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咱们装孙子去

“小酒,你过来……”小酒听言快步走到王权明落旁边,附耳过去。待到吩咐完小酒,王权明落走到黑衣人中间,然后深深鞠一躬。

“明落在这里多谢各位长辈搭救,今日之恩,难以相忘。我知道各位长辈久居暗室,明落本无权请大家出来,今日此举实在僭越。此刻各位也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晚辈说,请各位长辈先下去换身衣裳,余下的事情我们在昙香堂商议。”

“小酒,带各位长辈下去休息。”王权明落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腰深深地弯下去,姿态实在做得低。

黑衣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为首那位面容和蔼的女子点头,伸手抱拳。“那我们就在昙香堂等着殿下了。”

等到黑衣人全部出去,王权明落这才直起身子。

呼,王权明落松了口气,啪嗒一声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摊成一团。

“呲,出息!”雪轻尘轻嘲道“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呢,他们一走你就怂成这个鬼样子。”

“嘁!说些什么屁话,你厉害,我要光指望你明年咱俩坟头草都有三米高了。少废话,扶我一把。”

雪轻尘一脸冷漠的把剑鞘伸过去,王权明落也不在意,抓着剑鞘一使劲站了起来。

”现在把你放出来办事是因为有特殊情况,别以为你的错就可以一笔勾销,等空闲下来,你还得给我滚回暗室里跪着去。”

“你!”

“家有家规。”王权明落语气淡淡,但雪轻尘听到这句话后却没有再反驳她,只是撇过头去哼了一声。

其实王落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可以和雪轻尘这么熟稔,似乎有了王权明落的记忆后,她能够与她过去的经历共情。仿佛真的与雪然雪轻尘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一样。彼此互怼,却又互相信任。

“你是知道暗室的规矩的,暗室里的那群人是谁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啊。”王权明落若无其事的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和褶皱。

废话,她都被吓成孙子了,她能不知道?

暗室是用来惩戒人的,但绝不是一般人能进,暗室是用来惩戒从暗卫营里出来的那批人。

天元皇室自建立初便培养了一批精锐,算是皇家的死士,他们也有另一个名字“暗卫”。

皇家的暗卫,是自小培养,且男女不限。最初得找齐几万个有根骨的好苗子。他们大多是战场遗孤,也有平民孤儿,奴隶之子等等。他们出身并不高,且必须与过去断绝联系。从进入暗卫营的那天起,他们便开始了各种考核,执行各种任务,甚至互相厮杀。

每十年一批,每批几万个孩子最后只剩下两百个。而这两百个,每个手上都沾满鲜血,随时都能把命豁出去,他们有的分配给皇室的人,暗中保护她们,有的成为皇室暗中的剑,执行各种危险任务。总之,暗卫营里出来的就没有一个是好招惹的。

凌阳王为人仁义,对属下很是关怀,虽然治军公正严明,但绝不是个爱用刑法的主。尤其是对暗卫,凌阳王将他们视为朋友。要进暗室,一定是犯了绝对的大罪,例如叛主,滥杀,谋反,通敌等等。而且除了雪轻尘,剩下暗室里的就只有她娘亲那一辈的暗卫,娘亲那么温柔,能让她把人关进暗室,那该是有多穷凶极恶。

“你知道?你知道还把人放出来。万一他们不回去了,你兜得住?万一有人记着被关多年的仇,大开杀戒,第一个就拿你开膛破肚。他们随便谁都能一只手捏死你,而且我根本不是他们对手,到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捏死。”

“好了,我早知道你很没用了,你不用再跟我强调。”王权明落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别看雪轻尘一副高冷模样,长得一副如雪般纯净雅致的面貌,其实就是个二逼少年。王权明落有时觉得他跟雪然虽然长得很像,但性格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问你,你请不清楚那群人是什么时候进入暗室的。”

“……”

王权明落看着雪轻尘一脸茫然地样子忍不住摇摇头。这傻孩子,果然从小到大还是那么瓜,瓜娃子一个。

“是仁曦年间,正月十九。”

“那不是王爷的……

”没错,是我娘的头七”

“除了一个人,其他所有人都是在那天进去领罚的。他们是我娘的直系暗卫,只听命于我娘亲一人,而我娘已经去世,所以再没有人有资格下令,也就是说,他们是自愿进去的。”

“所以你猜测他们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而且他们会出来帮你。”

雪轻尘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这完全就是一场豪赌。”

“至少,我赌赢了不是吗?”

“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去的。我记得你以前从不关心这些事情。”

“去见你那天,发现暗室里还关着其他一些人,不过光线太暗看不清脸,我一时好奇就问了一下秦桑。她知道的也不多,就告诉我了关着多少人以及什么时候进去的,连为什么被关也不知道的。不过,已经足够了,还真得感谢一时的好奇心。”

看来有时候,好奇心不会害死猫,反而可以救猫啊。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谁说我要送神了。”

“你疯了?!”雪轻尘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别紧张,你刚刚在里面有没有发现熟人?”

