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亲事

晚间,李常洛让人把小榻搬到廊前,躺下望着满院随风摇曳的花草,轻轻嗅着清冽的草木香气,静静思索。

如今皇室魏氏式微,皇帝魏敛年方十岁,被丞相万科之一手扶持上位,形同傀儡,他独断朝纲,朝廷如今已是万家的一言堂。地方上军阀割据,更是战火燎原,朝廷对地方的制约力约等于无,群雄并起,互相征伐。

而最后登上帝位,泰山封禅的段钺此时还只是乐水县的一名守粮仓的小吏,他父亲战死沙场,留下了病弱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之后他联通乐水县县尉张正杀了县丞王宏,揭竿而起,又迅速攻下平通、大泽、铜城三县,夺下了东州的半壁江山,三月后,他又指挥民兵攻下了东州剩余之地,杀死太守周文起,还将周文起的妻弟刘岩剥皮后悬挂于城门,这也成了他后来为人诟病残忍的原因。

寥寥数语,暗藏凶险,段钺能以一介白身到成为东州之主,其中谋划和城府自是不必多说。

她也想过不如趁段钺还弱小之时杀了他,只要她派人给乐水县县丞王宏传信,哪怕怀疑消息真假,段钺不过一介小吏,为保安心,王宏也必定会对段钺下杀手。可段钺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杀他,恐怕前世很多事情都要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届时她的记忆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她保全家人的筹码也就轻了不少。

不杀段钺,就只有施恩于他,前世舅舅刚好救下了段钺的母亲和妹妹,今生更要抓住先机加重钟家在他心中分量,只是,这一世,她决计不会再嫁给他。

......

前世:

江州地处西南,不算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也不比龚州富裕,所以才得以远离战火,太守钟运泽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百姓的生活还算安稳,可到底不是什么隐秘的桃花源,最后还是被邻近的平州王志军盯上了,眼看战火将起,李重昌贪生怕死力劝钟运泽把李常洛送予王志军为妾以求降于王志军。

若王志军是明主,便是将江州拱手让人钟运泽也绝无二话,可他为人心狠手辣,其治下百姓深受繁重徭役之苦。

钟运泽无法,向东州求援,非是挟恩图报,是真的走投无路,不忍看江州百姓陷于战火,段钺欣然同意出兵,可未等钟运泽松一口气,又收到段钺赶往江州途中遇王志军派人埋伏截杀、受伤昏迷的消息,东州的使者传讯后,道:

“非是我主公临阵脱逃、背信弃义,实是危在旦夕,至今未醒,昏迷前命我领兵驰援江州,可......”

“使者是怕我趁机谋取东州?钟某人可在此以性命起誓,断不会做出此等卑鄙之事!”

东州使者苦笑道:“我不怕钟大人笑我多疑,可我甚怕一朝不慎,令主公心血付诸东流。”

“那使者以为,要我如何做,才肯信我诚意?”

“若两家能结为姻亲,钟大人公告天下,则天下皆知我东州与江州结盟,两家合为一家,自然不存在什么谋夺之事了。”

和表弟一道偷听的李常洛楞住了,钟家只有她一个女孩儿,联姻人选不作他想,她稳住焦急的表弟,回到院子里呆坐了一下午,然后才去书房寻舅舅。

“姣姣来啦,找舅舅可是有什么事?”钟运泽勉强笑道。

“舅舅,若能解江州之急,我愿嫁给段钺。”

“姣姣你别胡闹,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舅舅莫担心,我想得很清楚了,我自幼生于江州长于江州,江州父老也养育我成人,我何忍看江州战火滔滔,姣姣不孝,只怕以后不能奉养舅舅、舅母跟前了。”

钟运泽老泪纵横,道:“是舅舅无用,护不住你!”

