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九知晓那三个秘密的傍晚，玄阳镇下了场罕见的暴雨。
雨水肆虐，让镇外的玄金河水势暴涨。
数不清的水草蛤蟆被冲上了岸，其中裹挟着六具尸体。
那是紫宸国远阔十五年的惊蛰，陈玄九最后一次前往誉林堂治疗眼疾。
他四岁时双目失明，被老瘸子带到镇子最北端的誉林堂医治，这一治就是十年。
十年来，陈玄九每日清晨上山砍柴，午时下厨做饭，夜晚去酒坊酿酒。
其余时候，则是跟着誉林堂的神医萧蔓菁学习医术。
偶尔得了空闲，也会如寻常乡野少年一般，掏鸟摸鱼，投壶斗牛。
或是去镇子西边的老槐树下，听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流浪汉，讲述大陆上的见闻。
陈玄九黑布蒙眼，斗笠蓑衣，竹杖芒鞋，顶风冒雨，沿着无忧长街一路向北。
他很清楚，等雨停了，这种安稳平淡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春秋悲喜，百年天意，大江东去，人间无趣。”
陈玄九停住脚步，冷然一笑：“待我终结这乱世，定要好好看看人间。”
雨幕中忽的异香扑鼻，陈玄九觉得后背发凉。
他向前一扑，几个踉跄，重重栽倒在地，竹仗脱手而出。
“哈哈哈，臭瞎子，你这是什么玄技，难不成是传说中狗啃泥么？”
头顶传来一个清脆而稚嫩的声音，想来声音的主人是个年岁不大的女孩。
陈玄九清楚，这玄洲大陆，玄气充盈，人人皆可修炼玄气。
所谓玄技，便是发挥和应用玄气的一种特殊技能。
玄洲大陆广袤无垠，能人辈出，使用玄气的方法多不胜数。但玄技，始终是玄洲大陆最主流的战斗技能。
玄技由低到高，分为凡品、珍品、逸品、绝品四阶。每一阶又分低、中、高三级。
即便是大陆上最为寻常的凡品下级玄技，恐怕也不会起一个“狗啃泥”的名字。
“咳。”
陈玄九吐出嘴里泥水，摸到不远处的竹棍，勉力站起身来，拔腿就跑！
“喂！你站住！你跑什么？”身后那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怒。
“我又不傻！”陈玄九边跑边喊道，“你要杀我，我能不跑？”
“我不杀你！”小姑娘大叫，“只要你乖乖让我捅上一刀就行！”
“你这丫头，不光心肠歹毒，更是阴险狡诈！我能上你的当？”陈玄九自付速度不慢，但始终感觉那小姑娘的气息离他不远。
“你要是再跑，我就在你身上下蛊了！”小姑娘威胁道。
“啧！”陈玄九闻言，脚下发力，跑得更快。心想只要到了誉林堂里，跟师父师兄弟们汇合，这小姑娘就算手段再多，也奈何不了自己。
“你停下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姑娘又在他身后大叫。
“我不感兴趣！”陈玄九当然不肯停下。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你身上半点玄气也没有？”小姑娘突然冷笑，“还有你师父明明是个神医，却十年都治不好你的眼睛？”
陈玄九闻言，心中大乱，脚下却丝毫不停。
狂奔之际，前方药香、酒香、花香交叠，混杂着淡淡的血腥味，让陈玄九眉头紧锁，驻足不前。
“怎么不跑了？”小姑娘声音突然在他身边响起。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我？”陈玄九转过身，双手按在誉林堂的门板上。
“我叫阿魏，是从北边来的！”小姑娘咯咯娇笑，“我没想杀你，只想从你身上取一点血。”
“阿魏？就冲你这名字，我也不会相信你说的一个字！”陈玄九话音未落，早已推开誉林堂大门冲了进去。
“师父！师兄！”陈玄九大喊，但誉林堂中无人回应。
“诶？没有人在哪！”阿魏也紧跟着陈玄九走了进来。
陈玄九侧耳倾听，除了阿魏和他自己的呼吸声之外，誉林堂中安静的可怕。
他猛地扯下蒙眼的黑布，挡在口鼻之前，脚下划出一道玄异轨迹，瞬间和阿魏拉开了距离。
“你可曾听过？永安国镇国将军陈烈章，曾在玄阳镇抵御北域七国联军，大战持续了整整一年，七国联军损失惨重，最终无功而返。”陈玄九气喘吁吁地说道，“这誉林堂，就是当年烈章军的一座营地。”
“切~”阿魏不屑道，“要不是无忧阁那群卑鄙小人在这玄阳设下了无数机关陷阱，不光永安国，就是这紫宸国，恐怕也早就不复存在了！”
“保家卫国，何来卑鄙一说！”陈玄九冷哼一声，“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启动这里的九灵杀阵！”
“什么九灵杀阵？”阿魏立刻紧张起来。
“这就是九灵杀阵！”陈玄九突然用力在身后的墙壁上敲了三下。咔嚓一声巨响，竟是真的有机关启动。
