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马老汉一家

大横屋朝向后坡有两扇堂屋小门,正好位于堂屋内的祖先供台两侧。当返回大横屋时,吴怪梅打算从屋后下坡进去。

在大横屋后坡上方与半边街前坡下方有一块平地,曾经是村里共搭瓜棚种南瓜的地方。

该瓜棚一边挨着上半边街的青石板路,另一边挨着分开两边山坳的山脊。

当然,瓜棚现在早没有一点影子。如今只有几块葱蒜园,大约是附近几家的。

可能瓜棚被废弃的时间并不算久,在其下的葱蒜园以外也没有长出太多野草。

当然,在道路挨坡一边早长满狗尾巴草。

在挨近一块葱蒜园的空地上,吴怪梅奇怪发现一块磨刀石被半埋在旱地中央,不仅垒出了一个很矮小的土包,并且连周围的杂草也被近期清理过。

“为什么磨刀石不放在门口或井旁,甚至还用土埋一下呢?”吴怪梅自言自语道。

等稍微走近点儿后,他看见磨刀石光滑弧面上刻着五个字:马冬梅之墓!

“娘亲!”吴怪梅不禁脱口叫出声音,扑通跪下。

思及往日娘亲辛苦拉扯自己长大,这时他惟有不停磕头来抒发满腔心痛。

大概因为磨刀石的光滑弧面空间有限,所以,上面没有刻下立碑时间。

他回想当初溺水的时候,猛然察觉娘亲最后叫自己很奇怪!大阳河有几十米宽,而他当时明明快跑到河中间,却听见娘亲仿佛在身后不远叫着!

“原来娘亲并没看到自己落水,甚至连自己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想此,吴怪梅禁不住紧紧抱住娘亲的墓堆大哭起来!

“哎,小哥哥,你好古怪呀!为什么抱着一颗磨刀石在哭呢?”吴怪梅耳后响起轻柔声音,同时被一根狗尾巴草挠来。

吴怪梅心中猛然一惊,不明白小姑娘为什么说自己抱着磨刀石在哭!不过,他很快想通了,认为小姑娘应该没念过书,不认识磨刀石上面刻的字。

“承蒙你家里悉心照料!能否问一声你家里,都怎么称呼?”吴怪梅一边转头朝小姑娘看去,一边说道。

马蓉儿很高兴的样子。

“我叫马蓉儿。我哥叫马牛儿。我爹因为才40多岁却头发胡子全白了,所以被村里叫做马老汉。我娘被村里一些人叫作水娘,被另一些人叫为梨花媳妇。”

接着自顾聊开道:“住我们河对面的,是地主牛化腾家。牛地主说什么一支梨花压桃花,所以总叫我娘为梨花媳妇。他说话有人捧,带着村里许多人跟着叫。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看见谁家紧挨着桃树种梨树。替牛化腾家洗衣服的女人有好几个,大家每天早上坐同一条船过河,其中划船那家的女人总在屋外扯开嗓门喊:水娘,该一块过河干活了!”

等马蓉儿说完,吴怪梅好奇追问道:“认些基本的字与必学的珠算,在这里都不让女孩学了吗?”

马蓉儿答道:“我们这儿附近没有学堂,连男孩都没有学上!附近村的小孩太少,请老师都不肯来。”

接着又聊开道:“听说住河对面的牛化腾地主是老书生,却说自己老了不愿教小孩念书的!牛村的邀集大家商量让他请人办学堂,却次次没一个能说过他,都被他一个人敲着拄棍骂散伙哩!”

吴怪梅想起以前的地主马映红也很老了,却也每次到自己家前讲故事吸引小孩集中起来,然后顺便教一阵珠算与《三字经》。

“难道他家没有下一辈可以教穷人的小孩吗?”吴怪梅质问道。

“不肯受累呗!”马蓉儿猜测着答了一句,忽然模仿谁的口吻说道:“你也读书,我也读书,他也读书,谁来种田?地主家儿子从小就念书,吃穿住比穷人孩子都好百倍!穷人家晚上连灯油都舍不得点,素来也吃不好,让小孩连白天都整个脑子昏昏沉沉,怎么和地主家小孩拼脑子?这不是让跛腿驴子和马儿去赛跑吗?所以,岂不等于白白浪费粮食交学费,反而让本来紧巴巴的日子雪上加霜?”

