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破屋,残瓦。
瓦残是因为屋破。
屋破是因为人已死。
炎日当头,眺望此刻站正在雄威镖局的门前,四周安静空旷得令人发悸。
按照黄色册子上的押镖人线索,他找到了这里,可是结果却再一次让他失望至极。
镖局昔时的辉煌早已褪尽,剩下的只有这满目的凔夷。
押镖人已经死了,线索再次断了。
又一次的无功而返。
他只剩下二十三天的命。
时间就是生命,或许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更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他体会得再深,时间也不会有任何的驻足。
线索断了终究还是断了。
尽管心中的失落是言语所无法表达的,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依旧冷静,在他脸上呈现出的是时间留下的积淀,那一份从容和淡定。
转身时,他的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身穿绿服,明眸樱口的美丽女人。他在这个女人的脸上同样看出了那种沧桑的沉淀,她的美丽容貌终于还是遮挡不住岁月的侵蚀,尽管她还年轻,可她所经历的事必是残酷的。
眺望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同样也没有见过眺望。
但他们还是四目相交了许久,也许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同样残酷的命运,也许只是彼此间突然生出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总之,眺望突然感到这个女人或许能给他带来一丝的转机。
果然只听这个女人突然开口说道:“你找关世雄?”
眺望点了点头。
“他已经死了。”
“我已经知道了。”
“你已经知道了?”
“如果他还活着,自己的镖局变成这样,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吧。”
这个女人又道:“你找他有事?”
“我只是想打听一些关于谢林元送给朱鸿轩的黄金的下落。”
“你也是为了那笔黄金?”
“可是现在他既然已经死了,就算我白来了。”眺望没有否认。
“你没有白来。”
听到这一句话时,眺望仿佛真的看到了希望,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其实并没有死?”
“不,他的确死了。”
“可你不是说我没白来吗?”
“你是没有白来,因为他还有个弟弟。”
“关世杰?”
“你知道?”这个女人略感诧异。
“我不认识,我是从一本册子里看到的。”
“是从谢府找到的?”
“是别人在谢府找到的,我只是顺手拿了过来。”
那女人道:“看来这世上凡是在找那笔黄金的人都疯了。”
“此话怎讲?”
“你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什么?”
“为什么谢林元东给朱鸿轩的黄金的下落线索会在谢府?谢林元又是怎么知道朱鸿轩会把黄金藏在什么地方的?江湖中人又是这么会知道谢府的地底下有那些册子的?”
眺望道:“我也觉得奇怪。”
“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人散播的吗?”
眺望苦涩道:“我想知道也没用,因为我时间不多了。”
女人道:“时间不多了,还在想着黄金,看来是真的疯了。”
眺望道:“可是你有更好的办法找到那笔黄金吗?”
“我没有,我也不需要。”
“你不爱钱?”
“爱,可是我更爱杀人。”
眺望不再说话了,因为他从她的眼神中又看到了浓重的杀气,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眺望道:“既然不是为了这笔黄金,那你为什么要去找关世杰?”
“他哥哥和我有仇。”
“冤有头,债有主,如今他哥哥死了,你就去找他?”
“是的。”
“你又何必要断了他们的香火?”
那女人道:“因为我和他的仇怨太大,只杀他哥哥,不足以我泄愤。”
“你杀了关世雄?”
“是的,我杀了他。”
这个女人杀了关世雄?
世所皆知,天下第二大镖局的总镖头“十里斩杀”关世雄是死在柳霂桐的柳叶双刀之下,难道这个女人就是柳霂桐?可是柳霂桐不是已经中了摘星术士的毒镖死了吗?难道有人想要冒充她?可是冒充柳霂桐油什么好处,难道仅仅只是为了杀关世杰?
没有人知道这其间发生了些什么,可是这个站在眺望面前的女人的的确确就是“鬼夜叉”柳霂桐。
眺望道:“难道你不认为这样做很残忍吗?”
