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林碧的代价是,林德忠罚大小姐不许吃晚饭,到祠堂里跪两个时辰。
钱嬷嬷气得差点话都说不出了,要冲去找老爷说个明白,被林虹锦拉住了:“算了,她们要闹,左右不过这几日,过些日子,她们还能闹到祁王府去?”
“可老爷未免太偏心了,只听她们的,完全不问我们一句。”金雁也觉得委屈。平日里作为大小姐的丫鬟,被人嘲讽、冷待已是平常事,如今她们直接欺负到大小姐头上来了,老爷不分青红皂白就罚大小姐,太过分了。
“没事,这笔账,我会慢慢算的。”林虹锦轻声道,带头往门外去。“走吧,去看看娘亲。”
“对,看看夫人,小姐要做王妃了,得向夫人报喜。”一个喜字出口,钱嬷嬷眼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断了线珠子似的落下来,她连忙抽出帕子拭去了,否则落在有心人眼中,又是大小姐一条罪状。
虽是天家赐婚,婚事却办得很匆忙,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流程匆匆而过。
吉日定在四月十九,凌晨,永平侯林德忠带女儿去家祠给祖先磕头。
云厚月暗,只有仆从手中提着的灯笼照亮了前路。
林德忠一瘸一拐走在前面,右边空袖子随着步子一晃一晃的。林虹锦望着父亲的背影,心头酸涩,挺直腰肢,望向前方,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林虹锦跪在母亲灵位面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道:“娘,你放心,我绝不会为一个男人活不下去的,我会好好活着,欢欢喜喜活着。”
林德忠立在一旁,面色凝重,欲言又止。直到女儿磕完头站起来,他才道:
“锦儿,我知道,你和你娘一样,都恨我,但事情真不如你们想的那样,涓涓的为人也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
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只记得娘亲恨他,至死还恨他,却始终不明白娘亲为什么恨他。她忍不住问:“父亲,您还记得娘亲长什么样吗?”
“怎么不记得!你娘才死了八年!”林德忠脱口而出。
八年,对父亲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对她,度日如年。
“那你记得娘亲脸上的小黑痣长在鼻子左侧还是右侧吗?”
“你娘脸上哪来什么黑痣。你究竟想问什么,想说我从来不在意她吗!”林德忠语气中开始出现几分不耐。
他不愿意在祠堂里,当着祖宗和死去妻子的面,与女儿争执。但烛光下,女儿两眸灼灼,似笑非笑,仿佛非要从他心底里逼出一个答案来,与平素温吞水似的模样,大不相同。
林虹锦的确在心底里笑了两声。娘亲脸上有颗黑痣,在左侧鼻翼边上,那是林虹锦小时候不小心拿簪子戳的,不知为何,留下一个疤痕,黑色,小小的,怎么也去不掉,娘亲有时候敷粉遮盖,有时候并不。
夫妻多年,父亲从未仔细瞧过娘亲的脸吧。
“没,我只想说,如果我娘今晚入父亲梦中的话,你不妨仔细瞧瞧,她左侧鼻翼旁有颗黑痣。”
有颗黑痣?林德忠瞪大了眼睛,极力在脑海里搜索死去妻子的模样,然而越想越乱,他甚至想不清楚她确实的模样了,只隐约记得她细眉细眼的,和涓涓有几分相似。
毕竟这些年涓涓温柔,儿女依膝,日子过得再流畅不过,他没怎么想起旧事。
等他清醒过来,女儿已经离开了,祠堂里只剩下一排排庄严的灵牌,还有他一个人的影子。
他仰头对着死去妻子的灵牌,喃喃道:
“琳儿,女儿要嫁入祁王府了,你在天之灵好好保佑她和女婿,愿她和祁王平平安安,和和美美,早生贵子。”
他知道,若是妻子在生,就算拼了性命闹到太后面前,也不可能让女儿嫁入祁王府。但皇上太后不选别人,而是选了自己的女儿,何尝又不是对林家的倚重,对自己的信赖呢?
以女儿的脾性,他相信,哪怕进了祁王府,也可以过得很好的。
为林虹锦开脸梳头的,乃是林家一位远房伯母,她父母公婆齐备,儿孙满堂,身子壮健,乃是族内有名的齐全人。她握着林虹锦乌黑泛亮宛如绸缎的长发,一面梳理一面念叨: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林虹锦端坐着,心中毫无波澜,这一切热闹,仿佛都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同父异母的一双弟妹,在旁边叽叽喳喳,林光庭甚至闹着要到祁王府去看白鹤,拔几根白鹤羽毛,林碧则笑他眼皮浅,拔什么鹤羽,当然是让祁王指挥白鹤,表演有名的鹤舞啦。
“别闹,你们当祁王府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啊!”继母陈氏斥责道,“进了可能一辈子出不来了!”
“那大姐不是一辈子回不来?”林光庭问道。
“活该,就让她关一辈子!”林碧幸灾乐祸。
梳头的伯母扭头看过来,陈氏讪讪笑了笑,赶紧推了推女儿,道:“你姐姐大喜之日,瞎说什么呢!”
林虹锦清楚,没人觉得她会得到幸福,都以为嫁入祁王府比进入后宫更加难熬。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关门闭户,只应对一个鹤痴祁王,这何尝不是一种平静日子呢?
祁王连门都不能出,当然不会到永平侯府来亲迎,花轿吹吹打打,连同永平侯府的嫁妆,一道送到了祁王府。
从凌晨忙到晚上,林虹锦已经疲弱不堪,然而,她安安静静端坐床前,腰肢脖子都挺得直直的,就连祁王府中的老嬷嬷,都挑不出半点错处。
“请问王爷呢?”钱嬷嬷问。
老嬷嬷脸上露出几分尴尬,转眼堆起满脸笑容道:“请王妃稍候,咱们王爷很快就来。”
这一候,三更梆子都敲响了,祁王依旧不见踪影。老嬷嬷也自觉没脸,出出入入催了几次门外小童,小童回说王爷找白鹤去了,不知怎的丢了两只白鹤,怎么找也没找到。
金雁抱不平,说祁王太轻慢小姐了,被钱嬷嬷教训:“来之前怎么告诫你的?再多嘴多舌,撵你回林府!”
金雁不敢再做声,
“关门,睡觉。”林虹锦吩咐道,自己把头上红盖头拿了下来。
钱嬷嬷觉得大大不妥:“小姐,这不好吧,等下王爷回来怎么办?这不是怄气的时候。”
“没事,王府那么大,总有他睡的地方。”
于是,洞房花烛夜,林虹锦脱了礼服,灭了红烛,自己一个人睡了。钱嬷嬷本以为她是为了挽回面子,在王府众人面前假装不在意,谁知很快听到了她轻微均匀的呼吸声,才知道,她是真的没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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