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兵败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一阵喧哗。官员的议论大抵可以分为两拨，一拨主张遣派使者和谈，一拨主张带兵平乱。
主和的一拨有黄门侍郎、通议大夫、太常丞等一些主管文书的官员，主战的一拨有监门卫中郎将、户部的几位令史。
这是艰难的抉择，燕帝看着桌上的那一页纸。
从他继大位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派兵出征。看着殿上乱成一锅粥的臣子，此时他明白，无论自己倾向于哪一种抉择，都已经难以挽回史书中的一笔。更何况，眼下发声的，大多都是一些品级不高的官员。
燕帝用余光一扫那几位穿着红色与紫色官衣站立在最前面的官员。
目光与兵部尚书接触的时候，这位尚书大人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眼下这种局面，兵部所承担的职责定然最大。且不说前线作战失利兵部所连带的罪责，单是眼下最迫切的应对方案就足够头疼了。
看见燕帝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兵部尚书王安上前说道：“社稷安稳自然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臣是兵部主事之人，自然不能像黄门侍郎等人一样轻易言和。”
这话说的确是好奏对。朝中所有人都这样想，但是坐在上方的燕帝却对这样的话不甚满意。
“臣以为，阳关虽临大军，但天险自古有之，绝不是朝夕之间可破，此时当调拨援军，火速赶往阳关，坚守之下，此危可解。之后方可再议和谈一事。”殿中一个声音传来，几乎在人群的最后面。
燕帝放眼望去，是一个身穿深青色官服的官员，年纪大约在而立之年上下，却叫不出名字，应该是这几年才中的进士。
未等燕帝张口，朝中又响起了杂乱的声音。
“调拨援军，说的轻松，如今哪有这么多的兵备。”
“尽早和谈，或许可以避免最大的损失。”
“一个八品小官竟也能参言这样的大事。”
“八品的官职，就不能在这朝堂之上说话了吗？”这人，是兵部职方令史卢泾。长治二年进士及第。正是那深青色官服的主人。
“事出紧急，不必循例，卿家可直言。”燕帝缓缓开口。
“臣有备战方略一份，还请陛下一阅。”
台阶下方的御前近侍小跑几步接过卢泾端举在手中的奏折，送到燕帝的案前。
“如今兵部司登记造册尚有七万军士，库部司可拨付武器甲胄四万余，战马可调动一万有余，依职方司战前军事地形图，只需五日之内再调发三万军士，必能取胜。”
燕帝仔细翻阅着那奏折，一面听着殿下之人如数家珍的说着应对之策。
谁也没顾得上注意此时兵部尚书的眉头微微一皱。
终于燕帝放下话来：“着兵部即刻依照此为蓝本准备出兵方案。”
燕帝自有他的打算，此事绝对不能和谈，天下万民翘首以盼，他也不愿意做那失地天子。况且战前就已经加了许多的赋税，若是和谈，岁币加在百姓的身上，又不知道多少人家要愁苦。眼下户部报上来的军费还有盈余，依照卢泾所言，若是方案可行，燕国还是能再打得起这一仗的。
但此举同样是一场豪赌，主和的文臣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燕国此时绝对禁不起再败一场。五万大军已经在前线覆灭，虽然尚且不知道其中详情如何，为何在一路取胜的情况之下突然败北，但眼下的问题就是这一战要么不打，要么定要取胜。若是再败，恐怕不单是要做失地天子。
一连两个时辰，并没有再好的建议。燕帝只好结束了议事，让兵部连夜拿出方案。
出了大殿，兵部尚书望着卢泾，这个只有从八品官级的下属，以往一直只是埋头做事，极少与人来往，今日在朝堂上竟然当头一棒敲到了他这个兵部尚书的头上。这样的僭越，实在是没将他这个兵部尚书放在眼里。
王安走到卢泾身旁说一句：“卢令使有才啊，昔日殿试时策论写的一定是满堂彩吧。”
卢泾慌忙一躬扫地：“事出紧急，未能事先奏明大人，还望勿怪。”
“卢大人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王安冷冷的说了一句便自顾自的走了。
一阵风吹过，卢泾身子一颤，不知是今年的天气太冷还是方才王安的一席话所致。
深夜，燕帝还在地图前来回踱步。户部、军部、鸿胪寺也同样是忙成一团。
此时要说谁最慌乱，恐怕并不是受到大家冷言冷语的卢泾。当数那位兵部尚书大人。
“吃空饷”已经几乎是燕国兵部未公开的秘密，卢泾大殿上的一席话，硬是在深冬的夜晚将王安的额头逼出一阵冷汗。
现在别说是在册的七万士兵了，怕是连一半都不到。应付燕帝倒不是个难题，可万一这三万士兵再守不住，他的脑袋一定比别人掉的更快。这件事，他并不是最大的受益者，但背负的风险一定是最大的。这件事要说是卢泾不清楚也罢了，可恰恰相反他是兵部职方令史，再说这事兵部又有几个不是心知肚明的，大家共同担着这风险罢了。
这方案是卢泾提出来的，既然他明明知道现在的兵力情况，最好的处理方法当然是遣使和谈。在王安看来，这样一来，百姓避免战火，自己也可以明哲保身。偏偏卢泾要主战，万一战局不利，到时候他的下场绝不会比自己好半分。
眼下虽想想不通，但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准备眼下的要紧之事。
兵部终于在寅时初分整理出了一份对敌方案，两位尚书三位侍郎，三十四主司此刻仍不敢休息。纷纷在兵部大堂内聆听上谕。
直到燕帝近身内侍将中书舍人唤去行文，众人方才将悬起的心放下。
辰时，燕帝在诏书上面画敕，门下省侍中用印，将旨意发到兵部。
五日后，兵部终于凑起一支三万人的队伍，大军西行开拔。此前已经快马通知各地沿途出筹备军粮征发劳役运送。
这一天，恰好是冯塘在望楼中当值，看着大军待发，用三钱银子的代价，向一名军官换来宫中的消息。得知龙骧军已经兵败，征征的坐在地上久久不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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