柳霂桐的回答很简单:“这是他的命。”
“你现在去哪?”眺望见她要走,忙问道。
“如果你想找关世杰,就跟我来。”
眺望不再多说,只是一直静静跟在这个女人身后。
在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真是个凶残无性的女人,仇怨在她心中竟然可以这么的大。”
当两人走过六六三十六座桥,转过九九八十一个弯后,忽然停在了一家农庄的门口。
目的地终于到了。
“这里就是他的住所。”
眼前的宅院并非豪宅,从外面看上去根本就看不出与普通人家有什么区别。
眺望在门上用力敲了两下,没有人来开门,一切都很安静。
柳霂桐却没心情去敲门,一脚将门踢开,一切也很安静。
安静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宅院之中竟是空无一人。
走入第二道门时,眺望突然看到左侧的一间房间的门大开,而房间的床上似乎还躺着个人。当他走进时,却发现床上那人早已死了。
柳霂桐冷冷道:“他就是关世杰。”
关世杰死了。
在他们到来之前,已经有人杀了他。
致命伤在腹部,一道“北”字形的伤口直接要了他的命。
每道伤口粗细都极为均匀,长短皆为三寸七。
从伤口来看,施招者的剑术极高,而且剑术极其诡异。
眺望的脑海中极速地搜索着当今天下所有剑客,却怎么也想不起有哪位剑客是用这种方法杀人的。
腹部“北”字形的伤口究竟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是杀手名字中的一个字吗?还是某个杀人组织的名称?
眺望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
柳霂桐却道:“没想到他的仇家还真多,真是报应。”
一句话后,人也走了。
眺望没有走,他必须在这里查到些有用的线索,哪怕是任何的蛛丝马迹他也不能放过,可是凶手竟像是阴间的鬼魅般来无影,去无踪,竟是没有留下丝毫线索,正当他绝望之时,突然看到了案几上摆着一幅长七尺、宽五尺的画卷。
这幅画卷从他一进门开始就一直放在了桌上,可是他并没有注意,因为这只是一幅山水画。
为什么在一个杀人现场会摆放着这样的一幅山水画呢?怎么看都让眺望觉得有点别扭。难道这幅画是什么重要的线索?而且这幅画非常奇怪,山水画上画的名川大河,奇伟峻拔,犹如真的一般,可是这些都只是背静,这幅画着重突出了却是一些小小的村落,而且还是分布在中国这块土地的天南地北。
红:珠穆朗玛峰,红花村;
橙:峨眉山,成义村;
黄:华山,荒寂村;
绿:天龙山,旅袤村;
青:架笔山,青龙村;
蓝:五塔寺,兰韵村;
紫:黄山,紫米村。
此刻,在他的脑海中正不住翻腾着种种疑惑:
一、究竟是谁杀了关世杰?
二、他杀关世杰的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和黄金下落有关?
三、柳霂桐的突然出现是早有预谋还是仅仅属于巧合?
四、这幅画是凶手故意放在桌上的,还是关世杰临死前放上去的?如果是关世杰放的,那么这幅画又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呢?
五、画和黄金到底有没有关系?
这一切他现在都还无法断定,不过他还是收起了那副山水画卷。
(二)
北山,静静的北山,依然耸立,虽不在云端,却仿佛在四周都投射出一股灵气。
还是山脚下那一间不起眼的平凡的白色小屋。袅袅炊烟升起,把一种悠悠的寄托带上了天堂。
所有一切都没有变,唯一不同的是门前多了两座新坟。
第一座是中原第一剑客,朱鸿轩。
另一座则是天下第一刺客,人称“送佛手”的许浩义。
这两个生前的死敌和情敌,这时却沉默地葬在了一处,而且还将继续沉默下去。
宾琦璐跪在两座坟前,一动不动。她的心已经死了。
这个地方曾留下了太多美好的记忆,这些记忆已成回忆,这些回忆将永远都不会被遗忘。
既然是美好的又怎么会被遗忘掉?又怎么能够遗忘掉?
宾琦璐不想和太多人一样,等到遗忘后才又后悔着说美好的已经逝去,所以她把这些点滴紧紧握在手中,印在心口,却从不轻易把它们打开,因为在心的深处,打开一样东西是非常痛的。
心也会流血。
心流血了又该怎么办?
可是今天,却偏偏有个人要来触动她已死了的心,硬要打开她封闭已久的心海。
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眺望。
如今关于那笔黄金,任何可能的线索都已经断了,他已无从方向再查下去,但他又不得不查下去。
他还剩下二十天的命。
江湖上谁都知道宾琦璐是朱鸿轩生前的恋人,每个人都觉得这个女人应该知道些什么,所以每天几乎都有人来骚扰她安宁的生活,但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活着靠近这间屋子,靠近这个女人,因为藤原信织守护着这座山。
朱鸿轩在临死前把这个剑客当作了自己的朋友,也许就是因为想要求他为自己保护这个女人。
所以他这样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但是他今天却把眺望放了进来。
“你也是来打听黄金下落的?”
