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源听完陈嘉南对李素雅的暗恋之情,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敢相信,他说:“你一个捞渣工,想泡人家淀粉厂老板的千金,胆子真够肥的。”陈嘉南“哼”了一声:“我可不像你这把没骨头的伞,撑不开。你以为我会做一辈子做捞渣工?我窝在这里,是要找交往的机会,让李素雅心里有我这个人,等到机会成熟,我就会离开淀粉厂,自己出去创业,到时候再杀过来,将她追到手。”冯源说:“你要创业也是回广东吧,不可能在这个小地方。这小地方像铜钱眼,哪里能翻得起斤斗。等你在广东创业成功,回来找李素雅时,说不定她都嫁人了。”陈嘉南打了个哈哈:“谁说小地方不能创业?你的观念也太狭窄了,时代在变,到处都有商机。我有创业的本钱,只要找到门路,就能在这小镇上翻斤斗!”
冯源见他说得这么毅然,也跟着来神了,忙说:“你在同花镇创业,到时也把我也带上吧,好歹我也算是有见识的,可以给你打下手。”陈嘉南看了他一眼,欣然地说:“我看你也是有志气的人,跟我合缘,只要你愿意跟我干,到时兄弟俩一起打天下。”冯源激动地说:“大男人要言而有信,你可不能忘了这话。”陈嘉南翻了个白眼:“你这么看扁我,就算我向你保证也没用啊!”冯源忙说:“我当然相信你。我们有事同做,有渣同捞,有福同享,你怎会骗我。”
陈嘉南眨巴了一下眼,调皮地说:“既然有事同做,有福同享,我现在抠女,你也去找条靓女追一下吧,看谁先得手。就像赛马一样,有竞争才有动力,免得我一人抠女太孤单了。”冯源哭笑不得:“你有女抠,我可没有。”陈嘉南说:“谁说你没有,你不是喜欢梁警官的女朋友吗,你去追她。”冯源吐了吐舌头说:“抢别人的女朋友,我可不敢。”陈嘉南说:“怕什么,又不是让你上战场送死,就当锻炼自己。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以后怎么跟我创业?”冯源苦笑起来:“南哥,你不是逼我出丑吗?抠女也要看对象,梁坤健是什么身份呀,我哪有本事跟他抢。”陈嘉南冷笑道:“管他什么身份。我不是说过嘛,秀才不怕衣衫破,就怕肚子没有货。抠女就像创业一样,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你要是连这点出息都没有,胆小难成事,说句难听的话,我可不愿带你一起创业!”
被他这么一说,冯源顿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心想:“为何他要苦苦逼我去追欧阳娴呢?哦……是了,他追李素雅,并不一定追得到,肯定是怕我以后笑话他,所以才逼我去追欧阳娴,如果我也追不到,两个人就打个平手,谁也不好笑话谁。”想通了这个环节,他于是就笑起来:“行,南哥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不领悟,那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那我们就比赛吧,看谁先追到自己喜欢的姑娘。”陈嘉南果然高兴起来,伸出沾满薯渣的手,一下子握住冯源的手,说:“这才像个有志气的人。就这么决定了,我追李素雅,你追梁警官的女朋友,看谁先得手,赌一百块钱。”冯源假装豪气干云地说:“一百块就一百块,谁怕谁呀!”陈嘉南突然想到了什么,说:“对了,你不是会画画吗,把梁警官的女朋友画出来给我看看。我只见过一次,忘了长什么样了。我看是素雅漂亮还是她漂亮。”
冯源也早就有心思要画一张欧阳娴的画像,毕竟是他的梦中情人,挂在床头也能做个美梦。听陈嘉南这么一说,正好有个台阶,假装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试一下,看能不能画得出来。”
