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绿草如茵,百花争妍,天如碧洗,江州的春天总是美得令人心折。
“姣姣,莫淘气!快从树上下来!”
李常洛看向下方急得团团转的姆妈、皱眉面似不悦,实则已经已经准备好伸手去接她的表弟,笑道:“别担心,这树又不高,我取了风筝就下去。”说着微微踮起脚伸手去够那挂在树杈上的风筝。
“咔嚓”
不料,那看似粗壮的枝桠,应声而断,李常洛从空中坠下,只觉身体好沉好沉,视线中最后的画面,便是那片澄蓝的天......
李常洛悠悠转醒,怔怔看向头顶如樊笼般罩住她的纱帐,心中一阵失落。
“娘娘......”男子哽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慢慢支起身,靠坐在床头,微笑着看向他。
“你来啦,我刚刚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江州了,这个时节正是江州梅子熟时,你若有机会,定要带如惠去尝尝江州的梅子酒......”
那跪在床边的男子便是颇得景朝开国皇帝孝昭帝段钺倚重的大臣周行止,如惠是他的妻子。周行止此人出身贫寒,与段钺有患难之谊,谏言常切帝王之思,朝中常常将他奉为风向标以揣测帝王之意。
而此刻,他却恭敬地跪在传闻中犯下大错,触怒皇帝,惹得皇帝厌弃,被虢夺六宫之权,早已形如废后的皇后榻前。
“娘娘,您再坚持一下......等陛下回来,莫说您想回江州.......您便是要什么,他都会答应的。”周行止哽咽难抑,短短一句话却已是语不成声,他祈求地望向脸色苍白的皇后。
李常洛没有应,她只觉身体里有什么在渐渐流失,四肢也越发无力,但她却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因为她知道,她就要解脱了。
眼看李常洛胸口起伏愈来愈微弱,周行止用力地接连磕头,鲜血泅湿了大殿冰冷的地砖。
“求求您了娘娘,您再......您再等等陛下好不好,他回宫若见不到您......”他会发疯的。届时帝王一怒,只怕要血流漂杵。
周行止把未尽之言咽了回去,不敢刺激到她,他拼命回想还有没有什么是李常洛在世间放不下的,却惊恐地发现,李常洛本该最亲近的人都负她良多,她心中所念之事无一圆满,这世间已再无她留恋的人和事,又还怎能留得住她?
他咬紧牙关一下下地磕着头,沉闷的撞击声在空荡的大殿里回响,他心中已几近绝望。
不料,虚弱的李常洛忽然开口:“你上前来。”
“娘娘有何嘱托,臣必竭力以付。”
“待我死后,我不想入皇陵,我想回江州,同我娘亲和舅舅一家葬在一起。”
周行止无言以对,他现在根本不敢想象皇帝回到宫中发现皇后已溘然长逝后,会发生什么,更别提娘娘这意思分明是不愿同陛下百年后合葬。
其实李常洛也清楚,以段钺那暴虐恣睢的性子,恐怕不会如她所愿,即便这是她的遗愿。她只是想打断周行止,不希望耳中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压抑的磕头声。她渐渐意识模糊了,身边的人和事好像都离她很远很远,如果能再梦到一次从前在江州的生活,该有多好......
......
“吱呀”
沉重的暗红色宫门被从里推开,周行止游魂般地走出宫门,他好像在看着满地跪在阶前的宫人,又好像谁都没有看,他轻轻道:“皇后......崩逝。”声音轻得几不可闻,但在这寂静的宫中,还是如此清晰。
跪着的宫人们皆垂泪呜咽,这偌大的皇宫中哪个主子都不是好相与的,面慈心苦的比比皆是,唯独皇后是真正悲悯之人,本该得天庇佑,福寿绵长才对,怎会崩逝得如此突然。
离皇后所在的景阳宫最近的太后所住仁寿宫和长公主所住思鸿宫中的宫人也得到消息,各自去回禀自己的主子了。
仁寿宫中,侍从脚步匆忙地进入内殿,跪在太后面前磕头哭着道:“皇后崩逝了。”
上首坐在榻上手捻佛珠,口中轻轻诵读佛经的太后怔住,忽觉全身瘫软无力,手一松,佛珠串滚落地上,在宫人们焦急的呼唤声中昏死过去,仁寿宫顿时乱做一团。
而思鸿宫中禀事的宫女话刚说完,一向以温柔端庄面目示人的长公主段玉便狠狠一个耳光将她扇倒在地。
“贱婢!尔敢咒我亲嫂?!”
“奴婢岂敢!公主明鉴!皇后娘娘是真的.....”她不敢再继续说,只是拼命磕头。
段玉不信,昨天看着还好端端的皇后怎么可能突然就去世了,她疾步走向宫门,紫红绣金边的裙摆略过门槛,却在急急下台阶时,她听到了响彻宫廷的丧钟之声,一阵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竟生生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她愣愣地望向延春宫方向,眼眶后知后觉地湿透了。
怎么会这样突然?她迟迟不敢对嫂嫂道出的歉语,竟是此生也无法再说与她听。
钟粹宫中,正提笔作画的许妃乍听丧钟之声,手一抖,画笔落在了地上,她望向匆匆回来禀告消息的婢女,慌忙问道:“可是太后娘娘......?”她心中惊慌不已,太后是她在这吃人的皇宫中为数不多的倚仗,若太后驾鹤西去,她在这宫中的生活只怕要越发如履薄冰了。
陛下一向不耽于女色,对后宫众人皆是不冷不淡,从前有陛下十分爱重的皇后,多少人嫉恨不已。可自从帝后决裂后,陛下对皇后便日趋冷漠,更是令贤贵妃代皇后执掌六宫。贤贵妃是个面热心冷的,惯会做表面功夫,从前有皇后压着还不敢如何,如今一朝得势,便逼得众妃喘不过气,多少暗暗献媚于陛下的女子都被她私下料理了,甚至连陛下去围猎,她也要跟去伴驾。
想起贤贵妃那骇人听闻的手段,许妃只觉天都要塌了,却不想,婢女摇摇头,道:“不是太后娘娘,是......皇后娘娘。”
许妃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她纤长的尾指指甲刺破掌心,竟疑心自己正处于荒唐的梦中。
“陛下可回宫了?”
“围猎还未结束,奴婢未听说有陛下回宫的风声,想来,陛下......还未收到消息。”
偌大的皇宫中,沉重浑厚的丧钟声夹杂着宫人悲泣呜咽之声,分明是暖意融融的春日,却令人觉得犹如置身于数九寒天,宫中人人自危,一时风声鹤唳。
......
一身玄色猎装,骑着高头大马快速穿梭林间的段钺,在捕捉到猎物踪迹后,正欲将其一箭穿喉,却在瞄准之时心口一阵剧痛,疼得他几乎握不紧缰绳,眼看要坠马,身后紧随的侍从皆惊呼着赶来。
但段钺忍耐力远超常人,忍过那一阵剧痛后,他重新坐稳,待仆从赶来后,他神色已恢复如常,平静地扫视众人,仿佛已无甚大碍,只有他自己知道,疼痛过后,他并没有感觉好多少,那种心脏像被挖空的恐怖的落空之感紧紧攫住他的精神,令他几乎难以忍受。
似有所感,他远远望向皇宫方向,他不知道自己这一阵心悸是怎么回事,或许有人给他下药了,但他竟并不急着追查,这强烈的不安感令他想回宫的心越发紧迫,宫中还有他挂念之人,也许她正神色落寞地眺望远方。
他对她永远这样有恃无恐,反正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去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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