眺望笑了笑道:“是啊,不过我听说很多来这里的人都会死在你的剑下。”
“你说得没错。”
“不过你也不一定就能杀了我。”
“就算我能杀了你,我也不会杀你。”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我不会杀一个即将死去的人。”
“是吗,我看并不全是这样吧。”
“那你以为呢?”
眺望道:“自从你和朱鸿轩一战之后,我相信你对于剑客这个称谓有了全新的理解了。”
“我并不觉得。”
“以前你手中的剑是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而战,而现在你手中的剑却是用来守护的。”
“守护?”
“没错,守护你觉得值得守护的事物。”
藤原信织破天荒地会心一笑,让出了身旁的路,眺望也毫不客气的向山下走去,他是第一个从藤原信织的剑下走入山中见宾琦璐的人。
因为这个将死的剑客身上没有任何的杀气,藤原信织相信他并不是单纯为了想要这笔黄金而来的,他的直觉从来都没有欺骗过他,所以他甚至开始有点同情这个人,也萌生了想要助他一臂之力的念头。
宾琦璐的声音很低沉,她说了一句话:“我并不知道他藏着什么黄金。”
“你不知道?”眺望颇感意外,“凭你们的关系,他不可能不告诉你。”
宾琦璐道:“我知道他的身份时,所有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也许他是不想我被牵连来。”宾琦璐轻轻顺了下发丝,从地上站起身来。
眺望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他的眼前一片漆黑,等待他的似乎是永恒的绝望。
――如果就连朱鸿轩最亲近的女人都不知道这笔黄金的下落,那在这个世上还会有谁知道呢?
宾琦璐转身走进小屋,只剩下一股醉人的幽香。
“你再去其他地方打听吧,我不喜欢生人,对不起。”
“生人?在离庄,如果不是我出手相助,你和浩义怕是都命丧于十多年前了。”
宾琦璐道:“有些事我已经忘了。”
可有些事,她却并不会忘。
眺望转过头,看着许浩义的坟墓,长长叹了口气,道:“兄弟,想当年我们血气方刚,除尽天下不平事,而如今你已驾鹤西去,可是兄弟我却还得继续为天下苍生而奋斗,真不知到底是活着的人好,还是死了的人好。”
眺望默默走了,他已经做好了接受最坏的打算。
焰一样的空气,充斥着这片安宁的净土,扭曲了周围的一切,让人感觉自己身处蒸汽之中。
眺望失落地离开小屋,走上山顶,身影也逐渐缩小,小得就像是大千世界中的一粒沙尘。
眺望道:“你是在等我?”
山头上,藤原信织正等着他。
“是的。”
“你找我有事?”
“现在你打算怎么做?”
眺望苦笑道:“怎么做?除非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够告诉我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难道身为云南五壮士之首的男人,竟是可以这么轻易就放弃的吗?”藤原信织没有说话,说话的是个女人,这个女人就站在眺望身后,而他和藤原信织竟然都没有留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们俩并不是庸手。
眺望见过这个女人,上次在山顶上就是这个女人撕碎了程弦汐的衣服,也给了他铁铉的解药。
眺望对她确实没有任何的好感。
“据我所知,云南五壮士中的每个人都有着坚定的信念,不屈的信仰和决不低头的精神,而你,身为领头人,竟第一个说出了这样的话,岂不是败坏了五壮士的淸誉。”
眺望道:“我只是迷茫于自己脚下的路究竟伸向何方,可我没有说过要放弃。”
藤原信织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眺望道。
那女人笑道:“没有谁跟谁生来就是朋友,我叫安息,很荣幸能结识到当今天下第一大剑豪藤原君和大英雄眺大侠。”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竟然有着“安息”这样一个让人轻易联想到死亡的名字。
眺望道:“上次你出现说是为了帮我拿解药,那今天来你又是为了什么?”
“来看看你不行吗?”安息发嗲道。
“我不需要你来看,我只知道你屡次三翻的出现,一定有着什么目的。”
安息道:“因为我欣赏你的为人。”
眺望道:“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欣赏,如果你真的这么无聊,恕不奉陪。”
安息却对这个男人始终都很包容,无论他的话有多么伤人,多么不领情,她都毫不介意。
“你不是想找那笔黄金吗?”
听到这句话,眺望的脚步自然而然地停了下来,道:“你知道它在哪里?”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提供给你一条线索。”
眺望道:“你有线索?”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才知道的线索。”
“你先不要告诉我。”
“为什么?你不是需要线索吗?”