淀粉厂的渣池边上有一排宿舍,是给厂里员工居住的。淀粉厂的工人几乎是本地人,下班后都踩单车回家,就连那两个哑巴也都踩单车回家,宿舍基本是闲置的。冯源和陈嘉南原本可以每人占用一间宿舍,但两人谈得来,独处一间反倒觉得孤寂,就搬在了一起住,冯源住上铺,陈嘉南睡下铺,随时可以聊天说笑,关系好得仿佛一刻也不能分开。
立冬过后,天气渐冷,白天下水都难熬,夜里寒气更重,即使穿着连体胶衣,在池里泡久了也受不了。加之新鲜的木薯也到了尾季,产量开始低下,淀粉厂不再加班生产淀粉,晚上捞渣工也不用干活,日子相对清闲了一些。
晚上没事干,冯源就带陈嘉南去兴龙观,找柴叔喝茶吃酒。陈嘉南也喜欢去兴龙观玩,每次去的时候,会买一条五六斤重的大鲩鱼,亲自下厨做给柴叔吃。陈嘉南别的菜不会炒,做鱼倒是一流的,一条鲩鱼可以炒出三个花样:鱼头加豆腐或酸菜炖汤,鱼肉切片爆炒,鱼骨则香煎入味。甚至陈嘉南还敢直接吃生的鱼片,沾点酱油就入口了。陈嘉南说:“我们从小吃鱼长大,在顺德,不会做鱼的男人是讨不到老婆的。”
柴叔喜欢喝酒食味,对陈嘉南做的鱼鲜赞口不绝,说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鲜美的鱼味。陈嘉南颇为骄傲地说:“我们顺德人喜欢美食,没事就搞新鲜的吃法,民间出了很多厨师,十人就有三个厨师命,广州和香港很多大厨都是我们顺德人。”柴叔就说:“顺德真是好地方,你以后若是回去了,谁还做这样鲜美的鱼肉给我吃。这手艺,你得要传给阿源,我以后还能指望吃几次。”陈嘉南说:“那还不简单,回头我把真经传授给他,让他脑子开窍。”冯源笑起来:“你又不是和尚,传什么真经。”
陈嘉南的酒量相当好,冯源帮姑父酿酒,也有些酒量,三人吃鱼饮酒,很是惬意。有一回,冯源喝了半醉,陈嘉南还面不改色,冯源不服气地说:“没想到你的酒量比我还大呀!我以前听说广东人不能吃辣椒,也不能喝酒,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广东人。”陈嘉南冷笑道:“那是胡说,我们顺德人就喜欢喝酒,早上就开喝起来。我们那里有吃早茶的习惯,每个人都会带一瓶红米酒到早茶店,点一碗生滚粥,再上一些点心,自斟自饮。一瓶酒喝不完,就写上自己名字,寄存在早茶店的酒柜上,第二天早上再来接着喝。”冯源露出羡慕的眼神:“你们广东人真会享受,大清早喝酒吃点心,不怕喝醉么。”陈嘉南说:“红米酒只有三十来度,喝一杯是醉不了的。我十六岁就跟着我爸学喝酒了。我爸有两道绝活,一道是火焰鱼,一道是醉鹅。醉鹅我不会做,火焰鱼倒是会,下次做给你们尝尝,不过得弄些高度酒过来,否则烧不起来。”冯源说:“高度酒还倒容易,我让姑父留几斤就成。”
过了不久,陈嘉南果然做了一道火焰鱼。那是一条两斤来重的鲤鱼,香煎之后加入蒜片、红椒、葱段、姜丝、米酒等作料,盖上铁锅盖子红焖,然后在锅盖上均匀地洒上高度酒,用火把酒水点燃,整个锅都冒起熊熊火焰,发出“嗞嗞嗞”的声音。锅里的鱼上下同时受热,不用翻锅,等鱼一收汁,出锅即熟,鱼在酒烧与作料中去了腥味,香气阵阵。
柴叔一尝之下,对着陈嘉南竖起大拇指:“你这小子有点意思,很合我的胃口。我真担心以后你回顺德,我再也吃不到这样的美味,那不把肚子里的蛔虫给馋死了。不行,这道菜你也要传给冯源。”陈嘉南调侃说:“传给他倒没有问题,只怕他脑子不灵活,做不来。”冯源不服气地说:“我脑子哪里不灵活了。”陈嘉南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能答得上来我就教你。”冯源一副挑衅的样子:“问吧。看你能搞出什么名堂。”陈嘉南问:“有一句话叫‘孔雀东南飞’,它为什么不往西北飞?”
