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新的黄色大巴正播放着现代很火的流行歌曲，幸而开着空调冷风，逃了中暑一劫。
四十名学生整整齐齐坐着两辆大巴，在这有些颠簸的路途中欢愉的前行着，有些人期待，有些人又有一些紧张。
佟也眼睛微微闭起，长长的睫毛就像一把小扇子，透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一旁的刘昧昧噤声，生怕吵到一旁睡着的人儿。
她们是上午九点出发的，学校定的地段在一片富有自然气息的野生田园，那里有着各样的绿植和天然形成的湖泊。孙老师提前去探查过，环境优美，挑选的日子也格外阳光充沛，她吩咐好学生带上吃的和画具便一齐出发了。
佟也没有睡好，虽然不再做噩梦，但睡眠质量还是一如即往的差，她不想扫兴，但上了车后止不住的困意袭来，最终还是沉沉睡去。
几个男生带了一些棋牌游戏，正在那商讨着规则，“陈川，这个你会吗？”
男生们试探性的问着眼前的人，陈川神色懒散的靠着椅背，眼帘微低。他没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陈川坐在佟也的斜前方，目光飘来飘去，最终停在了那张白皙的脸庞。他看着少女正有规律的呼吸着，睡着的她比平时少了些疏离感。
车子慢慢停下，孙老师拍了拍手，扬声，“同学们，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大家不要单独活动，要注意自身安全！”
孙老师又格外吩咐了一些男生，她清楚，这次的写生名义上是巩固练习，但大家都把这次的写生当成了难得的放松时光。每个人都带着各色的便当，约着小伙伴们开始占地方。
佟也临近最后一个下的车，她的一只胳膊被刘昧昧揽着，这样的亲密的举动让佟也有些无法放松。
她不喜欢阳光，因为刺眼的光芒总会毫无保留的照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有种要将她内心世界剥开的感觉，所以她不由自主的开始抗拒阳光。
佟也抬手，眼前的事物慢慢变得清晰。
这里树林蓊郁，清凉静谧，周围是杂芜的橄榄树林和柠檬果园。附近的别墅都有些年头了，斑驳的外墙上爬满葛藤与蔓草。一道迤通的围墙守护着一些具有年代感的瓦房子。
刘昧昧不知何时站在远处，不断挥舞着胳膊让佟也过来。
“佟也！快来啊。”
她往前走着，很快便看见刘昧昧前方的一路蜿蜒的石头矗立在湖水间，因为周围绿化太多，湖水也被倒影成绿葱葱的的颜色。
“很美吧。”刘昧昧说道。
佟也应声点头，这种晶莹剔透的感觉，让她不禁欣赏了许久。
很快，大家都选好了位置。
佟也和刘昧昧一同坐在湖水一旁的草地上，这里人比较少，因为一旁就是湖，所以空气也没有这么闷热。
“看那里。”须臾，一阵薄荷嗓音响起。
她一愣，转身便看到了陈川，他的位置不知何时来到了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可佟也明明留意过，他早就在瓦房子那块坐下了。
少年指向湖水中央，几条鲤鱼正欢愉的游着，如果被画进画里，应该会让这幅画更有生机。
陈川将一切准备好，启唇。“不会的可以问我。”
他写生过不下三十次，经验颇多，对这种突破性高的场景也极其有把握，而佟也她们就不一样了，因为长时间过于规矩的去临摹，很难掌握新事物新场景，她不会画活物，可能是因为佟也太过于忧郁，很难将活物画的生动。
“嗯。”她声音轻轻的，好像要被夏日的风吹散。
一转头，就看到了刘昧昧意味不明的看着她捂嘴笑。
时间行走的很黏稠，好似每一秒都要走过黏腻的液体。
佟也额头布满细汗，她全身紧绷着，认认真真观察着眼前靓丽的风景，她不愿放过一丝细节，但依旧画不出让自己满意的模样。
颜料被她一层一层的覆盖，彷佛要盖起没有地基的高楼，摇摇欲坠，佟也有些无奈，抬手擦了擦了汗。
她看向坐在自己一旁的陈川，他好像已经画完了，阳光洒下，画中的鲤鱼彷佛活了过来，格外逼真。
陈川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抬眸看过去，一贯的镇定冷酷，表情冷淡。
他看向少女无助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吃完饭之后我教你。”陈川起身，拿起地上的便当，随意的坐在草坪上。
佟也这才注意到已经将近下午一点了，她看向远处，同学们都开始扎堆吃着饭，时不时一阵风吹过，刮走了他们铺在地上的毯子。
刘昧昧好像画的也不顺，并没有要吃饭的意思。
“你不吃吗？”
陈川昂首看他，阳光有些刺眼，照的他睁不开眼睛。
“我…”佟也没有拿便当，她走的有些着急。
她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头一刻也没抬起过。陈川停顿了几秒，看向她纤细枯瘦的手腕，双眸微微一沉。
“一起吃吧。”
话罢，他便站起，在灿烂阳光中，一双好看的手拍打着裤腿的灰尘，有着一眼望到底的眼眸，映着她的样子。
佟也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她握紧了衣角，不断的挣扎着，试图接受这份邀约。
她的顾虑，她所恐惧的，便是来自陈川的同情。
他是不是因为看出自己的窘迫，所以才会发出邀请？
还是觉得她没有钱买便当呢……
“问你呢，我妈给我带的有点多，一块吃了吧。”
佟也轻呼一口气，不再逼迫自己去焦虑瞎想，她慢慢站起身来，身体传来的阵阵无力才让她感受到了饥饿。