眺望道:“不错,我是需要线索,但我不是所有的线索都一概全收。”
安息笑道:“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但我先要弄明白你帮我的目的,我不喜欢无缘无故就欠人情。”
安息微微一笑:“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人家都说人穷志短,可你却是死也不求人,有骨气。”
眺望道:“告诉我你的目的。”
安息笑道:“难道真心帮一个人非得讲出个无聊的理由来?”
“在我看来非常重要。”
“好个耿直的人,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诉你——因为我也想要那笔黄金。”
眺望自忖道:“又一个申佑奉。”
安息莞尔一笑,道:“现在你想要我的线索了吗?”
没有人回答。
眺望已张开了耳朵,洗耳恭听。
安息也没有说话,因为她的线索不用嘴说,只见她从怀中取出一本橙色的册子,掷向眺望,道:“这是在谢府找到的。”
眺望接过册子,打开一看,这竟然只是一本普通的游记,游记中记录了许多地方,而这些地方又似乎似曾相识,不知道为什么眺望脑海中顿时蹦出了在关世杰家的案几上摆着的那幅山水画。
——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如果不是巧合,那幅画和这本游记又有什么联系呢?
安息道:“怎么样?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眺望摇摇头叹道:“我不是诸葛孔明。”
这是个多么无奈的回答,他并不聪明。
安息道:“你身上应该已经有红、橙、黄、蓝四色册子了。”
“那又怎么样?”
安息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为什么这些册子都要用不同的颜色?”
眺望道:“是很奇怪,如果换了我,我就不会这样做。”
安息道:“那你就从来都没想过这是为什么?”
藤原信织道:“难道这里面有问题?”
安息道:“当然不会只是偶然。”
眺望道:“其实我一直都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藤原信织道。
“这几本册子究竟是谁写的,又为什么会埋在谢府的地底下的?”
安息道:“你以为呢?”
眺望道:“我不知道,可是我就是想不明白,究竟江湖中的人是怎么知道谢府的地地底下有这些册子的,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藤原君,吃饭了!”声音从山下传来,是宾琦璐的声音,每天宾琦璐都会为藤原信织准备三餐,因为每天藤原信织都在山头保护她,没有人愿意欠另一个人人情债。
藤原信织走了。
安息笑道:“真希望有那样一天,我也能每天做饭给你吃,不过那时候我一定要是你的女人,而你是我的男人,而不像他们仅仅是朋友,或许连朋友也称不上。只是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眺望苦笑。
安息也走了。
青冥之下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影子,一个残影,仰望着天空中残留的忧郁和沉静。
就在藤原信织和安息离开一炷香后,他看到了一个他很不想看到的人。
一个朋友,一个挚友,一个生死之交。
汗,在流,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感。
在他的身边出现的这个男人,令他有种错愕的感觉。
这个男人也是云南五壮士之一,他叫辛金镗。
这是个皮肤黝黑神情粗狂的男人,一看就知道是在大漠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
和这样的人第一次见面就会给人一种很安全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给不了任何人安全,因为他快死了,他已自身难保,他的身上中了一剑,一条剑伤从左颈直直划到了右腰,已伤及五脏六腑。
绝对致命的一剑。
在受了如此致命的伤后,还能咬牙只身来到江南,足见其顽强的意志力和求生欲,可是他毕竟也活不久了。
看着快死的人,眺望的嘴中说出了两个字:“萧嵘?”
辛金镗受伤之后一路从云南来到扬州已是不易,这时真的已奄奄一息,但他还是勉强说出了几个字:“他已经疯了,他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眺望的双拳不禁“咯咯”作响,他又说道:“萧瑟她怎么了?”
“她被扔入了五神窟。”
五神窟是云南五毒教的祭坛,窟中生存着的是被五毒教奉为神的五种毒物。
眺望的心仿佛被人用刀生生划开了,咬牙道:“那师父他……”
“死了,也被杀死了。”辛金镗替他说出了眺望不敢开口说出的结果。
眺望怒吼道:“萧嵘!你这个疯子!”
辛金镗道:“他不是疯子,他是个恶魔!大哥,你看错了人!”
“其他人还好吗?”
辛金镗道:“云南五壮士如今除了你就只剩下他了,你一定要为我们报仇。”
话音断时,人已倒下,永远的倒下,这个人为朋友和亲人们奉献了一生,最后却死得如此凄绝。
没有人为他送葬,就连眺望也没有。
眺望看着死去的朋友的尸体,默默地离开,他选择了天葬。
只有二十天的命,他既要找到那笔现在毫无头绪的黄金,又要为死去的朋友报仇,怎么可能?