冯源一听,头就大了,他知道这句话出自古诗,但不知道这首古诗说的是什么内容,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问题。想了想,只好硬着头皮瞎蒙说:“大概是孔雀喜欢温暖的地方,就像你们广东,天气暖和,孔雀就喜欢往东南飞,跟候鸟一样。”陈嘉南说:“错了。孔雀之所以不往西北飞,因为它不想喝西北风。”
柴叔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陈嘉南说:“柴叔,亏你还笑得出来,收的弟子这么蠢,看来你也只能喝西北风了。”柴叔说:“我又不是孔雀,喝喝西北风也无妨的。”冯源翻起白眼苦笑:“你这叫什么问题,分明是找茬的。”
陈嘉南也喜欢看书,他出生顺德这样的大地方,与广州相距不远,各方面条件好,能买到金庸、琼瑶、古龙等作家的小说,他在读高中期间就将这些武侠和言情小说全部看完了。不像同花镇这种小地方,书源匮乏,当时非常流行的金庸古龙琼瑶小说,许多城市已经疯狂盗版,地摊上随处可见,但在同花镇仍是一片空白。柴叔曾在县城的文化馆工作过,有进书的资源,因此搞了不少好书。但基本是古书,除了四大名著,还有《史记》《古文观止》《隋唐演义》《聊斋志异》《长物志》之类的。陈嘉南相貌斯文,谈吐也有趣,做菜喝酒都很对柴叔的脾胃。柴叔学识渊博,天文地理都有涉猎,以相学之术观察陈嘉南的五官,觉得这小子精气神都有一股劲儿,是个毅力刚强之人。有毅力者当成大事,只是他的眉毛与眼睛挨得过近,眼睛透出光芒时眉毛下垂,容易起心结而意气用事。柴叔于是借给陈嘉南一些开阔心胸的书籍,例如《菜根谭》和《增广贤文》之类的,让他参悟里面的句子。
陈嘉南对柴叔也十分敬重,他小时候练过毛笔字,见柴叔在字画上面有很深的造诣,冯源跟着柴叔学画,也得了些真传。陈嘉南起了兴趣,就要跟柴叔学习书法。柴叔也乐意教他,并倾囊相授。
于是,冯源与陈嘉南没事就到兴龙观,先是吃鱼喝酒,然后一个作画,一个写字。当然,两人不可能天天都到兴龙观找柴叔,只是一个星期来一两次。夜里天冷,不用干活,他们呆在淀粉厂的宿舍也无聊,陈嘉南就买了一套笔墨纸砚,闲时在宿舍的桌子上练字。冯源把画板搬到宿舍,陈嘉南在桌上练字时,他就倚窗绘画,倒也其乐融融。
一天夜里八点多钟,李素雅来宿舍找陈嘉南和冯源。淀粉厂买了一台新的粉碎机,从梧州运过来,晚上才到货。李素雅是财务,要过来收货并付款。晚上淀粉厂不加班,工人都回去了,需要找两名帮手将机器抬到车间里,李素雅想到了住在宿舍的冯源和陈嘉南,于是就来找两人搭把手。
李素雅知道陈嘉南喜欢她,这是她的叔叔李贵军告诉她的。
陈嘉南出狱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在淀粉厂附近打转,希望某天能邂逅李素雅,多瞧她一眼也好。他看到淀粉厂大门贴出招聘捞渣工的启事,喜出望外,简直天助人也,不假思索就进去面试。李世岩看他的身份证和几近光溜的寸头,知道是个刑满释放的劳改犯——外地人不可能跑到这小地方来找工作的。李世岩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万一是抢劫偷盗可不好,一时有些犹豫。陈嘉南坦白从宽,说出自己劳改的原因,又说起农场柴房失火,他奋不顾身救了一个小孩的命,从而获得减刑。那个放火烧柴房的人正是李世岩的小表弟,李世岩也听舅舅说过这件事情,于是不再起疑,就将陈嘉南招到厂里上班。
