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建议慎用

“啊——哟——!”

这一下变故变突如其来,大大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不由齐声大呼,都跳了起来,抢过去察看鲁明月的受伤情况。

荆俊站在原处,轻松地拍拍手上尘土,笑说:“我事先都提醒叫他不要过来,他偏是不听,这才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不过不碍事,下面没多深,我担保他死不了!”

教官倪勇负有照顾学员安全的职责,但他站在外围,离得最远,这时几个箭步抢到近前,果然见坡下不深,已经有警校学员奔下去把鲁明月救起,看他被这一下摔得头破血流,满身草叶灰土,狼狈之极。倪勇忍不住回头对着荆俊喝斥道:

“你明知他已经收不往脚,为什么还要在他后面踹一脚?这下要是闹出人命,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荆俊一脸的满不在乎,继续笑道:“我不蹬他一脚,他又怎么会一跃而起,姿势如此美观地翻滚下去?对付这种狂妄自大的家伙,小惩大戒,对他日后大有好处!”

倪勇特别讨厌他这种得势就骄狂的学员,对他突然伸手喝道:“那好,就让我也来见识一下你的手段!”他也想对这小子来一番“小惩大戒”,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荆俊其时正转头去看鲁明月的情况,却没想到自已随口一句话竟惹得教官不快,出手要对付自已。一愣神之间,竟被倪勇拿住了肘关节,一阵剧痛,不禁脱口连声叫痛:“哎——!痛!痛!骨头断了!快、快放手……”他满脸痛苦之色,同时连腰腿都弯了下去,整个人就象一只大虾米一样圈缩成一团。

作为教官,倪勇出手当然知道轻重。他虽恨这小子轻狂无状,还伤了同学,也只想对他略施薄惩,并不是真要伤他,却没想到自已甫一出手,就把他手到擒来;那肘关节虽是要害,自已力道不再增加,绝不至于伤筋断骨,这时见他痛苦得有些夸张,下意识地便将手上的劲道稍稍放松了些许。

然而他刚一松劲,便暗叫一声“不好”,就在这刹那之间,忽觉下面两腿一紧,跟着整个身体便被荆俊从下面抱起。

倪勇再想反抗,间不容发中已经慢了半拍。荆俊拼着左手被扭,痛得脸色苍白,硬是拼力把倪教官一个庞大的身躯用单手操起,和身顶着他一起向坡下摔去。

两人抱在一起,同时涌身滚下山坡,下面乱石杂草,倪勇身子吃亏在荆俊下面,正好成了他的肉垫。两人轰地一声,重重掼到了坡下,倪勇后腰着地,荆俊拱在他怀里,倪勇后背脸侧分别砸在一块大石之上,闷哼一声,随即嘎然而止。

等惊呆了的众学员再抢下去救援,就见倪教练满头满脸都是鲜血,牙关紧咬,面如白纸,已是人事不知。而荆俊却只右臂骨折,其他都是轻伤。

众人七手八脚把两人抬到平地放下,荆俊挣扎着起身,一边回头叫人:“快打电话叫求护车!”然后忍着断臂的剧痛,伸出没受伤的左手探探倪教练的鼻息正常,再用手指拼命挤按他人中。过得良久,倪勇才悠悠醒转,睁眼看到是荆俊在救自己,苦笑道:

“好小子,打起架来真不命哪!”

然后倪教官挣扎着想坐起身来,却是痛哼一声,复又躺下,轻声道:“别动我,可能肋骨断了,暂时动不了……!”

救护车摸约半个小时后才到,把受伤的三人(包括警校学员鲁明月)都送到了市医院。

第二天特警预备役集训正式结束,学员点评时,倪教官没有为难荆俊,在他的评语一栏规整地填上了“及格”二字。但材料送到市局,却被市局领导划掉,备注:

“该学员目无纪律,缺乏合作精神,且有暴力倾向,建议慎用!”

就这样,因为在集训最后一天,打伤了同学和教官,被打上了“慎用”两字烙印,荆俊也就完全失去了成为正式警察的希望。

事实不幸被老爸老妈言中,他荆俊就是个一事无成,只知道打架惹事的废柴屌丝,人生由命不由人,半点勉强不来。

回到县里,局长不再见他,顶头上司大队长周勃也对他直是摇头叹气,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过了半晌,才翻着白眼道:“都到最后一天了……”一面说一面还对着他气呼呼地竖起一根手指,骂道:

“——最后一天,你他M的也能把事办砸?我背后还夸你有脑子,是个可造之材呢!原来全是猪脑、狗脑、王八脑、一团浆糊!——滚!滚!滚!哪凉快哪呆着去,以后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荆俊被骂完离开刑警队,灰溜溜地回到家。

老爸老妈整了一桌子好菜,本想和他好好整两口,庆祝大儿子马上就要成为正式的警察了;可是很快就被细心的老妈看出了他兴致不高、神情也有些不对。老妈立马叫住了老爸拿酒瓶的大手,喝道:

“死小子,你给妈交待清楚,是不是这一遭去市里集训,又给整出什么妖蛾子了?”