“这么多话你都记得呀?”吴怪梅佩服道。

“是从小听牛地主说到大的,很多话都能背下了。”马蓉儿骄傲说道,“村里谁家多请几个乡邻吃饭,只要在门口扎堆显眼点,牛地主准会过河来打探情况,然后总撂下一段与刚才差不多的话。咱们小时候喜欢看他的热闹,一边吹胡子瞪眼说话,一边不停地敲拄棍儿!”

吴怪梅觉得马蓉儿知道挺多,盼望着她听过山外有皇帝这回事,则代表马老汉应该知道更多。然后,他就可以旁敲侧击向马老汉打听。

“小蓉,听过山外是哪位皇帝坐宝座吗?”

担心她疑心什么,补上一问:“这座村子叫什么名字呀?”

马蓉儿换了顺序回答。“这座村子叫马村。不知道山外谁做皇帝。”

接着又自顾聊开道:“顺着河往上走5里,那座村子叫牛村。那边的田更多点,好多姓马的搬上去了。附近四五个村的田差不多全是牛地主家的,大家都替他家种田。往牛村上面再走十几里是羊村,再往下走我就不知道了。爹说,等到我16岁就带去阳阴城一趟,说我们归阳阳县管着。从羊村算路程的话离阳阳城还很远,需要赶驴车出去!回来时要让驴车拉满货,人要走百多里路!”

吴怪梅知道马蓉儿明白皇帝是啥回事就够了,这会对其它的话倒并不太在意。

吴怪梅不由回想起同村郎中地主马映红来。马映红曾经是附近十里八乡声誉很好的郎中,尤其对他家可谓关照颇多。

马映红常说在家吃太多大鱼大肉腻了,经常来他家里换换口味,实际上是提点鱼肉来接济他。他每回都在饭桌上讲妖精鬼怪故事,吸引村里其他小孩扎堆过来假期,然后教小孩们认一点字、算一下珠算。

就因为马映红常这样干,所以,让马映红家里一个儿媳的儿子很嫉妒吴怪梅。反正,两人每回玩着玩着就忽然开始打架。

但是马映红既不让家里人多管小孩打架,也不让帮佣多管,说同龄小孩掐架就当锻炼身体,只要教育俩小孩知道一些注意事项即可!

例如,不要捡石头砸脑袋,不要找棍子戳眼睛,一定要在田中间打闹,以防不小心摔下田坡,等等。

不管别人有没有记住马映红郎中的话,起码吴怪梅牢牢记住了。

吴怪梅与马映红的孙子单打独斗总能赢,但他有个大几岁的童养媳天天跟着,每次趁他俩互相胶着时候绕后打他的屁股,于是自然马上败阵下来。

因为那个童养媳总影响打架结果,所以,让他从小就梦想也有一个童养媳!

多亏马映红常照顾吴怪梅家,让村里有一个40多岁的老光棍都不敢骚扰他的娘亲。

老光棍经常对吴怪梅说闲话,说他莫非是地主马映红的私生子。

吴怪梅小小年纪非常明白事理,发现几次没理对方后反而越爱说了。所以,他琢磨出一些犀利的话存在心里。终于有一次,他逮住周围没别人的机会高昂起头对老光棍说道:

“说我是马地主私生子又怎么样呢?难道你不想叫马地主为爹吗?从小就有漂亮的童养媳,就不会连头发都白了还是光棍一条!甚至看见两条狗缠一起都两眼发光,那模样仿佛想大喊一声:放开那条母狗让我来!我其实早想叫他爹了,他不让叫而已!说我爹是他的好徒弟,仅不幸被吊颈鬼害死了!大晚上看病回来迷路了,刚好走到一个洞上面,跟着让树上的野藤挂住了脖子!听说,正是村里四五个人去抬我爹回来的,再送回老家去埋的!难道你是瞎子和聋子吗?”

40多岁的老光棍自然是哑口无言,满脸通红!

当从往事里回神后,吴怪梅收拾好情绪往河边走。

他考虑到毕竟是被马老汉救下的,却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一声,于是想去田边向马老汉感谢一声。

马蓉儿见吴怪梅朝河边方向走,欢快地摇着狗尾巴草跟着。

不论时光怎么流转,在山村道路旁狗尾巴草随处可见,反而一些大青石板却被人抬走了。这点让花云颇有点感叹,狗尾巴草虽无用却能长存下来。

这会马老汉正好犁完田,正朝家的方向坐在田埂上抽旱烟杆。他的儿子正赶着耕牛和小牛顺山路走,要将牛送去山坳那边。

当看见吴怪梅和女儿过来,马老汉狠抽几下旱烟,聚精会神看着眼前在琢磨着什么。

当吴怪梅走近马老汉身边后,他俩几乎同时开口。

“你……”

“马老伯……”

马老汉谦让道:“你才刚醒过来,可能想说的事情比较重要。我的事不急的,后说。”

吴怪梅一揖礼,推辞说道:“我的脑子里仍糊涂着,现在都想不明白太多事情,主要先是想来感谢一声救命之恩,再顺便打听一件小事。不妨,请恩人先说!”

