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生

李常洛再次梦中惊醒,只见姆妈一脸担忧心疼地看着她,手上拿着帕子一点点给她擦拭额上冷汗。五日前她们姑娘淘气,爬上树捡风筝摔下来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时常噩梦连连,于睡梦中流泪不止,心疼得姆妈不知如何是好。

李常洛钻进姆妈怀里,任她轻抚着自己后背安慰。姆妈无名无姓,十一岁时就被亲人卖入李常洛娘亲的娘家,成了她娘亲的陪嫁丫鬟,自她娘亲去世后就一直陪着她、照顾她长大,弥补了她缺失的母爱,事事以她为先,待她犹如自己的亲女儿。

可这样好的姆妈,自己前世却没能保护好她,在前世她随段钺征战的永州城之役中,姆妈为护她而死,她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收殓姆妈的遗体,就被段钺强掳上马离去。

晨起时李常洛的眼睛不出意外的肿的像个核桃,钟府早饭席上,李常洛的舅舅钟运泽和舅母林韵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担忧。李常洛的表弟钟恒瑾面上神色自如,实则心里暗暗忖度,不一会儿,他眉宇一松。

李常洛的舅舅是江州太守,李常洛自八岁那年娘亲病逝后就寄住于舅舅家,说是寄住,其实舅舅、舅母待她如珠如宝,怜她年幼失恃,倍加疼宠,就连亲儿子钟恒瑾也要靠边站。

钟运泽政务忙碌,用过早食后就匆匆赶往府衙处理政事,林韵今日也要赴宴去与江州各官员的亲眷联络感情。

李常洛一如前几日般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秋千上静静思索,她始终未能走出前世的梦魇。

重生以来的李常洛夜夜梦见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压抑、束缚的皇宫,她接连丧失亲友大受打击,身体已大不如前,后来又同段钺决裂,被他幽囚于深宫之中,明知自己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却是放任自流,心中已无多少对人世间的留恋。她不再召见太医问诊,每日都屏退下人,只等上好了妆再出现在人前,以此掩盖她日渐浓重的病容,她从前向来不喜涂抹脂粉,宫人们有些奇怪但也只猜她是为了挽回圣眷。

她不愿死前还要面对段钺,于是段钺出宫围猎她没有随从,段钺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轻笑了一声:“好啊,那你以后也别想再离开这皇宫半步。”这便是她和段钺前世的最后一面,生前在这皇宫中不得安宁,幸好死前不用再与段钺相对,否则以他疯魔的性格,知她敢未经他同意就赴死,只怕死前还要再折磨她一番。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只怕一切都是她死前做的一场梦,只怕姆妈和舅舅他们还要再离她而去。

姆妈看着姑娘似又要开始哭了,心中又急又没办法。

不想钟恒瑾脸色臭臭地出现在院子门口,手里还拿了个风筝,他把风筝塞到李常洛怀里,状似很不耐烦,动作却是温柔的。

“别哭了,不就是那天多骂了你两句吗?至于哭到现在还不消停。你那么大个人了,对自己多重心里没点数吗?还学小孩爬树?”

明明身段窈窕的李常洛:“......”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是他那个傲娇得不行的表弟没错了。

“你画的这是什么呀?野猪?”

什么野猪?!明明是猛虎!

见钟恒瑾神色僵硬地点点头,李常洛立马夸赞道:“画得真实栩栩如生,看这锋利的獠牙,这强壮的身躯还有这......长长的尾巴?明明是野猪的身躯却有着老虎的神采,真为神作也!”

见钟恒瑾面色缓和了些许,她松了一口气,她这表弟钟灵毓秀且早慧,在琴、棋、诗、书、礼乐、射艺、马术等等方面皆为佼佼者,只这画画,他是真没天赋,他自己也知道,所以从不肯将画作展露人前,这次却肯在风筝上画画来哄自己开心,可以说是心意十足了。

她心下一软,知自己重生以来行为失常令舅舅、舅母、表弟、姆妈担心了,算了,往事已逝,重要的是如何利用她前世记忆里的信息保全她的亲友,纵使舍弃她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好啦,我没生你气,我只是......有些想我母亲了。”她这话倒也算不得作假,每每她遇到挫折,都忍不住想起温柔可亲的母亲,只是可惜此生也没能再见母亲一面。

“姨母在天之灵会庇佑着你的。”

“也会庇佑你、舅舅、舅母还有姆妈的,如果明日你能陪我去感业寺的话,我想她会更喜欢你的。”

钟恒瑾见她故态复萌,又有了从前那副蹬鼻子上脸的神气,总算安心了些。

“再说吧,看我明日有没有空。”钟恒瑾故意皱眉道。

李常洛知道他一定会陪她去的,她确实想去感业寺上香,却不是非要他陪,此举只是想安他和长辈们的心。

待钟恒瑾走后,李常洛笑着对姆妈说:“姆妈,明日陪我去感业寺上柱香可好?”

“嗳,好好,姑娘闷在家中几日里,正好出去散散心。

许是李常洛今日解开了心结,终于不再做关于前世的噩梦了。

......

“干嘛偷偷瞄我,看上了哪位姑娘不好意思去搭话?”李常洛故意打趣表弟。

“别胡说八道!”钟恒瑾羞恼道。

两姐弟正穿过岸边草坪向感业寺走去,两人相貌出众,来往行人都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他们,已经有好几个人第三次经过他们身边了。李常洛向那群站在树下的少年挥挥手,那群少年也挥手的挥手,行礼的行礼,还有开口同李常洛打招呼的。

“好啦,你自去会友吧,我同姆妈先行一步。”

“可你一个人......”

“行了,你快去吧,你在这杵着,我怎么好去同貌美小郎君搭话?”

“......”钟恒瑾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姆妈、婢女和侍从,安心了些。

李常洛看着表弟沉稳中透着雀跃的步伐,心想,还是少年心性啊,这乱世中多少人永远也来不及长大,多少人为活下去被迫长大,她只盼表弟的少年时光能慢一些,再慢一些。

李常洛步入感业寺正殿中,她不知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也许真是娘亲在天的庇佑,她虔诚地祈愿,盼她的亲友们都能平平安安度过这乱世,在天下统一后过上太平闲适的日子。

李常洛上完香,出门时迎面撞上一群正叽叽喳喳叙话的年轻姑娘。她们见到她俱是一静,为首那个着鹅黄糯裙的姑娘嫉恨地看着李常洛娇艳得令人心惊的容颜,忽然不怀好意开口道:

“茹儿妹妹,好巧碰到你姐姐了,不打声招呼吗?”

“姐姐好,我......”

李常洛却是当没看到她这个人,径自离开。

姑娘们娇笑连连,而被众人笑话的李茹雪恼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明明她已经如愿成为李府的嫡出大小姐了,却还是摆脱不了李常洛的阴影,人们总喜欢在她面前提起李常洛,暗暗把她们拿来对比,然后隐晦地用轻视的目光看向她。明明是同一个爹,李常洛却有一个当江州太守的好舅舅,何况她脾性直来直往,江州贵女哪个面对她都要多几分慎重,不敢轻易招惹,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吃不饱穿不暖也不敢哭、任人拿捏的小可怜。

见李茹雪脸上的妒忌都快遮掩不住了,众女心中不屑,但又不由自主想,谁能不羡慕甚至嫉妒李常洛呢,尤其是她那一张脸,说是祸国之色也不为过,若不是朝廷势微,她舅舅手握重权,只怕早被宣召入宫,成了不知哪位大人物囚在深宅的爱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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