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八仙桌正中,放一只羊脂花瓷大碗,一众农村汉子女人围成一圈,吆五喝六。
骰子落到瓷碗之中,当啷啷脆响,滴溜溜乱转。
人们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一个个精神亢奋,口中唾沫星子横飞。
一张张钞票象是肮脏的废纸一般,在一双双汗湿的粗糙大手中换来换去。
荆俊看到其中手法最熟练、赢钱最多的是大帅堂姐夫雷标。
就见他每把骰子掷下去,不是五点就是六猴、就是“抱子”。
他是庄家,一收钱就是一大片;手里赢钱多到拿不下时,就悄悄往兜里塞,过不多会,那裤衩兜里就鼓鼓囊囊被塞满了钱。
荆俊微觉奇怪,想着这当中会不会有问题;到底是雷标掷骰子的技术手法高超,还是在出千作弊?
正当荆俊百思不得其解,忽觉桌子下面有一条女人温热的大腿正悄悄贴了过来,不由心头一紧。
香草今天穿的是一条碎花绸裙,薄如蝉翼,裙下玉腿轻轻款款靠到荆俊腿边,那种肉感充满那什么,瞬间填满了荆俊的全部心臆。他使劲吞咽下口水,不由把身子又向后缩了缩,脑子里再也无法再去思考雷标掷骰子的事了。
就在这时,他打眼看到雷标以极快的手法,在桌沿下一搓,旁边有个瘦子不动声色配合着,迅速从桌下缩回手去。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荆俊虽然没看清怎么回事,但马上意识到桌上的骰子已经被掉了包:这两个家伙到底是诈赌!
果然,接下来雷标又掷了两把,一输一赢,便笑着起身;假意在瘦子的劝说下,很勉强地“漫堆”(放弃做庄),换别人做庄。
雷标离开庄家位置后,又把手里最后赢来的钱,发散了几张出去,让输钱最多的几个对家、包括主家大帅,每人都分到一些。
因为是在大帅家里,大帅拿到的叫“撂腰钱”,其他人谓之“吃喜面”;瘦子当众虽然没拿到多少,但他和雷标配合使诈,等会私下定会分到更多。
荆俊看不下去,桌下香草的玉腿又再次贴近,逼得他不得不起身,漫步走到马棚外面。
后院隔着篱笆墙,吹来田野里的一丝凉风,阵阵拂过面颊,使他燥热的情绪稍稍得到平复。
赌桌边上的雷标和瘦子对视一眼,瘦子赶紧也离桌凑过来,悄悄塞给荆俊两张红票子,陪着笑脸讨好道:“雷哥送的,说是见者有份,吃碗喜面!”
荆俊知道这些家伙眼头活络,面子里子都照顾到了,就算自己看出什么破绽端倪,也不好当众让他们下不来台。
他本想要推辞,想了想还是收了下来;如果自己坚辞不要,只会招致对方的猜忌和提防,反为不美。
大帅媳妇正坐在过道门坎上,一边花花帮厨师择菜,一边和几个邻居女人说笑,小姑子抱着周岁侄女在旁逗笑。身边不时有人端盘子进出,欢声笑语不断。
荆俊想走去说几句闲话,却见那个香草也起身蹽了过来。他不想让她搭讪,赶紧快步走向屋后。
还没等他站稳,香草已经一脸含羞带嗔地蹭近;他无处可逃,只得掏出手机假装查看信息。
“哎,”女人犹豫一下,还是红着脸叫他,“听说你家住在城北?那边是不是有个狗市?”
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酒席宴上熟人很多;就象荆俊知道她的情况一样,只要稍加留意,了解彼此情况,基本不用别人介绍。
“噢、是啊!”他只得应道。
荆俊家后面不远,河滩边上就是宠物市场,乡下人都叫“狗市”。
“我们家‘长毛’一窝下了七个小狗崽,长得好可爱;但眼见长得大了,搁在家里养不起,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价格?”香草问他。
“长毛”是当地新兴的宠物犬品种,价格不便宜,好的幼崽能卖到上千元,再次也要三几百。
人家既然说的正儿八经,他也不好再回避,只得点头同意:“我抽空帮你看看吧!”
女人大喜,俏脸上堆满了笑容,越发的好看,连忙掏出电话,准备要他的联系方式。荆俊礼貌上无法拒绝,正准备要告诉她号码时,手里的电话响起。
看显示外地号码,他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却是久别的女友小文打来的:
“喂,阿俊!我爸病危,连夜送到了省城,医生说要动手术,光押金就要十万,你能想办法弄一下吗?”
“啊?”他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心说我又是不是开银行的,上哪去弄这十万块钱?
不等他接下来说话,就听小文在电话那头哽咽道:“我爸、他这次发病,不做手术,怕是熬不下去了,救你了,阿俊,救救我爸……!”一边说一边泣不成声。
荆俊眼前仿佛看到女友泪光满面、痛不欲生的模样。他最看不得女人眼泪,那种多年来深植心底的爱意,早就浸透到每一个细胞里。
小文的一声声啜泣,如同一根根钢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他咬牙果决道:“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你给我一个账号,明天天黑之前,我一定存钱进去!”
