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世台,化生阵侧,有两队青年人和两位中年人相对站立。
是日天朗气清,阳光普照台上,玉砌雕栏烨烨生辉。历世台处于俊峰之上,周围悬崖陡直,万里无碍,又难得无云雾绕顶,若极目远眺,自可将千万美景一览而尽。
然而如此美景却无一人欣赏,台上其一中年人在扬声讲话,向众青年传递一些慷慨之词,众青年也只是安静听教,倘若仔细看去,却能看出眉目之间稍显即逝的欢欣雀跃。
在左面一队的队尾,张文正有些忐忑——他实在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虽为豪门之后,然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在家族的开枝散叶过程中,张文正祖上一脉日益式微,代代相传下来居然无一扛鼎之人中兴之士。由于自知开拓不足,稍有远见的祖辈也恐后辈无力守成,便举家迁至一山谷定居,取名张家谷。虽然离群远居之后家业流失变慢,然固步自封之下,子孙后代见识愈少,虽然不乏如先祖一样略有天赋之人,但在环境束缚之下不过稍显抱负而已,断无强力进取之辈。其族到张文正祖辈就已如强弩之末,到其父辈便全无望族之气了。
自降生以来,他便如常人一般生活长大,家中境遇甚至连一些稍勤奋优渥的常人都不如,交往的也只是张家谷中邻近及本家,实在没有见过那些高高在上的上层人物们,自然也没想过有一天能跻身仙人之中。如今他眼前的一切,都是之前十数年都未曾见过未曾想过的事物,有仙师,有法阵,有道台;他有师傅,有同门,有仙籍,虽然是末等,但对他来说已经是想不到的鸿运了。
思绪之间时辰已到,带头的中年人也讲完了最后的话,两人同时转身面向化生阵,此时天中的太阳正将炙热的阳光洒进了历世台顶,将整个台顶照耀得没有一丝阴影,化生阵四周八根龙柱上镶嵌的镜面法器也将阳光集中到了化生阵中间一处圆内,圆内几乎填满了金黄色的光斑,一时间法阵似乎流转了起来。只见两人同时抬手开始打出法诀,一时间法阵的流转更加明显,光芒愈盛了起来。随着一个个法诀的打出,也随着太阳位置的变换,镜面反射的光也在逐渐转移,最后一道法诀打出的时候,光芒正好铺满整个圆圈,法诀如清风一样灌注进光圈内,法阵瞬间便真正得流转了起来,刹那间法阵中间的圆圈便如融化一般变为了看起来极为柔软的金色湖面。
“化生阵已开启,弟子速速入世,牢记吾等教诲,归来及时传讯宗门,以正门庭。人界收获还看各位造化了。你们去吧。”此人一拂袖,化生阵的禁制消失,一众青年便开始鱼贯而入。张文正一边忐忑,一边就随着队伍前进,待到阵前,尚未犹豫,便有力使他向阵中飞去,只一瞬间就消失在了法阵之中。随着随后一人的进入,高台上就只剩下中年二人了。
两人谁也没说什么,只是站着轻轻的闭目而已。
阳光流转之中,光斑慢慢转移出圆圈之外了,如同关闭的幕布,或如同日月食的结束一样,金色湖面一点点消失在圆圈之内,越来越小了,很快就只剩了一丝金边而已。一人终于睁开了眼睛,轻声说道:“看来今日不会有人返回了,那我们回去吧。”
另一人也睁眼看了看一点点消逝的金色,看着它完全失去,法阵的流转轻嗡一声停止了下来,便有些失望般轻轻点头:“回吧。”
两人轻捏手诀,骑风御气离开历世台,很快便消失在遥远的天幕之下。
此间的风云,一转便是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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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正一阵模糊,身体也传来一阵阵撕裂的异样,但却不是疼痛,只是一种拉扯的感觉,仿佛吃撑了又没有解开腰带一般的感觉。幸好这感觉持续得并不长久,并且在逐渐消失;然后,他落了下来,很明显得感受到悬空的自己又重新踏在了坚实的地面上,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陌生又熟悉的景象。
是历生台。
张文正揉了揉眼睛:看来是回来了,只是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够不够我成为正式弟子。
一边思忖,一边打量着眼前和记忆中并不一样的历生台:八根柱子中有两个居然破碎了,其中一个尚余一半,而另一个都快被齐根削平了,似乎有一道攻击斜擦着两个柱子过去,断其一斩其一,台上的防护法阵似乎已经失效了,之前光严肃静的台上也堆积了一些枝叶,使得除了法阵空无一物的历生台平生了几分破败。
“糟了,法镜缺失了两面,还能成功向宗门传讯么?”
张文正第一时间想到离开前仙师叮嘱的事情,顿时有些慌张。
“你们自下界返回后,可转动柱子,将所有法镜朝向宗门。宗门在收到讯息后会安排弟子前来接应”当时的中年人一手指着宗门的方向,一边跟大家说道。
“宗门的方向……”
张文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中年人指过的方向,随即抬脚走出了化生阵的范围,向其中一根还完整的柱子走过去。
走出来才发现,不仅仅是落叶,阵外的地面上都已铺上了尘土,虽然历生台建在高耸入云的山顶,山风凛冽,尘土并不会堆积太多,但也能看到原本光洁如玉的历世台上面蒙着一层薄纱,一层泥土铸就的“薄纱”。这样的状况,即使是对不再有法阵保护的化生台,也是不可思议的,这几乎是神台完全失去作用的标志——当然,现在的张文正对此还不得而知。
化生阵虽然宏大,但毕竟在神台之上,几步就已经走到了龙柱前面。张文正轻轻得抚摸着龙雕上面轻薄的灰尘,有些担心又有些踌躇:他有些怕验证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中年仙师的话语犹在耳前,对他来说,不过是盏茶之前的事情,这使他毫不犹豫开始转动眼前的龙柱。
龙柱吱吱嘎嘎得转动了起来,但柱子上的法镜并没有反应,即使朝向了宗门的方向也无事发生。
张文正又走向其他龙柱,将每一个龙柱的镜子都朝向宗门,甚至连那一根残缺的龙柱也根据龙雕的方向与其他所有柱子对齐一致了,可化生阵,或者说历生台仍旧毫无动静。
“也许需要阳光?”
张文正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已近黄昏,西晒的阳光无论如何是无法照到朝向东方的镜面了。
张文正叹了一口气:“看来只有明天看一下了。”
历生台所在的山巅高直,四周再无他碍,黄昏过去,黑夜很快漫卷了上来,无边的星夜像璀璨的锦缎缓慢铺开来,点点繁星似是刺绣中跳跃的针脚,那星河银汉,则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图案,从头顶晕开,向四面八方扩散了过去,美得让人张大了嘴巴,蜷缩起了舌头,不忍发出任何声响。
良久,闭起眼睛,那星汉便如拓印一般记在了脑海里,无论走到哪里,只要记起来,那图画总能徐徐展开。
“那些星上面有什么?”
“那上面的人,都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能去到那些繁星么?”
张文正在心中悄悄地问,没有回答,也没要回答。
繁星的问题,自有繁星解答。答案就在那里,是我们暂时到达不了而已。
不过,总有一天我们都能到达,如河流入海一样,如万物衰败一样,如永恒的变化一样,所有的答案都在,我们一定会到达。
是确定。
是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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