荆俊心情不好,平时的智计百出现在都没心情玩了,只是讷讷地把事情经过照实说了,最后还万分委屈地解释说:

“——我当时根本就没想那么多,一遇到危险,本能就、就那样了……”

不等他说完,老爸手里呼地就把整个酒瓶扔了过来。危险来临,荆俊的本能确实机敏,轻轻一个偏头,就若无其事地闪过了这一击。酒瓶“啪”地一声大响落地,一百几十大元的“蓝色经典”瞬间摔得粉碎,酒水四溅,酒香四溢。紧跟着就听老爷子咆哮如雷:

“我把你个死小子砸死!——你别跑!你别跑!再跑一步,瞧老子不把你的狗腿敲断!”

多少次挨打下来荆俊都已经摸准了经验,每当老爷子怒不可遏地叫嚣让他“别跑”的时候,其实就是在暗示自己赶紧“快跑”,再不跑就当真没命了。他当下赶紧来个神龙摆尾、兔子转身,撒开脚丫子夺路狂奔而去,身后一阵“乒乓”、“哗啦”之声大作,之间还夹杂着老娘那伤心欲绝的哭号:

“我真是哪辈子作孽,生了这该炮冲的大绝八代啊……!”

不难想象,老爷子盛怒之下,肯定是把那一桌好菜都给掀了个底朝天,老娘既心疼酒菜,又担心儿子,接下来多半又要不吃不喝卧床大睡三天。

唉,真是不争气啊!荆俊独自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直转悠到天傍黑,不知不觉,竟不知不觉转悠到了女友小文家。

小文知道他今天回来,正在门口大槐树下等他呢;看到他走近,欢呼一声扑进他的怀里。

两人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小文这才觉出他的不妥,幽幽地抬起一双明亮的眸子看他。荆俊目光闪烁,不敢与她正视。小文是个极聪慧的姑娘,轻声问道:“这次、又不顺利……?”

夜色中的荆俊苦笑笑,那笑容当真比哭还难看,他把下頜顶在女友的肩头,轻轻点了点头。无论经过如何,小文都能理解他的痛苦,道:“伯父伯母知道了吗?”他又点了点头。接下来两人再无话可说,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最后他道:

“你爸的医药费,我会想办法的,警局哪边,我、我还有一笔奖金……”

小文的爸爸得的是最烧钱的肾病,严重的时候浑身浮肿,每周都需要做血透析,一次就要好些钱,几年下来已经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小文的两个哥哥都在南方打工,寄回来的钱也只能勉强维持,根本就没办法继续治疗。

作为小文的男友,荆俊又没什么正常收入,在警局那边的线人费少得可怜,只有破获大案要案才有奖金可拿,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荆俊在去集训之前就对她保证过:等他集训完成,转成正式警察身份,就有了一份稳定的收入,然后再到小文家里提亲,谈婚论嫁;——以后名正言顺了也可以帮忙减轻她们家的负担。

现在这事又搞砸了,转正的事再无希望,两人的婚事更加无从谈起。——谁家会把好容易养大的闺女嫁给他一个无业青年?

两人相拥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小文似乎下定决心,伏在他怀里低低道出了心事:

“俊哥,我、我早就想过了,如果你这次成了还好,如果不成,我就决定学我哥,到南方打工去,现在深圳那边搞开发,我有几个同学好朋友都去了,听说都混得不错,每月都有钱寄回来!”

荆俊张张嘴,想要出言阻止,随即又想到自已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资格阻止人家出去打工挣钱?人家不打工,你有能力养活人家吗?还有她的老父卧病在床,那简直就是个深渊无底洞……最后,他还是狠狠心,闭上了半张的嘴巴。

小文很美丽,两家都住在城郊,隔着半个街巷,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小伙伴,两人青梅竹马,一起上小学、上中学。荆俊上初中时因为打伤体育老师被劝退辍学,小文又读了三年高中,高考落榜后才和他一起在家待业。有时她也会到城里帮饭店刷盘子打零工,挣点零花钱,但都没有干得长久。

女孩子在家有家人父母照应着,还有他这做协警的男友,没人敢欺负她。可是,现在小文要到南方打工,还是到深圳那么远的地方,想想都害怕;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两人一直在大槐树下呆到快天亮才分开。

——

小文去了南方,没几天电话欠费,停机后就再也打不通了。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

乡下表姨家大帅小女儿周岁“换肤”请客(相当于北方的“抓周”),大操大办,宾朋好友满座,四乡八荡占亲带故的乡党们都来随份子喝酒。前面院子里流水席上了三轮,便有不少人吃饱喝足退了下来,前客让后客,酒席在继续,退下来的人却不着急离开,大家三五成群聚在后院马棚子里掷骰子赌钱。