顶着炎炎的烈日,他来到了一家酒楼中,企图用酒精来暂时麻痹自己的心痛和迷茫,然而醉了就真的能忘记一切吗?
他需要的是振作,而不是酒精。
他需要的是清醒,而不是昏沉。
然而他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渐渐的产生了幻象。
他使劲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却无法集中心力,他并不是个不胜酒力的人,他很明白自己已中了毒,有人在这酒中下了毒。
很快他就看到端菜的小二手中多了把匕首,好几桌客人都成了凶手和恶煞,他向站起来,但他怎么也站不起来,他想要拔剑,但这把陪伴了他走过二十多年的锈剑在不经意间竟似变成了一座大山,无论如何,都沉重得都拔不出来。
“死”——他的脑中很快就闪现出了这样一个字眼。
可是他还不想死,他又岂能现在就死?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杀出了一个女子,虽然他的神志已经模糊,但他的双眼还是告诉了他,来救他的是程弦汐。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了从前他们两人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要是一切都能够回到过去,他们俩是否已是对情深的伉俪?
可是又有谁能拨动时间的指针呢?
没有,所以谁都回不到过去。
眺望被救了出来。
天近黄昏,晚风萧瑟。
火红火红的片片彤云,垂直地挂在天边,傍山而落的太阳却显得格外的红,格外的刺人眼球。
这已是它最后的光辉,可是仍试图散尽最后的一丝光和热,以期待明日的重生。
眺望看着这片苍穹,不知心中想着什么。
程弦汐此时就坐在他的身边。
“你中了毒。”
一句话,打断了眺望所有的思绪,将他硬生生拉回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因为这样的打击而厌恶了这个世界?懦弱的打算放弃一切?可笑地看着自己一天天迎来属于自己的归期?
眺望并没有说话,他宁可死在那里,他也不想再欠这个女人的情,这会让他难受不已。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慷慨相助,因为在他眼里,这样的慷慨即如同情。
程弦汐又道:“可惜我不知道你中了什么毒。”
眺望终于开口说话:“解不了毒,又有什么关系,我身上不一直都有毒吗。”
“对不起,那次是我不好,让你中了摘星术士的暗算。”说起这件往事,程弦汐的眼眶中也不尽盈满了泪花。
“你跟我道歉干什么,那是我心甘情愿的。”
眺望越是这样漫不经心,程弦汐的心中就越发不是滋味。
“你别这样好吗!我知道你恨我,那你就打我!骂我!你这个样子还不如一剑杀了我!”
眺望突然握住了这个女人的手,紧紧地握着。
两个人四目相望,良久,良久,都没有放开。
最终还是程弦汐挣脱了眺望粗糙的双手,道:“眺望,我们不可能了。”
“是啊,我就快要死了。”这样的回答无疑像把刀刮在对方的心口之上。
“你身上的毒我可以帮你解。”一个渺茫虚无的声音突然传来,只见安息一袭白衫从小溪的另一头飘然而来,脸上始终都带着她那独有的笑容。
程弦汐对于这个女人总是有种惧意,可她还是半信半疑道:“你说的是真话?”
安息道:“我可不像某些人那样,嘴上一套,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
程弦汐很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她没有反驳,而是说道:“那你快救救他。”
安息笑道:“看不出你还挺能忍,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这样的人我倒还是头一次见到,真是三生有幸。”
又是一句伤人的话,程弦汐还是没有生气,道:“如果你真的有解药,就求求你救救他!”
可是眺望却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他并不是个涵养极好的人,所以他无法容忍有人用这样的口气来刺伤他心中最爱的女人。
“别求她!就算死也不要求她!”
程弦汐叫道:“不!可以活着,为什么要去死!她有解药,她可以救你,为什么你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泪继续流。
安息笑道:“想要救他并不难,只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
安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我要你离开他,从此以后都别再见他。”
程弦汐道:“为什么要我离开他?”
安息衣袖一挥,道:“因为你不配和他在一起,你是个无耻的女人!”
眺望支起微弱的身子,从地上爬起,将程弦汐一把拥入怀中,对安息道:“你走吧。”
两个女人都吃惊的看着他。
一个是内疚加感激的目光,另一个是愤怒和错愕。
安息道:“这样做你会死的,你知道吗!”