马老汉的性格十分爽直,不推诿。

“感谢的话不必多说,让谁碰见溺水的都是会救的。只是咱们村到上游阳阴县城有百三十里,这一路我赶集走了几十年,很清楚一路上的家家户户都有谁,却始终不记得有你这么一张脸!”

接着问道:“你是不是到这一带哪个村走亲戚的呀?”

吴怪梅从10岁溺水到醒来神奇长大,连水井旁的大树都长大了一倍多,包括原来的马村都早已经消亡,如今他连过去多少年都不知道。这些事太离谱了,他觉得这些事肯定不能提到。

“我只记得自己叫吴怪梅,感觉脑子里的事几乎全被水冲洗走了。”吴怪梅答道。

马老汉喃喃开:“噢,姓吴的,羊村上面就是吴村。那儿以前是一个百户大村,但现在只剩十来户人家。那个村里的我全都认识,不记得曾经见过你的脸。”

接着猜测说道:“就算你是到吴村走亲戚的,然后到水边不慎跌入了河里,可是被水冲跑三十来里,怎么没有一点事发生哩?尤其奇怪的是,吴村怎么一直没见传出点谁溺水的消息呢?”

吴怪梅怕马老汉越来越疑心什么,赶紧扯谎说道:“可能我是回家的路上去了水边,然后不小心滑进水里了?所以,亲戚们都以为我早回家了!”

马老汉点了点头,认同吴怪梅的说法。一醒神,转口问道:“小吴,你刚才想打听什么吗?”

“马老爹,现在山外是哪位皇帝坐宝座呀?”吴怪梅问道。

马老汉十分惊奇吴怪梅的问题,却仍很快回答了。

“听说到宋太宗皇帝了!好像在流传什么烛光斧影,将事情传得挺邪门的,所以才让这种山脚旮旯都有所听闻。开国不久这样换皇帝,加上咱们处在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所以都暗讽现在为新宋朝!”

吴怪梅内心一阵感叹。在一闭眼与一睁眼间,这都改朝换代了。

他记得小时候村子里有一天在讨论,说山北有个叫安禄山的要来抢唐皇帝的老婆。

所以,他猜测时间肯定都过去几百年了。“这一觉怎么睡那么久呢?在梦中不吃不喝几百年居然还能长大,真是奇哉怪哉呀!”

这时马老汉问道:“还有其它问题吗?”

“没有了!”吴怪梅赶紧答道。他只想知道大概过去了多久,同时认为最好不要说出骇人听闻的事情。

接下,马老汉忽然挑明道:“你这个后生的模样不错,像一个念过文章的人。咱家姑娘再长一两年就该出嫁了,好像挺中意你的样子。”

吴怪梅的脸刷地红了,赶紧转头朝身后看去一下。他顿时感觉挺幸运的,马蓉儿不知何时退回去较远位置,正在菜园挨着田的篱笆上摘着喇叭花。

马老汉摊手朝家的方向一下,说道:“咱家院子是大三合院,每人住一整座大屋都嫌多。马村如今就十来户人家,已经不能更凋敝了。好几家明年还要搬到牛村去替地主家就近种田,不让那边抛荒太多。只要肯帮忙种田,牛地主就给大屋住。剩的几户人丁也不兴旺,都是几个女儿配一个独苗儿子。等那些女儿都嫁走后,各家儿子三十四岁都可能光着哩!咱家马牛儿将来可能也差不多,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娶到媳妇。我想呀,你不如入赘到咱家,来替马村旺一下人气!”

接下沉思片刻,才接着说道:“如果你不能干重活就让牛儿干,将来过继一个小子给他。牛地主许诺过,让他最多每月出一袋精米,有人能教、肯教他就同意建学堂的。对老师要求不算高,只需教附近几个村的小孩读半天书就行,教的内容就是《三字经》和打珠算。有了那一袋精米后,再从每个学生每月收一水箪稻谷,保你俩过日子就差不多够了。”

虽然吴怪梅昨儿才10岁多,但今儿醒来毕竟17、8岁了,所以在听到马老汉这样一提后,马上想到马蓉儿其实早已有模有样,跟着竟然慢慢有了生理反应。为此,他不由感觉脸越来越红!