“算你狠！”阿魏不知真假，连忙向后飞退，退到了誉林堂之外。
陈玄九身后的墙壁向外凸起，随后向右移动了半尺，刚好露出能容一人侧身而入的缺口，竟是一处密道。
“呼~”陈玄九松了口气，“总算把她给骗过去了。”
他扔掉黑布，钻入密道，调整呼吸，缓步向前，心中嘀咕。
“誉林堂平日药香弥漫，偶尔也会点燃一些安心宁神的香料。但外面这香气，花香极淡，酒香占了大半，让人头脑昏沉，心烦意乱，也不知道是什么毒。”
陈玄九扶着密道墙壁，一路摸索着前行，虽是跌跌撞撞，却也一路通畅。
“师父师兄他们，想必是中了香中之毒，躲进了密室当中，我得快点找到他们才行。”陈玄九这般想着，脚下步频加快，竟是走得极其平稳。
“来人止步！”一个清冷低沉的女声突然喝到，语气中有着让人不容置疑的意味。
陈玄九停住，他感到这人一身锋锐之气，如同一把利剑插在地上。他对这人声音并不熟悉，显然不是誉林堂中弟子。
“誉林堂弟子陈玄九，不知前辈为何挡我去路？”陈玄九微微躬身，双手抱拳。
“陈玄九？”那女声吃了一惊，随即说道，“属下雷萦，奉阁主之命，特来接公子回去团聚！”
“什么阁主？什么团聚？”陈玄九不明所以，“我师父呢？她怎么样了？”
“呃？”那女声似乎不善言辞，“神医在里面。”
“快带我去见她！”陈玄九心系萧蔓菁等人，语气难免有些焦急。
两人并肩走进密室当中，密室中那人呼吸时强时弱，似乎受伤不轻。
“小九，你果然来了！”那人声音温和亲切，无比熟悉，自然是萧蔓菁无疑。
“师父！”陈玄九纳头便拜，“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您伤得重不重？”
“为师有个死对头，今日寻上门来，妄图夺走我誉林堂镇宗之宝。好在雷姑娘及时赶到，誉林堂才免于灭门之祸。”萧蔓菁强打精神，挺直身子，“小九，转过身去！”
萧蔓菁与陈玄九虽是师徒名分，实则情同母子，所以陈玄九不疑有他，立刻依言照做。
陈玄九忽感背后一凉，一股磅礴劲气，重重砸在他后心之上。
陈玄九一愣，喉咙发甜，五脏剧震，一口浓血喷出老远，几个踉跄跌倒在地。
“咳。你……”他想要质问雷萦为何突然出重手伤他，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天旋地转之间，陈玄九猛然发现一道微弱亮光照进了他的眼睛。
“我能看见了！”陈玄九惊愕之际，不自觉的望向前方。
只见一团黑雾坠落在地，不断变化出匪夷所思的形状，随即化作一个婴儿形状，急匆匆的向着密室出口爬去。
“这是什么？”陈玄九今日重见光明，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心中狂跳不止。
“这是巫术，你经脉被封，双目失明，全都是拜这巫术所赐。”萧蔓菁重新盘膝而坐，大喊，“雷姑娘，杀了它！”
雷萦点头，手中长剑如狂雷乱舞，呼吸之间，便将那黑雾所化的婴儿劈得粉碎，化成数十道黑色气体夺路而逃，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玄九只觉得身子一轻，又是一口鲜血喷在地上，眼前一花，头脑发昏，趴在地上大口喘息着。
“这巫术名为云山五鬼，如今五去其一，使得你重见光明。但其余四鬼，依然将你的经脉封死，让你无法修炼玄气。”萧蔓菁长叹一声，“这十年来，为师已经竭尽全力，却还是无法将这巫术彻底驱除。”
“师父您不必自责，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陈玄九撑起身子，坐在地上。
“这就认命了？”萧蔓菁笑着看他，轻轻摇头，“这可不像你啊！”
雷萦收剑入鞘，转身拱手，问道：“莫非还有别的办法？”
“雷姑娘，麻烦你去看看，我那些弟子身上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萧蔓菁指着陈玄九身后的挂画，“务必仔细查看。”
雷萦绕过陈玄九，伸手在那画上一推，一道暗门中透出些许灰尘，雷萦跨过之后，那暗门便重新合上。
萧蔓菁深吸一口气，伸手入怀，摸出一角玉珏递到陈玄九手中，闭上双眼，一动不动。
陈玄九立刻屏息凝神，正襟危坐，仔细观察着萧蔓菁的脸色，见她似乎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十年之期已到。”萧蔓菁缓缓睁眼，握住陈玄九的双手，“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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