陈嘉南到淀粉厂当捞渣工,倒是把李贵军给愣住了,他没想到陈嘉南会来这么一招。他想,这小子莫非起了贼心,要对侄女下手?但仔细一想,倒也不害怕,这小子是外地人,又当过劳改犯,李素雅肯定不会看上他的;即使看上了,李素雅的父母也不会同意,不足为患。李贵军也不担心陈嘉南会对李素雅起歹念,做出非礼之事,一个从劳改农场出来的人,知道呆在里面是什么滋味,这辈子肯定都不想再进去,不可能为了追个女孩而犯罪的。
一个多月过去了,李贵军见陈嘉南竟然通过各种小聪明,接触到了李素雅,下班还故意守在厂门口,见到李素雅时说一两句俏皮话,逗她发笑。李贵军心想,这家伙倒有些鬼点子,不能小瞧他了。于是私下里偷偷地告诉侄女,说那劳改犯对她有心思,让她提防点,不要着了他的邪门歪道。李素雅愣住了,她虽然长得漂亮,走在路上会引来许多后生仔的目光,但是由于家境好,一般人也不敢跟她搭讪。她的哥哥李世岩尚未有对象,以她的条件自然是不必着急订亲的,因此父母也没想过给她起媒,是以长这么大了,她还没有尝到过被男生追求的滋味。当她听说捞渣工陈嘉南对她有意思时,心里吃了一惊,却又涌出一些新鲜感和少女的欢喜;但是一想到陈嘉南曾经是劳改犯,又整天在渣池里浸泡,全身散发出一股馊味时,不免又有些郁闷,觉得以自己的美貌与家庭背景,怎么会惹来这样一个人追求,也太没意思了。
后来,李素雅忍不住好奇心,特意钻到生产车间的排渣口窗前,透过玻璃,偷看正在捞渣的陈嘉南。那时冯源还没有来当捞渣工,陈嘉南一个人单打独斗。他虽然瘦,但在农场当劳改犯锻炼了身体,长出不少肌肉,骨架子很扎实。他光着上身,穿一条大裤衩,将半袋子薯渣拖上池子边上的斜坡,死命地踩着,他结实的身体因为薯渣的装饰,被阳光雕琢,裸露出立体的轮廓,有点像石膏雕出来的石像,尚未抹掉身上的灰尘,增加了男性的魅力。李素雅因为怀了某种念头偷看,而且也是第一次这么仔细看一个男人的身体,不由得面红耳赤。她仔细看了看陈嘉南的相貌,觉得他还是很帅气的,并不是猥琐之人,于是芳心一时有些动荡。尽管她知道自己和他不可能有什么交集,但毕竟他是她所知的第一个追求者,多少有些好感。
李素雅平时不会来渣池边上打转,几个男人穿着大裤衩在水池里捞渣,渣池又脏又臭,她一个姑娘家自然要避嫌。要不是因为新买的机器需要人手抬,她断然是不会跑过来的。
李素雅走到宿舍区,只见其中一间宿舍的灯亮着,门口撒出一片光晕,在夜色的笼罩下,昏黄得像发旧的红地毯。不用说,肯定是冯源和陈嘉南居住的宿舍了,整排宿舍就他们两人住在里面。宿舍是单间,没有厕所,洗澡要跑到生产车间边上的公共卫生间。天气这么冷,即使他们洗澡出来,也要穿上厚衣服呆在宿舍,不可能光着膀子,而且时间尚早,他们也不可能这么早上床睡觉。李素雅没有什么好避嫌的,径直走过去,站在门外张望,看他们在不在宿舍里面。
只见陈嘉南把宿舍的小桌子摆在门口处,正挥笔练字,而冯源倚在窗边架着画板作画。李素雅一下子愣住了,来的时候她还在想,宿舍没有电视机也没有收音机,两人定然无聊,不知他们晚上会做什么,说不定去同花街瞎逛了。如果他们去外边玩,那可不好办,还得四处去找人来抬机器。又想,假如他们不出去玩,留在宿舍会做什么,说不定在看书,或者在下棋……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两人竟然一个在练书法,一个在画画,这可是文化人干的雅事。在李素雅的眼中,来淀粉厂做捞渣工,多半是大老粗,只会下力气干重活,和庄稼汉差不多,如果有文化,绝不会来吃这种脏苦活计的。然而,眼前这两人一下子打破了她固有的观念,她忍不住说:“我没有看花眼吧?”
