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中，林有缺和清雪相对而坐。
女孩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段窈窕，模样秀美，额头缀着红莲印，脸上表情很淡，看不出喜怒。
清雪木讷地沏茶，至于对面是谁，待会儿要做什么，她全然不管，尽皆不想，也只有如此，她才能放空了思绪，不消再分辨所处究竟是人间还是炼狱。
林有缺嗅了嗅：“劣质花茶就不必了，闻着甜腻，还不如蜂蜜泡水。”
清雪停下沏茶的动作，无论说得多么高雅，来这地方的人想的只会是上床，这些茶水点心皆是以次充好骗取银钱用的，春宵在前也无人在意青楼的这点小心思。
也许他不一样？
她半含期许地问：“客人是来喝茶听曲的？”
林有缺的回答让她的好不容易浮上来的点点期许又沉入水底：“不是。”
林有缺接下来的话更让她觉得啼笑皆非，险些笑出眼泪。他说：“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清雪嘲弄地看着这相貌丑陋的麻子：“请我帮忙？我接过不少客人，倒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客气的说辞。”
“嗯？”林有缺有些疑惑，“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做嫖客的。”
清雪越发觉得荒谬：“那清雪洗耳恭听，客人究竟打算让我帮忙做什么。”
林有缺说：“杀了王虎。”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茶壶落在地上摔成几片，滚烫的茶水溅在清雪的腿上她却浑然不觉，因着那眉心的莲花印才真正像火一样烧得她不得安宁。
林有缺轻抚她的眉心，女孩的身子微微发抖：“这种莲养剑的邪门法子，还真是让人恶心啊。”
王虎本是欧阳大师关门弟子，尽得真传却不满足于此。他觉得欧阳大师所锻刀剑已达先天极致，若想更进一步则需后天养剑。
于是王虎以金铁入药成丹，寻根骨上佳之人强令其吞下，再用自身独门武功为其种下莲花印，人便成了“熔炉”。待眉心莲印红如鲜血之时即以宝剑刺入饮血养剑，由是宝剑锋利无匹而凶煞难当。
这一种莲养剑之法的第一批受害者就是欧阳一家。
清雪本来家境还算殷实，却因根骨遭了王虎觊觎。那日他闯入府中，把护着自己的娘亲削了脑袋，再将自己制成所谓“熔炉”，劫掠一通后离开，千叮万嘱让自己好生逃跑，不然杀起来就太无趣了。
经此无妄之灾，官吏非但不予帮助，反而避清雪如蛇蝎，责令其“顺遂行走心意”，直接逐出崖州。
而此前躲起来的随苟活下来的爹，却也被当作瘟神，连混口饭都难，只得被迫远走他乡。
清雪还当爹念及血浓于血才带着自己一同逃往青州，哪知他不过得知青州设了稽查司严拒流民，只拿自己的身子当个敲门砖罢了。
进城那日清雪心死如灰，权当自己再无亲人，凡事皆逆来顺受，只等王虎一剑了结这可笑的命。
虽然生父已形同陌路，可亡母之恩不敢忘怀片刻。若说清雪还有什么念想，便是报杀母之仇，只是看不到分毫可能，这才埋在心底。
林有缺那句轻描淡写的“杀了王虎”在她听来响如雷霆，震得她五感尽失，脑中心间只余这句话回响不断，犹如鼎震钟鸣。
待回过神来，清雪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竟顾不上去管真假，只是跪下磕头，“砰砰”磕出血来：“先生若是真能杀他，但有驱驰，清雪万死不敢辞。”
林有缺说：“你不必做什么别的事情，他既种了莲花，不可能不来收割。你只肖好好等到眉心莲花长成，作诱那王虎上钩的鱼饵。”
“在此处动手有颇多不便，稍后我去为你赎了身子，寻一方便厮杀之地，等候他前来送死便是。”
清雪咬了咬嘴唇：“若要赎身，恐怕要花费许多银财......”
林有缺笑道：“却是一点银钱不用。”
清雪问：“此为何意？”
林有缺说：“哪有风月之地敢与官府作对？你本就是刘县令打发来的，他让天灵阁放人，她们敢不放吗？”
清雪小脸煞白：“先生是刘县令的人？”
林有缺失笑：“那头腌臜肥猪也配？我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忤逆天下行走，遑论伏杀王虎。”
清雪小心翼翼地问：“那刘县令为何会让阁里放人？”
林有缺取出衣中血玉，清雪瞳孔骤缩：“我说过，他不敢忤逆天下行走。”
接着他拾起一片碎茶壶，甩手掷向隔壁包间，碎片穿纸一般洞穿墙壁，在李乾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捕头不必再听，我来只为叫那恶人伏诛，绝不伤及无辜之人性命。”林有缺温和笑道，“去叫那头飞猪明日派人来接清雪姑娘，对外就宣称刘区回心转意，要娶清雪姑娘为妻就好，此后我便住在刘府，切忌泄露我的消息。”
李乾偷听了二人谈话，却只信了一半，心下仍旧怀疑。虽不知他是如何发现，但眼见行踪暴露，自己也只能照做：“是。”
李乾离开后，清雪问：“他在偷听？”
“嗯。”
“那为何不制止他？”
“因我需要一个传话的。”林有缺说，“直接与那肥猪说话，我怕我忍不住杀了他。”
清雪的心跳了一下：“为何？”
林有缺皱眉：“因为他太丑了。”
清雪莫名有些失望：“既然如此，为何要住他那？”
“这里太吵，不好。”林有缺一板一眼地回答，“刘府安静，宅子也最好，住着舒服。”
他补充道：“反正打起来那里的人死就死了。”
清雪一怔，旋即展颜欢笑：“先生所言极是。”
林有缺说:“你似乎很希望他们死。”
清雪凄然一笑:“我如今虽已沦落风尘，可入这城池之前到底还是个干净女子，怎可能不记恨夺了我清白的人。”
林有缺双手拢袖:“事成之后我可帮你做一件事。若你想杀了他们，于我不过是弹指之事。”
清雪沉默片刻:“可杀了他们之后，我又当去哪呢？”
“这与我无关。”
“我再好好想想。”
“好。”
房间中陷入长久的沉默，清雪垂着眼帘，睫毛微微颤动着。
她心中孕育着许多的疑惑，面前之人究竟是谁，是如何找到她的，为何要杀王虎，打算如何杀王虎，杀了之后又打算做些什么......
可这些疑惑清雪都没有问出口，因为她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清雪大着胆子打量，麻子已经合衣睡去，他的脸奇丑无比，实在不像是话本上的英雄人物。
但他的手生得很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适合握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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