须有时限。说是百年，其实根本约束不了百年，因为一旦契约人死亡，契约就会自动失效。很显然，人不可能跟柳精比寿命，契约远不如直接驱除高效。
“为什么？契约的效力维持不了那么久……”
犹豫片刻，陆千铃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吴天彻再次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我死之后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千铃瞠目结舌。她以为吴天彻一直在凭责任感做事，不然为什么非要收她为式神？如今看来，这小子滑头得很！
……
两人根据安田给的地址来到了一之濑的新家。这里位于东京城郊，的确如柳精所说，一之濑是想在大城市开启新生活。
重新回到东京，陆千铃感慨万千。从她踏上这个国家的土地过去不到一个月，她感觉像一年一样漫长。
他们到达一之濑住所公寓，远远地就看到一大群诡异的影子环绕在房子周围，不用看门牌号就能判断出一之濑诗香住在哪间。
陆千铃嘴角抽搐。她想起若萱跟她讲过，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吸引鬼怪的体质，但这种人大多数人都会早早夭折。能“平安”成人甚至活到这个年龄的，除了倒霉还命硬，简单说就是“难杀”。
一直受折磨还死不掉，更倒霉了！
陆千铃怀着同情，自告奋勇赶跑了周围那些鬼怪，不走的就毫不留情地“超度”。在没什么灵智的鬼怪眼里，一之濑这种体质的人就像移动金条山一样闪闪发光，它们总是下意识靠近以寻求温暖，有些亡魂希望能通过他们得到引渡和解脱。
虽然这些鬼怪大多数不是刻意害人，但造成的后果很严重。可以说不管一之濑住在哪，周围的邻居都要受牵连。
可驱除的结果只是暂时的，他们离开后过不了多久，鬼怪又会重新聚集在一之濑身边。
吴天彻敲响了她的房门。
“一之濑小姐，您好，有您的快递。”
吴天彻显然料到实话实说会吃闭门羹，面不改色地骗一之濑开了门，后者警惕地只开了一道门缝。
“什么东西？我最近没买……”
“你好，我是安田警官请来的除妖人。”
吴天彻刚开口，一之濑诗香就迅速关门，但吴天彻早已眼疾手快地用脚卡住门。她还想用力关门，吴天彻双手扒住门边，终究是男性力量更胜一筹。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之濑诗香恼怒地看着他，“我说过了不想谈这件事，你还想怎么样！”
“我们把妖怪除掉了。”
吴天彻的话让一之濑呆愣在原地，也让陆千铃瞪大了眼睛。但她什么也没说，她猜到吴天彻自有他的打算。
陆千铃第一次面对面打量这个“间接委托人”，着实吃了一惊。一之濑诗香看上去形容枯槁，脸色憔悴，身体纤瘦，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是长期休息不好。
厄运缠身，任谁都会是这副模样。
吴天彻继续道：“柳精已经除掉，不会再害人。我有义务将结果告知委托人。”
一之濑诗香的表情非常精彩，从震惊慢慢转为失落，又变成愤怒，几乎是怒吼道：“那又如何？你的雇主是警察，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想知道，别烦我了！”
说着她又大力关门，被吴天彻用手肘撑住。他近乎冷漠无情地盯着一之濑的眼睛，用平静但不容置疑的语调反问：
“为什么生气？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一之濑愣住，迷茫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是吗？我来告诉你。你在害怕知道真相，你怕它一直以来对你的温柔都是伪装，怕自己的信任都被辜负。你也害怕它是真的对你好，如此一来它的死是你就是造成的。你害怕承担后果，你的逃避造成的后果。”
“你别说了！！！”
一之濑诗香红着眼眶，近乎癫狂地把吴天彻往门外推，后者纹丝不动。
“一之濑小姐，你不是说找到真爱了吗？你的未婚夫呢？你手上的戒指呢？还有你的门牌。”吴天彻用空出的手敲了敲门牌，“上面写的是‘一之濑’而不是你未婚夫的姓氏。”
一之濑诗香近乎崩溃，满脸泪水，逐渐没有了推人的力气，然而吴天彻显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你被骗了，对不对？他骗你一起来东京生活，承诺你美好的未来，让你出钱买下这栋房子，然后无情地甩了你。你才发现所谓未婚夫其实是房屋推销员，可当初买房是你心甘情愿，如今投诉无门。被骗钱骗感情后你更加害怕柳精从一开始就对你心怀不轨，也怕柳精真心实意对你却遭你辜负。无论如何，你无颜回去面对它。”
一之濑诗香彻底放弃挣扎，滑坐在地上掩面抽泣。这里的动静已经惊动邻居，陆千铃看到走廊上有一家悄悄打开一道门缝，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想要偷看。
吴天彻放松身体踏进屋里半掩上门，语气也缓和了不少：“但有人目击，事情不好收场，警方请我来除妖。你不想面对真相，也不想对它的结局负责，于是一味选择逃避。”
一之濑诗香似乎回过神来，脸上还挂着泪痕，缓缓起身掏出手机：“警方没有允许你随意进入我家吧？再不出去我就报警……”
“它还活着。”
“……诶？”
看着一之濑诗香诧异的神情，吴天彻缓缓说道：“柳精还活着，活得很好。我只是跟它签订了契约，约定百年内它不可伤人。”
一之濑诗香神色呆滞盯着某处，依然沉浸在震惊中。
“我想你应当有所猜测，柳精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它一直在帮你驱赶鬼怪，对你出手也是为了引来我们，进而借由我们之口传达它的想法，并帮你解决问题。如果不是答应了它，我不会来找你。”
一之濑诗香依旧盯着地面，因刚才的哭泣而抽搐着。
“我现在把真相告诉你了，是否要继续逃避是你的事。”吴天彻从她身旁走过，径直拿过桌上的便签纸，写下两行字，“如果你想试着改变命运，可以到这里去拜师，就说是仓桥家少爷推荐你来的。能不能成功我不保证。”
写完便签，他径直走出门，没有再看一眼坐在地上的一之濑诗香。
“走了。”
陆千铃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一之濑，轻轻关上门，跟在吴天彻身后离开。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听到吴天彻一次讲那么多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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