“谢谢你、阿俊!我替我们全家感谢你!我们全家都会记住你的!”小文在电话那头一边收住哭声,一边对他没口子道谢。
荆俊和她多日不见,电话里居然对自己如此客气,故作轻松地笑说:“我不要你全家记住我,只要你记住我就行了!”
小文破涕为笑道:“我当然会记得你!”说完都没再说什么体已话,就勿勿挂断了;过不一会,果然发过来一个银行账号。
通完电话,荆俊这才着急起来。十万块,老天!他现在连一万也拿不出来!
目光无意扫过周边,他发现那个漂亮少妇香草,在不远处仍没有走开,正若即若离地拿眼瞟着自己。
他心中有事焦急,对她只是抱歉地摆摆手;又向院后走开几步,拨电话给大队长周勃,求救道:
“周队,我现在急需用钱,要十万块,我上次好象还有奖金没领,能不能帮忙周转一下!”
“哈哈,是你小子!”周勃接到他的电话很高兴,大声叫道:“我正要找你,现在又有大案子了,赶紧回局里报到!”
听他居然直接忽略了自己紧急用钱的燃眉大事,荆俊急道:“我不管你什么大案,我现在紧急用钱!十万块!周大队,救您了!只要您能帮我弄到这笔钱,以后叫我干啥都行!”
“你小子疯了吧,十万块,你要老子抢银行啊?现在什么话都不要说,赶紧回来!迟一分钟,我扒你的皮!”
“救命啊,没有这十万块钱,会死人的!我的女朋友他爸住院,现在急需这十万块钱交手术费,如果今明两天交不了钱,我就成了千古罪人……”
听了他的解释,周勃也沉默了,半晌才道:“你这要求也太高了,我家里存折上也就三万多点;下个月儿子上高中交学费,我打听过至少要七、八千。最多给你两万顶天了!
“——还有你上次破案立功的奖金,我也向局长问过,等会到财务那边帮你领了,估计这回不少,应该有一万五左右!可是就这加起来,也离你那十万差远了!”
荆俊知道老周说的都是实情,两人交情是不错,但也得量力而行啊;人家在关键时刻能帮到这份上,就已经算是掏心掏肺了。
他的心在往下沉,耳中听到马棚那边不住传来阵阵掷骰子的吆喝声,眼前不由浮现出雷标刚才做庄赢钱时,不住往裤衩兜里塞钱的场景,心念不由一动;脱口问道:
“大队长,每年抓赌不是都有回扣分红?如果我能帮地方派出所抓一场赌局,能分多少钱?”
“那得看现场能抓到多少赌资,不过这事很复杂,你小子最好还是别动这心思!我不会支持你……”
周勃谨慎道。
荆俊道:“管他呢,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有多少算多少了!”
接下来他又打了一会电话,回过身来,却见香草的那一双妙目还在远远盯着自己看。
荆俊想了想,这才走过去,笑道:“你叫香草是吧?今天很高兴认识你!那边玩得热闹,你怎么不过去耍两把?”
香草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不由脸上火辣辣的,低下头忸怩着说不出话来。她不好意思说自己不是不想玩,实在是兜中没钱了。
荆俊也不管她想什么,伸手抓住她胳膊,道:“走,咱们现在就过去,赢了对半分,好不好?”
“啊?”
香草没想到这城里小伙如此胆大,竟会当众拉着自己,这要是被别人看在眼里,那不得羞死个人?香草赶紧挣开了他的掌握,道:
“还是你玩,我、我看着就行!”
“也行,等会如果我赢了,让你多吃些‘喜面’!”荆俊随口道,当先而行。
香草听他这样说,却很高兴。
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了人声噪杂的马棚之下。
谁知两人离开这一会,桌上已经换掉了骰子瓷碗,变成了玩纸牌“炸金花”。也许是别人都在骰子上输了大钱给雷标,想换一种玩法碰运气。
荆俊走到近前一看,见还是雷标坐庄,以一敌众。荆俊知道那瘦子和雷标是一伙的,有他俩人配合捣鬼,只怕还是只赢不输。
看不一会,果然发现瘦子又在替雷标打掩护:雷标是庄家,桌上有四个闲家与他玩对赌,瘦子打游击,玩一把停两把随上随下,只看庄家眼色行事。
荆俊笑着,把刚才瘦子给他的二百块钱“喜面钱”放到面前,笑说:“看着手痒,不如来两把!”
旁人都笑说:“早就该上了!”
有人高声叫:“发牌!”