尤其,他才刚刚近距离看过马蓉儿。一来时下正是6月天穿得很少,二来她仅穿着一件地主家小姐不要的单衣,那件单衣比较透明,可以让大致看到里面什么都没穿。

之所以猜测是地主家小姐给的单衣,是因为马老汉家穿的衣服均是或多或少带着补丁的粗布料,包括晾晒在院子里的也没看见一件绸布料的。

马蓉儿好像就只有身上这件很好,而其它晾晒着的也全是很差的布料。

“你会教珠算和能背《三字经》吗?”马老汉认真问道。

“都能!”吴怪梅赶忙答道。

吴怪梅在梦中天天跟随日月老师念书,何止认得《三字经》,甚至连诸子百家的著作都能出口成诵。

看到吴怪梅不反对,马老汉高兴说道:“小吴呀,既然你都忘记家里了,干脆安心等着家里来找呗!我下回赶集托人在集市上贴张告示,说不定你家里很快就能得知你的消息。”

“噢!”吴怪梅应了一声。

马老汉接着说道:“山里天气凉,种二季稻的时间就那么十几天的。今年不替地主种完田,牛化腾明年宁可抛荒的。说种得多收得多,泥腿子累一累就过去了。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反正是按固定比例分粮食,又不多要大家的。所以,让我们都没有一点空闲的,恨不得我们没日没夜种地。”

吴怪梅心里不禁佩服:“牛化腾真是逼人行家!”

“牛儿今天要看牛、送牛、学耕地才没上山砍柴,不然要准备替地主家烧冬炭了。”马老汉嘴里仍没停:,“蓉儿娘每天过河洗衣服。牛地主家的人比较多,几个人洗一天洗不过来。所以,在你这段昏迷的日子里,其实全是蓉儿在照料一切。”

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小吴呀,到这儿能听懂了吧?”

吴怪梅不仅听懂了,更听懵了。马老汉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暗示马蓉儿早将他的身体看光了。

不过他没有吱声什么,而是转而去回想梦中的事情。

在那个长梦中,他经常能发现一只奇怪的爬虫。那只爬虫是像小孩手臂一样大的壁虎,不仅能爬墙与上树也伸能舌头卷蝗虫与飞蛾吃。老师告诉他那种爬虫俗称嘘嘘虫,学名叫尿虎。

在梦中每次看到嘘嘘虫,他总会听到它发出奇怪地嘘嘘声,接着导致他情不自禁开始尿裤子。

十分离奇的事,他在梦里总想不起主动尿尿,总是等着出现嘘嘘虫后才尿裤子。不过,在梦里不会尿湿裤子,并且尿起来很舒服。为此,他闲下来时甚至盼望嘘嘘虫多出现。

这会他明白过来,知道那嘘嘘声肯定是马蓉儿发出来的,大约正是为了替他催尿!

马老汉以为吴怪梅故意装迷糊,摊开说道:“刚才后面那些话的意思是说,其实你的拉撒她都算全看过了。我当初觉得你肯定读过书,才肯叫女儿打点的,所以,你也别让我们老实人家太吃亏,让爱搅舌头的在背后瞎议论什么。”

吴怪梅自然知道这些道理。尤其马蓉儿现在都不能算完全长大,至少还要等一两年。换言之,这次他算是欠下天大人情。

“全凭老爹做主!”

听见吴怪梅这样表态,马老汉非常高兴说道:“那好,你俩先回去歇着!这才刚醒来,要注意适应一下。我到河里碰碰运气,去抓条大白鱼回来替你补补!”

说完,马老汉起身往河边走去。

吴怪梅自然只好听从,朝马蓉儿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慢慢悠悠走着,一边想着小时候遇见两位怪仙人的事,尤其怎么再找到这类仙人。他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

马蓉儿一手挥动着狗尾巴草,一手挥动着一支喇叭花,小跑着围着吴怪梅哼着小歌谣:“狗尾巴花长,狗尾巴花短,狗尾巴交缠过村巷,张三媳妇笑哈哈,李四光棍追着撵!”

吴怪梅很快听明白了,马蓉儿唱的是狗儿寻欢的歌谣。所以,他猜想她可能不仅没读过一天书,包括家里也没谁有空多教育她什么,才听到什么便学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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