“好。”
佟也坐在陈川的身旁，他的气息冷淡，平添几分压迫，带着似有若无的檀木香，不过很快就被食物的香气压去。
陈川打开便当，喷香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佟也不禁的咽了咽口水。
红烧肉、鱼香肉丝…
他正好准备了两幅餐具，以防万一。佟也接过餐具，夹起饭菜往嘴里送去。
入口的香味惊艳到佟也的味蕾。
她是个胃口很小，长年没有食欲的人，佟也很少吃油多的食物，因为她觉得油腻，可此时，佟也只觉得美味。
陈川撇了一眼少女，见她的双眸慢慢放大，噗呲笑了出来。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在喂饱一个流浪猫的感觉，这种感觉毛茸茸的挠着他，让他心情很是愉悦。
“好吃吗？”
“好吃。”
佟也如实回答，原来美食也能让心情变好。
“这是我妈妈做的，如果是刚出锅的肯定更好吃，现在有些凉了。”
“她做饭一直很好吃。”
陈川说着这些话，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佟也尽收眼底，心里有些酸涩。她有多久没有吃到家里人做出的菜了呢？
母亲因为生她难产去世，而她的父亲从未负责过她的生活，在她四岁记事的时候，她的一日三餐都是在幼儿园解决的。
如今，他的父亲被判无期徒行，每每坐在空落落的餐桌上，她就从未有过渴望美食的感觉。
家常菜，是她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想到这，佟也眼眶慢慢红了起来，不过这些情绪很快被她一一压下去，嘴巴咀嚼着美味的食物，对她来说也是一种幸福。
便当慢慢见底，可佟也怎么都觉得这些饭陈川一个人吃肯定不多。
陈川收拾好便当，他一直以为佟也饭量很小，没想到恰好相反，她就应该一直这样，才能把自己吃胖。
“吃饱了吗？”
“嗯。”
他听到答复，转身想去扔掉垃圾，没走两步，身后又想起少女轻飘飘的声音。
“陈川”。
闻声，他回头，看着佟也沐浴在阳光里，双手紧握着，好像在酝酿着什么。
陈川抿抿唇，“怎么了？”
“谢谢你。”
她呼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场巨大的任务。
他眼眸微眯，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
“没事。”
──
重新拿起画笔时，陈川已经坐在了她的旁边，他不停的指出画中的错误和不自然。
男生侧脸像炭笔勾出来似的挺拔线条，清冷的眉眼看着前方，寻找着画中不对劲的地方。
就这样，两人在剩下的几小时中，一人是严师，另一人是还算聪明的学生。
这期间没有肢体接触，也没有脸红心跳，只是陈川看出了少女的决心，所以想要帮助她。而佟也，她一心都在这幅画上。
画画是一件急需耐心的东西，在户外他们要经历暴晒和高温，在板凳上坐着足足四个小时，才能完成一幅美丽的作品。
起初看到它渐渐成型时，心中的那份愉悦不断的涌出。
最终，他们获得了一幅活灵活现的风景画。
写生也结束了，众人纷纷收拾起东西，听从着孙老师的话，来到了一片空旷的草地上。
每个人的作品都被摆在那里，老师们一一打上了分数，四十个人，只有两人超过95分，一人是陈川，毋庸置疑的满分，而另一个人便是孙老师捧在手中的作品，那张是佟也的。
“来同学们，今天有一位同学我着重表扬一下。”
孙老师将大家聚在一起，笑眼盈盈的说着。
“我表扬的这位同学叫佟也，大家看一下她的作品，十分优秀，对于这次写生并没有表现出大部分同学的生疏等，值得表扬！”
佟也站在人群后面，有些不自在，她知道孙老师是出于好意，可惜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年龄的人往往对佟也都抱有偏见。
一个从不讲话，没有朋友，就连高温三十度都要身着外套的怪人。
“……”
时间安静了几秒。
“佟也？是那个特别孤僻的女生吗？”
“谁啊？”
“就是那个和陈川坐一起的女生。”
“这幅画是她画的吗，好像有一半都是陈川画的吧…”
“哈哈哈…陈川和她还能聊到一块去吗？”
面对忽如其来的闲言，孙老师有些手足无措，她本想借助这次机会让佟也自信一些，没想到适得其反。
佟也已经预料到了这种场面，但她还是愣在原地，这种感觉好像掉进了冰窟里，浑身抖的厉害，双腿向被人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刘昧昧刚想要张口阻止，就被一声冷冽的声音打断。
“有意思吗？”
陈川不知何时来到了佟也身旁，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笼罩着她，替她挡住了不少人的目光。
众人噤声，看向他。
“画是她自己画的，别再让我听到有人在说闲话。”
陈川冷冰冰的从牙缝里抛出这几个字，他就那么笔直的站在她前面，为她守护不堪的自尊。
佟也突然觉得，自己和他是背道而驰的人。
陈川是给大家崇拜的存在，他生活的地方无比光亮，而她是一个在黑暗苟延残喘的人。
善良变成白痴，仁爱成了无用，狂暴显示为力量，怯弱装扮成理性。
美命定了要被踩踏和毁灭。
恶却更加肆无忌惮，要去毁灭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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