“没有啊,哪来什么熟人。”

王权明落:……

雪轻尘:……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就你这个脑子,也就只配做点打打杀杀的体力活了。”王权明落一脸嫌弃。

“这群人应该是我娘暗卫里的精锐,非常神秘。之前我让小酒把他们放出来的时候顺便去查暗室中的记录册。除了编号和进入时间,什么也查不到。本来我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把握能说动他们。但是刚刚,我看到了黎姨。”

“哪个黎姨?”

“鬼面妖姬黎三娘。”

“怎么可能,且不说黎三娘怎么会在这里,单就她诡异的易容术,这世界见过她真容的能有几人?你怎么可能认得出。”

王权明落跳起来一掌拍在雪轻尘的后脑勺上。

“黎三娘也是你能叫的?她可是你师父的好姐妹,真论起来你得叫她一声师姑。”

“当年在桃仙岛上,她来找过符姨,我们几个当时玩捉迷藏恰好撞见,她还给了我们几块梨花酥呢。你忘了?她还揉过你的脑袋呢。”

“是有些映像,但是她当年分明是个清秀少女的样子,那群人里我瞧着没一个像的。

“当年她应该是易过容了,她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的疤痕,不大也容易遮住。可能因为面对的是我们一群小孩所以并没有在意,当时递给我们梨花酥时被我瞧见了。”

“今日当我请他们下去时其实心里也没底,所以尽量伏小做低。我弯腰后刚好看见,那个应承我的女子抱拳时手背上有一道红色疤痕。”

雪轻尘抿了抿唇,“但也不能单就这样你就认为她就是黎三……黎姨。”

“至少目前来说,我的推测很有道理。”

“你这样太冒险了。”

“雪轻尘,我现在进退维艰,只能赌一把了。”

少女仰头看他,眉眼俏丽精致,眼神却冷静又坚定。雪轻尘却突然漫无边际地想着,她长相倒是没有那么像王爷,更像王君,昙姨容貌清雅,哪有这么艳丽,真是完全不一样。可她的眼神却又那么像昙姨,那么清澈坚定,却又不凌厉逼人。

不得不承认,无论王权明落之前的性格多么让人诟病,长相那真的是没得说的。

雪轻尘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和雪然被昙姨安置在桃仙岛上学艺练功,昙姨的女儿每年冬天都会到桃仙岛上游玩,那个小女孩身子不好,也算是来避寒。

他们初见时,那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粉蜜合色棉袄,粉色绫棉裙,连头上罩的雪帽都是粉色。小脸晶莹圆润,整个人像个粉色的玉团子。昙姨温柔地牵着那个女孩,走到他们身边蹲下来说“轻尘,小然,这是我的女儿落落,来打个招呼吧。”

小女孩很高兴见到他们,也喊着轻尘,小然。昙姨轻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说你应该叫哥哥姐姐啊。

小女孩吐吐舌头,应承的很快,甜甜地叫着哥哥姐姐。

等到昙姨一走,她又高兴地拉着他们俩喊轻尘,小然。

那时候他就想着,这一定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小坏蛋。

事实证明她的确是个小坏蛋,她带着他们爬树摘桃子,带着他们去马蜂窝找蜂蜜,带着他们去小溪边摸鱼。她闯了一堆篓子,害的雪然摔折了胳膊,害的他被马蜂蜇了好几个包,自己的膝盖也好几次擦破皮。她还害的师父三天两头训斥他们,她来的那一个月,他们受到的训斥比过去一年都多。

可是啊,现在想想,那段时间只要一回想就会忍不住笑出来,再没有什么蜂蜜比那年他们从树上摘下来的甜了。那个女孩明明不会武功,身子也弱,可她总是那么自信,仿佛什么也难不倒她。她一肚子坏水,明明自己想让她吃些苦头的,可她总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让他先栽跟头。

她坐在桃树上两手撑着树干,一边晃悠着腿,一边对树下的他说,“轻尘,你这么笨可怎么办呢,以后怕是只能干些打打杀杀的体力活了。”

而雪然坐在她旁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腰,防着她掉下去。

“没事。”小女孩少年老成般叹口气“我不嫌弃你的,你以后给我当护卫吧,我罩着你,有我一口肉吃就不会少你一口汤喝。”

“噗呲!”这下连雪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感情我就配喝口汤?”一身黑衣劲装的小男孩绷着一张脸,嘴撅得老高。

“噗,哈哈哈哈。”雪然实在忍不住了,埋下头去,笑得肩膀都在抖。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似乎是昙姨走的那个冬天,小女孩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她高烧了三天,御医说可能救不回来了,就算救回来了,脑子也很有可能会被烧坏。

最后小女孩还是被救回来了,可她变得越来越暴躁蠢笨,做的事情也只会让王府蒙羞。她根本支撑不起偌大的凌阳王府,还总是被人嘲笑。

他和雪然还有其他人只能看着王府逐渐凋零,雪然依旧不离不弃地跟着王权明落,哪怕她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主子,也再没有当年“有我一口肉吃就不会少你一口汤喝”的义气。可她还是履行着与昙姨的诺言,保护着越发骄纵的女孩,直到发生了那件事……

