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鹤痴

夜已深了,祁王府依然灯火通明,仆从奔走不停,为的就是寻找失踪的两只白鹤。

那是祁王的命,祁王的命丢了,他们的命也要丢了。

只差掘地三尺了,白鹤依旧毫无踪迹。

湖边亭子里,摇曳风中的灯笼,照见一个身穿金花白缎袍的年轻男子皱紧了眉头。他本身又高又瘦,阔袖一招,越发形如白鹤。

祁王萧逸,今年已经二十一岁了,自八年前,再未踏出王府半步,整日消遣不过种花种草,画画读书,更多时候养鹤。

新婚夜,他本该出现在洞房的,却一直四处寻找白鹤,就连护卫白浪都看不过眼了:

“王爷,今日是你大好日子,搁着王妃不搭理不好吧?你且回去,我们一定把白鹤找回来。”

“难道大乔小乔飞走了?”

白浪实在忍不住了:“王爷,这时候您不是应该问问王妃那边怎样吗?”

“王妃怎样?”

“王妃说,关门,睡觉。”

“倒是个不碍事的。”

“能说出这番说话,属下敬王——王妃是条汉子——额,是条女汉子!”

白浪并不知道,自己急中生智、强行转弯的话语,后来成了王妃专属。

下人们面对王妃时,都不觉想起白浪的评价,越看越觉得王妃大气,有事说事,没事自得其乐,大大方方的,从不伤春悲秋,确实是条女汉子,难怪皇帝要赐婚呢,天底下去哪里找这样的王妃。

祁王才不管什么女汉子,说白浪轻功好,让他周围跑一圈,看看白鹤有没飞出去了。

另一个侍卫哈哈大笑,祁王说:“陪白浪去吧,找不到白鹤,都别回来。”

侍卫们集体静默,祁王继续望向湖心白鹤洲,看样子找不到大乔小乔,大有可能一夜都不回新房。

幸亏,白鹤找到了。

白浪在三里外一家破庙找到了大乔小乔,一手一只,抱了回来。

“好端端的,大乔小乔怎么会飞走呢?大乔小乔,难道本王对你们还不够好?”

祁王问。

白鹤不语。

无人能答,也无人敢答。

他们侍奉祁王八年,早明白了一个道理,骂祁王可以,骂白鹤不行,万一不小心说错话,王爷会治一个对白鹤大不敬的罪。

白浪最懂祁王的心思,立刻转移话题,说小乔右腿伤了,连站也站不稳。

果然,祁王忘了追究白鹤怎么飞出去的,马上撸起袖子,开始清洗伤口,敷药,包扎,还不时出言安慰安慰受惊的白鹤,一整套忙碌下来,天已经发白了。

天快亮时,钱嬷嬷推醒了林虹锦,轻声道王爷回来了,在门外呢,还不快点起来梳洗迎接。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虹锦定了定神,终于确定自己已经嫁入祁王府,对门外道仪容不整,有失体统,请王爷恕妾大不敬之罪。

祁王听得窗内一片寂静,的确毫无起床接待的声响,呆了呆,转身走了。

他屋子与新房不过一墙之隔,但两人各自一院,连面也不曾见过。

这个消息,很快传入了宫中。

“还是那么不争气!这才第一天呢,往后可怎么过。”吴太后叹息道,“罢了,传哀家懿旨,免了他们进宫行礼吧。”

太后、皇帝、皇后都有重赏,百子千孙被、红珊瑚、玉如意、龙凤簪钗等等,甚至还有两盆榴花盆景,榴花火红火红的开满枝头。

面对如山般的礼物,林虹锦吩咐王府主事:

“你安排吧,该怎样便怎样。”

王府主事看着施施然走掉的王妃,一个头两个大:王爷这样,王妃也是这样撂下事情不管的,往后王府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林虹锦可没注意到罗主事皱成苦瓜的老脸,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就算洞房花烛夜新郎不出现,她也过得轻松自在,该吃吃,该喝喝,毫无被人厌弃的愁烦悲伤。

因为金雁有点鼻塞,声音不像往日清脆,早上喝粥也闷闷的喝不下去,林虹锦要找王府大夫来看看,被钱嬷嬷阻止了,说刚成亲便要找大夫,不吉利,再说传出去也不好听。

看病要紧,林虹锦才不管什么吉利不吉利。

只是钱嬷嬷一劝再劝,再不听只怕她要跪下了,林虹锦想起方才出去看礼物,仿佛看到库房旁边摆着几盆灯芯草薄荷什么的, 便让钱嬷嬷摘来薄荷,加了些盐,给金雁捶了一碗醢醢的薄荷茶。

薄荷的清香散发出来,令人心旷神怡。林虹锦一时心动,也给自己和钱嬷嬷捶了两盏。

刚好祁王睡不着,又去看了一回大乔小乔,刚刚归来,从林虹锦屋外头经过,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味道,似曾相识,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抽了抽鼻子,没错,就是记忆中那个味道。

小时候母妃因为受宠,生怕引起皇后和别的妃子不满,过得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但凡有什么小病小痛,不敢惊动太医院,都是自己根据偏方土方弄点草药吃,生怕别人说她恃宠生骄。

那时候,他喝过不少母妃亲自捶的薄荷茶。

新鲜的薄荷叶在碗底捣得烂烂的,加盐加水一冲,便成了一杯醢醢的薄荷茶,喝下去,那股清凉直沁心脾,瞬间神清气爽,连呼吸都是香的。

白浪看他发呆,并不知道他在回忆往事,误以为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赶紧助力:“王爷,进去看看?”

祁王本来已经抬起的脚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走!”

另外一个侍卫捶了白浪一拳:“你呀你,就是唾沫多!”

白浪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吞了,要是刚才自己不说,王爷定然进去了。

林虹锦并不知道屋外的小插曲,她喝了口薄荷茶,要了些点心来配。王府人口不多,饮食简单,送上来的所谓点心,不过寻常饼饵而已,比永平侯府的点心还粗糙,就连金雁和钱嬷嬷都皱起了眉头。

是王爷一向不讲究饮食,还是下人薄待他?

林虹锦提议去小厨房转转,说不定可以做点吃的。

小厨房就在新房附近,厨娘只有两人,都四十出头,见王妃亲临,吓一大跳,以为早上饮食有何不不妥,连忙屈膝行礼。

林虹锦示意她们跟上,进了小厨房。小厨房匆忙间赶砌的,里面还带着一股新鲜灰水的气味,食材不多,都是些瓜菜之类,摆放整齐,锅碗瓢盆也收拾得很干净。

林虹锦看到有糯米粉与红苋菜,当下决定,便是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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