陈嘉南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听到天空猛地传来雷声般,不由得一惊,抬头看见她的身影时,却又不由得一喜,欢呼雀跃般:“你……你怎么来了?”语气中,竟然藏了许多不相信。
坐在窗边绘画的冯源也站起来,看着李素雅,同样感到诧异。
李素雅俏皮地笑道:“怎么,我不能来这个地方吗?”陈嘉南急忙把毛笔放到架子上,走到门口迎接:“这是你家的地盘,当然可以来。大小姐,快请进。”
李素雅的小名叫花雀,出生时,一只花雀在窗外吱吱地叫,喜庆得很,遂以其命名。父母向来直呼她的小名,淀粉厂的工人也都这么叫她。但是陈嘉南与众不同,故意给她取个昵称,沿用旧时的叫法,称她为大小姐。他希望通过昵称给她留下记忆,以后只要有人这么叫她,她便会想到这个名字是他取的。平时陈嘉南见到李素雅,左一声大小姐,右一声大小姐,叫得格外亲热,李素雅也觉得有趣,像电视剧里面的叫法一样,听起来顺耳。后来陈嘉南叫多了,厂里的工人也跟着开玩笑叫她大小姐,就连李世岩也跟着一起叫,倒是把她原来的花雀小名给过滤掉了。
李素雅走进宿舍,笑盈盈地看着两人:“没想到你们都是深藏不露的人才啊,来这里当捞渣工,真是大材小用。”说话间,走到桌前看陈嘉南写的字。陈嘉南练的是赵孟頫的楷体,原本他想练黄庭坚的楷书,但柴叔说黄庭坚的字奇崛瘦硬,不适合他的性格,让他学赵孟頫,并借了一本赵孟頫的楷书给他。陈嘉南已经临了好几回帖,颇有模样,虽然还称不上书法,但笔划结构严整,笔法圆熟,字体还算端正。
李素雅高中毕业,那时读书仍设有珠算、毛笔等传统课程,她也练过几手,虽然不懂书法的奥妙,但好字坏字还是能看得出来的。她说:“哟,写得蛮端正的,过年可以上街摆摊写对联卖了。”陈嘉南谦虚地说:“我这样的丑字去写对联,只怕要喝西北风了。”李素雅又移步过去看冯源的画板,看他画的是什么。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咦,这不是阿娴吗?”
李世岩当初追欧阳娴,派出妹妹去和欧阳娴套近乎,希望能里应外合,拿下欧阳娴。李素雅不负兄之所托,果然和欧阳娴成了闺蜜,但是却没有帮上李世岩的忙,在欧阳才华的干涉下,欧阳娴最终选择了梁坤健。
梁坤健介入之后,李素雅和欧阳娴来往就渐渐少了,倒不是因为李世岩没有得到欧阳娴的真爱,让李素雅为难,而是欧阳娴与梁坤健确认恋爱,大部分闲时被梁坤健占用了,李素雅也不好去打扰人家。
中秋节前,欧阳娴和冯源的绯闻闹得纷纷扬扬,李世岩听到风声,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告诉了妹妹,结果被李素雅臭骂了一顿。原因是李世岩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语气中颇有幸灾乐祸之意,仿佛解了心头之恨。毕竟,当初他没有追上欧阳娴,内心多少受了打击,对梁坤健也是有嫉恨的。李素雅与欧阳娴关系好,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但友情还在,听说欧阳娴的事情之后,为她感到深深的难过。李素雅本想找机会去看看她,但是一想,自己与欧阳娴好久没见面,这个时候去看望她,证明自己也听到了流言蜚语,故而去同情她,反倒加深她内心的伤害,未必是妥的。