时至午后,那边流水席也告结束,有更多的乡党帮闲过来瞧热闹。麻将、骰子,都有人又玩了起来,而更多的还是扑克牌;连许多大姑娘、小媳妇都捋了袖子上阵。
乡下自来娱乐设施欠缺,闲来无事耍两把,不分男女老幼,人人都好这一口。
接下来不知不觉玩到日头甩西。
荆俊面前也滚雪球一般,很快由两张变成了厚厚的一摞。最后大家看天色已晚,女人们都散了大半,分别回家带孩子、做晚饭了;男人们都渐渐围到了炸金花的这桌。
八仙桌四面都是人,对赌的却只有雷标和荆俊两人。
荆俊抬眼看看外面天色,心说都到这会了,这帮家伙怎么还不来?莫不是钱圩乡派出所,想要请自己吃晚饭?
眼见欲罢不能,他也只得苦笑一下,正想说话;谁知雷标这时看他手里还攥着不少钱,出言挑衅道:
“阿俊,现在就剩咱们俩了,要不来几把大的……?”
荆俊知道他的意思,心说这人也太贪婪,他和瘦子两人串通做鬼局,已经赢了很多;现在还要惦记自己手里这点,便想着给他些教训;于是笑道:
“你是说赢的全赢,输家光屁股走人?”
雷标激将道:“就看你敢不敢吧?”
“也罢,反正这些钱都是赢来的,就当是陪雷哥玩儿,给大家博个彩头!”荆俊道。
瘦子见他上钩,马上招呼周围人:“大家快来看哦!现在雷哥要和阿俊玩对赌!”听到这话,更多人都过来围观。
雷标自幼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今天有瘦子配合,手风极顺,大杀四方,得意之下,竟有些飘飘然不知所以。
他看场内其他人似乎都已经被榨得差不多了,只有后入场的荆俊手里还捏着一大把钱,便想着怎么才能把他的也都赢过来;加上时间不早了,赌局说结束就结束,过这个村只怕就没那个店了。
炸金花又称“炸鸡”,这个“炸”字,其实更贴切应该说成是“诈”,玩法有点象港台片中的五张“唆哈”。
荆俊自打进入牌局,每把都老老实实看牌,有点就上,没点就扔,最多只输第一轮的保底;几番下来,双方虽然把保底注从五块加到五拾,但仍有输有赢,难分胜负。
雷标有些发毛,心说这样下去拉锯战,玩到天黑也拿不下他啊!便开始“闷”牌不看,要逼荆俊每把都押双注。也就是说,雷标没看底牌出五拾,荆俊看牌就得上一百。
周围观众见双方在发力,也跟着紧张起来。荆俊全神贯注,他拼着出双注,坚持每把都看牌,没有点坚决扔掉;就这还得提防瘦子暗中做鬼。
最后终于来了一把,明牌是一张方块Q,荆俊停止了扔牌。雷标大喜,毫不犹豫就跟“闷”了下来。
荆俊一把接一把,将手里的钱扔到桌上码堆中。过了五六轮,雷标竟然再次加大注码,一百一百地下,这样荆俊要跟就得下两百。
过不一会,桌面上的钱就变得小山一样,而荆俊手里的一大把钞票,也很快扔得差不多了。
眼见他很快无钱可下,雷标得意地笑了起来,高声喊道:“媳妇,把家里去年卖土豆的钱都给我拿来!”
这次从万亩片过来大帅家喝酒,雷标媳妇等于是回娘家,没有理由不随着来。此时见丈夫那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在围观人群中观战的女人气骂道:
“闭上你那张臭嘴!”
其实雷标这是在虚张声势,他刚才赢的钱还远远没有用完,完全用不着这样。
荆俊这边大多数时候出的又是双注,手里一大把钱看着不少,但乱蓬蓬的,总也超不过一万开外,就算再多一倍,雷标也还早得很呢。
眼瞅着荆俊很快押完了手中所有钱,他也没有去翻口袋,因为他知道那里面都是空的;只苦笑着瞧一眼主家表姨兄大帅。
大帅很会意他的为难,赶紧挤进人群打圆场:“标子,要不把桌上的钱平分了吧?”
他和雷标媳妇是堂兄妹,又在自己家里,按说由他这个提议,是双方握手言和的最好办法。由于现在牌桌上多数都是荆俊下的双注子钱,而雷标只出三分之一,就算现在平分,雷标也是大赚不少。
雷标怪眼一翻,斜视了大帅一眼,阴不阴阳不阳地轻哼一声道:“不行,这俊哥儿太滑头,好容易逮住他一把,可不能轻易放他跑了!哈哈,对不对啊!”最后一句却是对着周围一众帮闲说的。
瘦子赶紧带头大声应道:“正是!”
其他也有和雷标走得近者,不禁都随声叫好。
荆俊毕竟是城里来的,也是赢家,多少有些不被人待见,只有大帅一人护着他,显然势单力薄。
大帅低估了雷标的胃口,今天他是要剩胜追击、势在必得!现在的情形就是雷标不开牌,荆俊就只能跟着下注。
雷标仗着钱多,就是要逼荆俊在不开牌的情况下,放弃已经押出去的注码。
——想看我底牌吗?好啊,那就继续押注吧!等到我什么时候想开牌的时候再说!如果我一直不想开,那就只能这样一直玩下去,直到谁的钱被彻底掏光为止。
他这种近乎无赖的玩法,倒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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