眺望道:“就算她以前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我都不在乎!因为我根本就不需要你的施舍!”
安息愤愤一咬牙,道:“你真是个白痴!无药可救的大白痴!”
这一次她竟然生气了,她生气,所以她走了。
“你不要走!”程弦汐追道。
可是人已远去。
她看着这个有着宽大肩膀的男人,道:“我不值得你牺牲自己。”
眺望笑笑不答。
程弦汐道:“难道你忘了我是怎么出卖你的?她说的对,我是个无耻的女人!”
眺望用手捂住了她的嘴,道:“只要你还知道悔改,还能和我在一起,我可以忘了过去的一切。”
程弦汐的泪没有断过。
眺望终于毒气发作,再次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中听到了淙淙的流水声,清脆的像是玉击。
睁开眼时,程弦汐已经不知去向,身上那四本册子也已不知下落,他的心一下变得好冷,仿佛被人扔下了十八层地狱般窒息。
他知道那个他所谓的“最爱的女人”再次骗了他,他再次被这个拥有着仙女般面容的女人骗了。
我真是越来越不了解她了。
而在他身边的这个女人却是曾无数次地他离开程弦汐的安息。
眺望道:“你帮我解了身上的毒?”
安息道:“是的,但是解不了摘星术士的毒。”
眺望道:“你救了我一命。”
“那你连声谢谢也没有?”
“我对你不需要说谢谢。”
“你这人真怪,难道我救你是理所当然,命中注定的?”
“是的,因为你要利用我帮你找到那笔黄金。”
安息道:“你认为你还能找到黄金?你的兄弟都死了,你最爱的人又欺骗了你,你千辛万苦得来的四本册子又被那贱人取走,你认为你还有这个能力找到黄金?”
眺望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凄苦的笑,很惆怅的笑中,却看不出任何的气馁。
他已经从伤悲和心痛中找回了真正的自己,那个遇到任何事都发誓绝不会退缩,把自己的生命献给最爱的亲人们的眺望。
他将眺望下一个未知的远方。
他说道:“还有二十天的命,这就足够了。”
“你想到黄金的下落了?”
“没有,只是我觉得这一切都来的太过容易了,就好像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一样。”
安息道:“你怀疑这是有人布下的机关陷阱?”
“也许。”
“那我们该怎么办?”
“船到桥头自然直。”
安息道:“你别这么乐观,你知不知道你现今的处境已是如履薄冰了。”
“此话怎讲?”
“据我所知,朱棣手下的申佑奉盯上了你,建文帝手下的铁铉盯上了你,云南萧嵘、程弦汐盯上了你,小圣香楼捞月、烘日两位术士盯上了你,大圣香阁的教主也盯上了你,而且你已几乎得罪了这五派势力中的所有人,你认为仅凭你一把锈剑,还能安心坐到桥头等船自然直吗?”
眺望突然纵声长笑道:“不要说只有这五派势力,就算是五十派,五百派,我这把锈剑照样独力挑了!”
天啊!
仅凭这样一把锈剑竟然要挑动这五派势力,一个只有十九天命的人,竟然要在这五派之间求一生存,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和坚毅?
这一刻与他仿佛把世间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淡了,他的眼前只有一条路,他沿着这条路一步一步走下去,一步一步朝他的终点走去。
可是他的终点又在何处?
安息看着这个穿行在长林丰草中逐渐变得渺小的男人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了一种百感交集的情感。
她不知道结局会如何,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一定会找到黄金。
她相信。
夜色撩人。
又是一个酷热难当,星河曲稀,月寡云稠的夜晚。
这样的夜,难免会让人心中思绪烦乱。
这样的夜,总是很不敬意就能普岁人对明天的美好的憧憬。
这一夜之后,又会是一个怎样的明天?
明天黄金是否就会有着落?
明天是否一切的仇杀都会终结?
又有谁会知道?
又何必去逼迫自己想这些事呢?
正在许多人已进入梦乡,云游天南地北,穿梭过去未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还没睡。
安息正赤裸裸地站在从山头上冲下的瀑布之下,泉水能带给人些许凉意,也能带给人一种宁和。
透过泠泠的山泉,还能隐约看到她白皙的肌肤,就如同出水芙蓉般晶莹剔透,惹人怜爱。
她喜欢和这大自然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因为只有这一刻,她才能真切的体会到自己还活着,还活在这个世上。
可是这样的享受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就从从水中起来,披上衣服,往山下走去,因为她听到了从山下传来的兵刃碰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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