李素雅并不知道与欧阳娴产生绯闻的后生,就是眼前这个画画的人。她虽然听说欧阳娴被一个穿着大裤衩的后生抱去卫生站,遭到后生下黑手,占了便宜,名节全盘被毁,至于那个后生叫什么名字,长得什么样,她一点也不知情。当然,她也不想知道那个后生是谁,知道得越多,就越让自己的朋友难堪,她只是在心中默然为欧阳娴祈祷,希望这件事情早点过去。李世岩倒是知道这事是冯源干的,冯源来厂里当捞渣工,李世岩本想告诉妹妹,说那个毁坏欧阳娴名声的后生来当捞渣工了。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一是担心又被妹妹臭骂,说他幸灾乐祸;二是冯源因为这件事情,在镇上名声搞得恶臭,沦为流氓之徒,万一妹妹同情欧阳娴的遭遇,要替天行道,不同意冯源这个“大流氓”来当捞渣工,岂不是工厂的损失,毕竟捞渣工太难招了。
李素雅看到冯源画欧阳娴的画像,深感意外,她不知内情,想不通何以一个捞渣工,竟然能画出欧阳娴的相貌。更让李素雅吃惊的是,画像中的欧阳娴颇具神韵,虽然这幅画处于半成品,线条还没有处理好,人物也没有上色,但是画像已经有速描效果,欧阳娴的脸形已经展现出来,眼神和微笑也都显山露水,整体轮廓定了型,就连头上戴的花帽子都维妙维俏,一眼就能看出来画中人是谁。
这幅画像,冯源用的是小写意手法,不是工笔画。起初,冯源想用工笔画将欧阳娴跃然纸上,但工笔画要求写实与逼真,就像拍照一样,必须要本人坐在边上做模特,或者用她的相片来当样板,才能画得真实与传神。丰富经验的肖像画高手,他们凭着记忆,可以用默写的方式将脑子里的人物刻画出来,画得就跟本人站在面前一样。冯源没这么深厚的绘画功底,凭着记忆与印象,虽说也可以默写出欧阳娴的相貌,但用工笔画默写,很难掌握细节,画得不生动,如果用小写意手法,人物的塑造空间就大很多,可以增加自己的想象。冯源与欧阳娴亲密接触过,平时见到她,也会像其他后生一样偷偷地去看,欧阳娴的模样他还是记得的很清楚的。他画了几幅手稿,从每一幅手稿里面截取片断,最终将欧阳娴的神韵复活于纸上。
李素雅知道欧阳娴的男朋友是梁坤健,不可能是眼前这人,但这人能把欧阳娴画得这么入神,一定是有原因的。于是就问:“你和阿娴是什么关系?”
这话把冯源问愣住了,他没想过李素雅认得欧阳娴,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脸一下就红了。幸好宿舍的灯泡光线昏暗,李素雅没看出来。陈嘉南忙说:“他呀,是欧阳娴的追求者,发誓要从梁警官手上抢亲。”李素雅毕竟是少女情怀,加之她的天性俏皮,平时喜欢耍些小聪明来捉弄人,听了这话,便觉得这事儿好玩,笑起来说:“哇,你敢抢梁坤健的女朋友,真够志气!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么抢亲的。”
陈嘉南想和李素雅多聊天,加深关系,正好眼下有这个话题,他哪肯放过,就说:“你看,他是不是比梁警官更靓仔?才华是不是比梁警官更出众?”李素雅认真地打量了冯源,果然是一个帅小子,就说:“这倒是真的。不过人家梁坤健的家境这么好,你拿什么跟他争?”