他下山接替雪然保护王权明落。他根本就不愿意来。他不喜欢王权明落,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了,她任性,花痴,又蠢又作。他才不管什么诺言,他要保护的是凌阳王,是一位有本事有智慧有胸襟的英雄,最起码也应该是当年慧黠机敏,自信坚定,说要罩着他,有她一口肉吃就不会少他一口汤喝的那个小女孩。

可对他而言,那个小女孩早就发烧死在了十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天。

他本不愿来,雪然哭着求他,他终归是不忍心看到妹妹的苦苦哀求。他虽然接替雪然,但从未真心想护着少女,那并不是他的主子,她根本不配。

可刚刚王权明落仰头看他时,他似乎又看见了儿时那个女孩的眼神,与现在重叠。

“行了,你才从暗室出来,身上应该都是血吧。走吧,去换身衣裳。”

雪轻尘似乎是才回神,“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穿的黑衣,你应该看不到血才对。”

“是不是傻?”王权明落嫌弃地翻个白眼“你离我这么久,这么浓的血腥味,鼻子没问题应该都能闻到吧。”

而且,不仅是雪轻尘,暗室里每个人身上应该都有伤,但是大家都穿着一身黑衣,所以看不出来有没有流血。暗室中人穿着特制的黑衣受刑,那身衣服其实也可以说是刑法的一种了。因为那件衣服吸水性好,且流血后会紧紧贴在伤口上,撕扯的话一不小心皮都会被撕下来,伤口也会被撕裂。

她让小酒带他们下去换衣服也是因为这个,她刚刚吩咐小酒在每个房间都放上几瓶好点的金疮药,再拿一些干净的纱布和一件衣服。

犯错的暗卫不得私自脱下那身黑衣,除非主家下令他们可以不用再受罚。如果暗室的人愿意把衣服换下来的话,其实也变相说明了他们愿意认她这个新主了。

“你衣服换挺快嘛。”王权明落在外间拿着茶盏小口抿着茶水。她带着雪轻尘来到西溪阁换衣服,顺便自己也来平复下心情。

西溪阁,取自“近郭西溪好,谁堪共酒壶”。她娘喜欢这种平息浮躁,如山间隐士怡然自得意境。所以西溪阁也变成了她娘品茶论友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王权明落总觉得这里的茶水要更好喝一些,明明这里自凌阳王走后再也没有再招待过客人,茶水也是府里统一用的,但王权明落就是这么觉得。

也许是觉得这里更让人心安吧。

“现在去昙香堂?”

“嗯。”王权明落放下茶杯。她已经冷静地差不多了,没办法,很多事情,该面对的必须得面对,该争取的必须得争取。她现在就是王权明落,她必须要打起精神去解决所有问题。

“你觉得她们会帮你吗?”

“不会。”

“那你之前说你有把握?!”雪轻尘睁大双眼,简直受不了少女依旧淡定的做派。

“我只是说有把握她们愿意给我这个面子下去等我。”

“那他们还不是不会为你所用,有什么区别?”

“嘁。王权明落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他们估计连衣服都不会愿意换。”

“那你哪来的把握他们会下去,这不是互相矛盾?”

“因为我告诉他们去昙香堂等我,那是我娘生前与各属下议事的地方,本来只是猜测,但看到黎姨后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中很大一批人都是我娘忠心的部下,去暗室并不是因为犯错,想必是为了赎罪。”

“赎罪?”

“嗯,失职之罪,他们自责于我娘的死,所以等到我娘头七后,他们去暗室惩罚自己,用漫长的刑罚减轻内心的痛楚。”

雪轻尘忍不住咽了下唾沫。

“所以,你一副晚辈的做派,还让他们去昙香堂等你。就是猜测他们会看在你娘的面子上会听你的话。因为只有这样这帮忠心又自傲的暗卫才会买你的账。”

王权明落点点头,“懂了就好。”

“那你现在……”

“虽然没有把握,但竭力争取还是很有必要的。且他们这么忠于我娘,我真的很开心,自称晚辈并不是在作秀,而是心甘情愿的,我是真的把他们看作长辈,也真的愿意以长辈之礼待他们。”

雪轻尘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怎么会觉得不像呢,怎么可能不像呢,只有昙姨的女儿才能说出这种话吧。

当年桃仙岛上,一袭杏黄长裙披着莲青云纹斗篷的清雅女子也是这样皱着眉对他师父说,“阿雅,我是真的把他们当朋友看待,也愿意以友人之礼待他们。暗卫的命也是命,我是不会那样做的。”

“发什么呆”王权明落伸着手在雪轻尘面前挥了挥。雪轻尘回神看向她。

王权明落淡定地收回手,然后背着手往前走。“走吧雪轻尘,咱们装孙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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