“舅舅莫说这等诛心之语!舅舅待我犹胜生父!何况”,李常洛擦掉眼泪,笑道:“东州只是为了求个安心,确保不会被江州和平州两方夹击,说不定江州兵解之后,那段钺看不上我,就解了婚约呢?再不济,我便是嫁了他也没什么,我同她亲娘和亲妹段玉都打过交道,她们性情温婉,且言辞间段玉对她兄长颇为爱戴,想必那段钺也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万望舅舅宽心!”被钟运泽救下的段家母女在钟府暂居,李常洛与她们交谈过。

李常洛给钟运泽磕了个头,就匆匆离开书房,怕自己再看着慈爱的舅舅会忍不出哭出声。

是年三月,江州李常洛与东州段钺缔结婚约,天下皆知,同年四月,东州与江州联合战平州王志军于郊野,大败平州军,江州百姓听闻大捷,纷纷奔走相告,自发在太守府衙前磕头拜谢。段钺痊愈后,亲自领兵,乘胜追击,击溃平州军且吞下平州两县,双方于吴怀县停战,遥遥对峙。

大胜而归后,段钺赶赴江州钟府去接回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家人团聚。当夜,钟府设宴庆贺,段家一家人、钟家一家人和那位原是段钺军师的东州使者都位列席上。

“多得段大人慷慨相助,江州才能免于战祸,我敬段大人一杯。”

“钟大人此言折煞小子了,我还未来得及谢钟大人救我亲母和亲妹之大恩,当是我敬钟大人。”

段钺似是不经意地看了他的军师一眼,军师吴恪开口道:“江州解围是第一喜,主公攻下平州两县是第二喜,如今段钟两家将要结亲为第三喜,三喜临门,今夜当不醉不归!”

听他提起结亲之事,钟运泽面色有些许不自然。段钺不知是因喝酒还是因军师提起亲事,脸上现出薄红,林韵观他方才只在李常洛出现时看了她一眼,似是惊讶于她的容貌,之后便有意回避,以免冒犯,林韵在心中暗暗点头。钟恒瑾蹙眉。段玉则是听闻此讯心中一喜,她同李常洛一见如故,本还暗暗失落于分别后再难见到她,如今知她要做自己嫂嫂了,自是喜不自胜。但段玉母亲顾氏却是心中一紧。

当事人李常洛只是微笑低头,似乎有些害羞。其实段钺长得出乎她意料的英俊,不笑时,眉宇威压暗敛,清冷如九重天上仙君,笑时,又温柔如水,不像戎马将军,倒像邻家翩翩少年郎。外貌出众,又年纪轻轻便是一方领主,这门亲事似乎没什么好挑剔的,可是嫁给段钺,意味着她从此要远离江州,离开舅舅一家,适逢乱世,命途难测,不知何日是归期。

宴罢,钟运泽邀段钺去书房叙话。

“段大人年少有为,年纪轻轻便已建功立业,我闻东州如今吏治清明,百姓和乐,可见段大人大才。”

“钟大人谬赞了,小子不过侥幸得父老信任,将性命托付于我,随我征战,我不敢有负重托,只能勉尽微薄之力,还百姓安稳生活,钟大人救我亲母亲妹,于我恩同再造,唤我名字即可,不必客气。”

钟运泽听他一席话,心中赞许,又道:“你有勇有谋,更难得的是有情有意,把江州托付给你,我也算是安心了。”

段钺一惊,单膝跪地,道:“我欠钟大人的此生难还,何敢再厚颜夺江州?”

钟运泽有些愧疚,道:“把江州托付于你手上是因我信你能给江州百姓更好的生活,另外,我也有个不情之请......”

“钟大人但说无妨。”

“我的外甥女李常洛性情顽劣,不及一般女子贤淑温柔,恐怕不堪为君妇。”

“钟大人不必忧虑,李姑娘本性如何便是如何,我不会强求她为我委屈性子,我可在此立誓,若敢辜负李姑娘,便叫我所求皆不得,死不瞑目,不得善终。”

段钺说到这份上了,钟运泽已是无话可说,他常忧虑自己若有不测,无人护得住李常洛,届时李常洛的美貌必为她招致灾祸,若能把她托付给段钺,他也能放心一些,遂长叹一声: “那我便将她交于你手了,你若敢负她,我便是舍了这条老命也不会放过你!”

“钟大人放心,我必会好好待李姑娘的,只是这江州......我是断断不敢受的,望钟大人收回成命。”

“我知道了”,钟运泽拍拍段钺的肩,“你要好好待姣姣啊。”

“定不负钟大人所托。”

李常洛一直以为钟家之宴是她和段钺第一次见面,但其实,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见过面了,只是她不记得了,段钺也没有对她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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