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岁之初

多年以后,在高考前的一个月,他总是回想起与表哥第一次玩三国杀的那个遥远下午……

他是地道的山里娃子,十七岁的他,别说出省,就是出市都没去过。别说是他,就算是他父亲,他祖父……甚至一直到他高祖父都一直困死在这犄里旮旯的山沟里,虽然身处广东,但连海都未曾见过,他曾听说过,当你望着海水从海岸冲向沙滩,直到盯着它掠过你的脚尖时,你会有很强的且很奇妙的倒退错感,仿佛海水已将你推出了个几百米远。是的,凡是他的直系亲属,包括母亲那边,都没人亲眼见过大海,这已成为他所渴求的一个梦想。他直系的祖宗出现在外地,或者说最后一次出现在外地,第一次出现在这里,还是七百年以前的事……

老祖是福建人,景帝年间在这做过番禺尹,乞骸骨的时候,福建已是元军和汉奸的地方了,所以留了下来,苟活于世,抱憾终生。但老祖的其中一个儿子倒是有出息,追随了朱元璋,在潘阳湖之战中救了他一命,开国后虽不重用,但至少有个“辅君”的谥号,也算是随了老祖的遗愿。家族的仕途在这里就停了下来,和所有的农民子弟一般,爱这片土地,爱的深沉……

然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唯有遗忘是永恒的。这七百年来十八世的记忆与他毫无相关,仿佛只有太祖是这个家庭的源头。太祖是个赢很大的赌徒,事实上,在当时有哪个做长工短工的农民子弟不是赌徒呢?要是运气好,一天赌来的钱,甚至比一个月的工钱还多,到时候家里就可以吃上一顿肉了,粥也可以更稠一些,牛吃的也可以更好一些,来年耕种的时候就不会累倒在田里了。街上最热闹的地方便是赌场了,汗味和狐臭味包裹了整个赌场,女人和孩子们要是经过这里,甚至要呕吐上几回,裸着上身的抠脚大汉们却满不在乎,要是有人赢了钱,那欢愉声,房顶都要掀开几回。

然而这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要是一连几天运气不好,家底都是要输光的,太祖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Q家世世代代都是老实人,自然是不愿做这冒险的游戏的,但实在是太穷太穷了,便只好拿着极其微薄的工钱赌一赌命运了。要不是因为极其惨淡,谁又愿意在火口上赌上性命呢?这样一来二去,太祖便成了瘾大的赌徒,赌注不一定是钱,家里的古董也可以拿来赌,比起赌来的钱贝,太祖似乎更爱惜赌来的古董,每每得到古玩,他都珍藏起来,以至于多年以后,曾祖母倒卖了这些玩意儿,混口饭吃的时候,父亲可以祈求她留下一些来,虽然时日至今仍遗失了,只留下了一把铜锁和一些清嘉庆年间越南的铜钱以及一些英国的硬币。对于太祖父来说,赌场最热闹的一段时间,要数一些华侨和外国传教士的涌入。当然,对于这些太祖并不清楚,华侨和传教士大多都在市中心,不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镇子里,街的另一头,倒新建了一座教堂,但神职人员却全是市里的本地人。太祖之所以新奇,全然是因为赌场里顿时间多出了许多以前从未见过的西洋钱币和西洋古玩。一些较为宽裕的赌徒还抽起了一种之前从未见过的烟,高祖父便从朋友那里借来只是浅浅的吸了一口,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像是将头摁在了尿缸里,要溺死在里面。当问及价格时,高祖顿时傻了眼,他还听朋友说城里人乐此不疲,倾家荡产也要吸上几口。高祖永远也不会明白这是怎么着,这世道实在是奇怪,他本以为有钱人喜欢吃香喝辣,实在没料到竟喜欢农村旱厕的尿骚味。是啊,他永远不会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不仅没有机会吸第二口,而第二天他连可怜的稀粥也吃不上。

回到家里一一一那座背靠山泥的摇摇欲坠的破烂瓦泥瓦排屋,高祖和高祖母大吵了一架,没人知道吵架的内容,只知道自此以后高祖母回到了他父亲那里一一一村头的另一座破烂却干净的泥瓦屋。这样的事,在村子的这一片是要闹笑话的,但高祖是个不务正业的赌徒,闹到这种地步,邻里间早有预料。高祖父不怕笑,毕竟整个屋子就他一个人,邻里也都是熟人,而妻子在村子的另一头也听不到邻里的八卦。之后,高祖父在屋子里睡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然而在第四天,他又重新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他回想起了他的妻子,不禁感叹,真是个辛勤肯干的女人。

高祖母出生和高祖一样贫寒,蛋糕祖母父亲的家里要热闹一些,她有好几个哥哥,因为她是家里最小的,所以即使是当时封建社会所产生的重男轻女思想,也抵不住家里人她他的百般爱护。这个地方的女人是不裹脚的,因为这个城市有个荒谬的特点,女人在田地里或是其他地方干活,永远比男人勤快,甚至是农业生产的主力,以至于一百多年后的今天仍是如此,他曾问过母亲这种事情,但她没有回答,只是答非所问的说,沿海的河洛人的城市在这点上是反过来的。灵活的大脚,对女人来说,或者是对整个村子来说,都是十分必要的。那个年代的小孩就是十岁出头,也能挑得动上百斤的担子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父亲也就托媒婆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或许是为了避免近亲结婚,亦或是当时有“亲家越远,生下的娃越聪明”这样的传言,媒婆便在村子的另一边到处找人家,但发现大多要么已成家,要么是外出去了,寻来寻去只有高祖一家合适,况且当时他双亲健在,家里的光景甚至要比自家更好一点,便同意嫁过去了。这样的时代,女人注定是苦累的,处理家务,伺候公婆和丈夫便占去了她一天的大半时间,另一大半时间则给村里较阔的人家里做长工短工,或在背后荒山的地里开垦种菜,再挑着采下的菜,赤着脚走在泥与水混合的路,走到两三公里以外的街上卖菜,这便是家里的全部经济来源,公婆懒散,丈夫整天就知道赌……直到那天,他实在受不了了,便回了娘家,想到父亲诉苦。父亲虽然很气恼,但在这样的时代,并没有改嫁这种观念,只好一面安抚女儿,一面叫儿子到那小子那里警告他,要是他再没有什么出息,就再也不让女儿回他那里了。

一个男人连妻子都留不住,是没有尊严的。三天不吃不喝的昏睡,使他的身体达到了晕饿的极限,但失去尊严的他,仅是喝了两碗水,眼里便又燃起了斗气。从第一天开始,他虽然不想活着了,但村里实在没有人自杀的先例,甚至还不存在抑郁症的疾病的名称,况且饿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他全盘接受了他妻子的工作,日后也不再出入赌场,即使碰到昔日赌友,也只是仅仅简单地打个招呼。

当妻子再次回到他身边时,已经是五年后了,这时他们年纪相仿,都在三十岁上下,只不过他比妻子要年长两岁。很快,女人怀孕了,生下了一个女娃,后面的五年里,他们又陆续生了三个女娃和两个儿子……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