荆俊一大早就被老娘叫了起来,塞了二百块钱,让他过来随礼。此时他也小酌了几杯,醺然微有醉意,远远的靠在墙边看热闹。

今天是小满,乡下有句俗话说:“小满三天遍地黄”。眼看就是一年一度的麦收时节,家家户户都在赶紧整晒麦场修农具,为收麦大忙作准备。整天忙忙活活,麦收还没开始,好象已经把安闲了一冬一春的人们搞得筋疲力尽。

现在好容易有了这小聚半日、喝闲酒耍钱的机会,大家玩得自然开心爽快,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开心快乐的笑容。荆俊受气氛渲染,嘴角也不由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些天来局里所里没什么案子要办,他自然也就安闲在家,无所事事。老娘看不下去,总在他耳边咕哝,让他要么去进厂做工、要么随他老爸去搬砖头打下手,总之是随便做点什么,总也不至于在人前人后蓬头垢面、邋遢得不成样子。——早觉睡到晌,晌觉睡到晚,晚上睡不着,就又出去瞎悠荡。他这不着调的日子过得让父母看在眼里都感觉揪心。这次下乡来随礼,老娘也有让他出来散散心的意思。

平时荆俊能多天都不刮胡子,头发也不梳一下,这回要出来见人,好端端的城里小伙到了乡下,心情好不好先放一边不说,多少还是要讲究些体面吧?

于是不得已,他这才理发修面,还换上一身整齐些的短袖T恤、牛仔裤、白球鞋,随便拾掇一下,配着他一米八的身高,朝大帅家酒席宴前一站,那种鹤立鸡群的感觉马上就出来了。

农村人家请客,就在自家的院子里。请了承包宴席的镇上厨子,自带圆桌小凳,杯盘碗筷,二三十桌下来,闺男妇女、老人儿童一起上,大家一边吵闹起哄,一边吃吃喝喝,倒也轻松愉快。

荆俊和几个小时就熟识的玩伴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家常,却没什么共同话题。大家挂在嘴边的要么是今春挣了多少钱、谁家新置了摩托车,再就是谁谁刚聚了个漂亮媳妇。他听了只是陪笑,自己也没什么可讲的,便只顾吃菜,酒也喝得不多,——临来前老娘关照,让他千万别喝醉了在老亲世谊面前丢人败姓。

酒既不敢喝,话也没得说,荆俊的心思眼神没处安放,便不由注意到了对面桌上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大姑娘小媳妇身上。

其中有一个叫香草的少妇眉眼带笑,总在有意无意间瞄向他这边。

荆俊也忍不住向她多看了两眼,耳中留神听着她们一帮女子在大声说话聊天。得知那女子的名字和情况:春草是万亩片后庄李二家的,离大帅这边有小十来里;李二在家时曾和大帅玩得好,两下都有来往。现在李二去了毛利求斯打工,签的是三年合同,现在还不到两年;男人不在家,这人情来往出礼赴宴之类都得媳妇出面。

香草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过活,有老公李二按月寄钱回来,不用下地干活,日子还算过得去,就是苦了她如狼似虎的年纪,一个如花少妇独守空房。

她家虽有两个孩子羁绊,但十来岁的孩子大多数时间都在呆在学校里,家里没个男人,香草便随了邻里几个好赌的婆娘一起,把丈夫李二在异国他乡辛苦挣来的血汗钱,除去吃喝开支,多半都送上了赌桌。

正赶着香草这两天手气背点,刚把这个月丈夫寄回家的用度钱输光,今天就逢着这么大的场面,她居然无钱可耍,当真是手痒难耐啊!吃完酒席之后看着别人玩得热闹,香草不舍离去,便在赌桌周围闲逛,看别人玩,俗称“哈热脖”(意指看别人玩牌,自己的口水热气都呵到了人家的脖子上)。

大帅是主家,正忙里忙外招呼客人,看到荆俊无聊,便叫他也去马棚正看热闹,为了表示对他这个小姨弟的尊重,还为他专门拖个长凳,让他坐到桌边认真看。

老式马棚是多年前老辈养牲口的时候留下的。现在种田都用机械化,牲口没了,但棚子还在,也只剩四面沏着砖头柱腿,顶上覆着些油布草帘而已;四面都漏着风,好在现时已是初夏,大伙又多喝了酒,被风吹着,倒也凉快。

荆俊是熟面孔,一众乡党都知他是城里来的大帅家亲戚,每年都会来乡下玩几天,无论叫不叫得出名字,都起身给他让座。荆俊客气两句:“大家玩、大家玩,我只是随便看看热闹!”然后便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下去。

众人正在兴头上,和他打过招呼,便又接着玩自己的。

因为荆俊坐的是长凳,正挨在春草边上,荆俊刚一坐定,旁边春草便也老实不客气地坐到了他旁边,嘴里嗑着瓜子,一边继续拿一双波光盈动的大眼睛偷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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