那时候乡下人固有的观念,择偶第一条件并不是相貌,而是家境。梁坤健的家境与自身条件都极好,在小镇上属于富贵人家,像冯源和陈嘉南这种捞渣工,纵有才华,相貌再好,还不如一个好工作来得重要些。陈嘉南说:“时代在变,现在看人不应该只看家境,还要看他的才华和志气。老话说,莫欺少年穷,一个人要是有志气,就会有大出息。别看我们两个现在是个捞渣工,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比很多人都要出风头。”
李素雅听陈嘉南讲话的声音铿锵有力,不卑不亢,倒有些吃惊,不由得上下打量他。平日里这小子总是笑嘻嘻的,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这会儿竟然讲这样的大话。
冯源是个聪明的人,立马接口说:“是啊,别看阿南在你家当捞渣工,你以为他的家境就不好?我敢打赌,他家境比梁坤健好得多,甚至比你家还要好。他的父母是双职工,他的哥哥有一个养殖产业,赚钱得很,而且他家里有不少亲戚在香港。他要是回去创业,肯定要做大生意的,他在你家当捞渣工,只不过是因为……”说到这里,陈嘉南突然急了,忙打断他的话,抢先说:“我只是想锻炼自己,让自己更加强壮,毅志更加坚强。”
陈嘉南害怕冯源会把他的心事说穿,到时场面不好收拾。现在还不是表白的时候,毕竟他和李素雅并不是十分熟,平时见面只是搭讪一两句话,认识罢了,关系仍生疏得很,要是现在贸然说出他对她的暗恋之情,时机未到,说不定不仅没有效果,只怕还会打草惊蛇,所以他才急忙截断了冯源的话。他说:“我家确实是有亲戚在香港,家境也还不错,做生意也有门道,但我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所以要找个苦差事,锻炼一下自己。”
李素雅不知陈嘉南说的是真是假,但听说他有亲戚在香港,不由得另眼相看。那时候,香港在小镇人的眼中是一个富裕发达遍地黄金的地方,和美国差不多。她忍不住多看了陈嘉南一眼,心想:“如果他家里的条件真有这么好,说不定……”然而,只想到这里,却又不好意思再往下想,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冯源见陈嘉南截断了他的话,不由得有些惊讶,这可是个表白的好机会呢!陈嘉南朝冯源使了个眼神,冯源是个机灵人,便明白过来了。陈嘉南说:“我以后肯定会做生意的,到时也把阿源带上。阿源是个有志气的人,你可不要小看他,以后他的成就肯定超过梁坤健。说白了,梁坤健不就是一个警察么,一个月能赚几个钱。你们乡下人在小地方呆久了,没见过大蛇出洞,以为吃国家饭的了不起,要是你们去到城市,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比吃国家饭一年的工资还高。以后阿源发达起来,十个梁坤健也比不上。”
李素雅被这样的话给吓住了,毕竟陈嘉南是从大城市来的,他说话的高度不一样,乡下人可不敢说这样的大话。她笑了起来:“哟,看不出来,我家里的渣池藏龙卧虎啊!”陈嘉南也跟着笑起来:“现在是渣龙,哪天会成蛟龙的,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李素雅说:“我还真要看看,你们究竟怎么发达起来的。”陈嘉南说:“在没有发达之前,有件事情还需要你帮忙,助我们一臂之力。”李素雅眨了眨眼,俏皮地说:“尽管说,如果我能帮得上两位大龙的忙,那是我的三生荣幸。”说到这儿,自己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陈嘉南说:“你认识欧阳娴吧。”李素雅说:“认识,我和她关系很好呢!”陈嘉南笑道:“那最好不过了,你和欧阳娴说一下,就说有个叫冯源的人想要追她,让她做好准备。”
冯源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忙说:“不行,绝对不行,饶了我吧,时机还没有到呢!”陈嘉南就翻着白眼说:“胆小鬼,刚才我还夸你有志气呢,现在却当缩头乌龟,喜欢一个女孩子都不敢跟人说,以后怎么能做大事?”冯源就反驳:“你也不是一样,要不要我帮你说?”说着,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李素雅。
李素雅也不是傻瓜,她当然听出了弦外之音,心里怦怦直跳,还真怕冯源说出下不了台的话来。毕竟是姑娘家,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不知道怎么面对,于是忙说:“光顾着和你们瞎说,忘了正事。你们跟我去搬机器,新买的机器到了。”说着,她转身走了出门,不敢再看陈嘉南第二眼。
陈嘉南朝冯源翻了个白眼,责怪冯源把话说得太快。冯源吐了吐舌头,回应了一个鬼脸。两人慌不迭走出去,跟在了李素雅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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