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往事

早上四点半。

天还没亮,屋里一片漆黑,陈淑桦从睡梦中惊醒,听着屋里的一片寂静,感慨着自己真是老了,觉越来越少了。

适应了黑暗,揉了揉僵硬的腿关节,陈淑桦缓缓下了床,老旧的床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刺耳。

陈淑桦进了党成言的屋子,没开灯,看着沉睡的党成言,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给他盖上,悄悄去了客厅。

黑暗里,她没看见孙子脸上的一片狼藉。

人老了,老是忘记开灯。

在这漫长的年岁里,她早已对着周遭的环境不再敏感,因为自身的痛苦随时间的流逝逐渐开始放大了。

黑暗中,陈淑桦走到祭台旁,看着那张黑白相片,喃喃道:“老头子,你孙子大了,我也老了,管不住了。”

陈淑桦看着照片里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仿佛能听见党建一如往常地低喝声,“臭小子无法无天那还了得!你别老是什么都顺着他!”

盯着照片出神良久,陈淑桦缓缓抚上照片里党建刚毅严肃的脸,低声道:“你别老骂他,他不说,可我知道他心里苦。”

遂无言。

党成言从小就打架,陈淑桦以前不觉得什么,因为他爸小时候也老打架,她觉得男生可能都是这样磕磕绊绊得长大的。可是,每次党成言身上的伤刚好,回家时就又挂了新彩,她心疼啊。

她心疼孙子,可也气他,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看顾自己,每次都把自己弄一身伤才回来,她不是没骂过,可党成言就是不听。

她每次因为党成言打架发脾气的时候,党成言总是一声不吭,有骂就受着,有打就挨着,可就是不改打架这个臭毛病。

陈淑桦不懂,为什么这小子这么好斗。

党成言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天都黑透了,党成言还没回家。

陈淑桦在家里等的又气又怕,老师的电话打了无数遍,却被反复告知早就放学了,党成言这孩子平时就闹腾,估计和同学玩去了。

看着外面黑透的天,陈淑桦心脏咚咚直跳,眼见老师不屑管,她知道不能再等了。

就在陈淑桦抖着手正要报警的时候,她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

陈淑桦一惊,颤抖着步子往客厅走。

只见党成言背着身子,正若无其事在门口换鞋,黑色短袖上都是土渍,书包也不知道哪了,空着手回来了。

当下,陈淑桦所有的担心翻涌成愤怒,一股血涌上脑门,她举起拐杖狠狠横劈在党成言背上,一声闷响在客厅炸开。

她气啊!气这小子老是让她担惊受怕,气这小子不好好上学,气这小子把她的嘱咐当耳旁风,气这小子让她以为她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孙子也像她那不成器的儿子一样抛弃了这个家!

“你还知道回来!你去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就差报警去找你了!”

陈淑桦颤抖着声音,强撑着发软的身体,大声呵斥着顽劣的孙子。

可党成言始终默不作声背对着陈淑桦,小而单薄的背影透露出一股倔强。

陈淑桦见他一副不受教的模样,更气了,拿拐杖用力戳着党成言的背,呵斥出声:“给我说话!”

党成言还是背对着她不说话,陈淑桦看他一副倔驴脾气,气得一把拉过党成言,让他和她面对面站着。

可这一拉,陈淑桦却心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孩子脸上青红交加,眼泪弄花了满是泥渍和血渍的脸,嘴角和脸上都是淤青,鼻血没擦干净风干在了脸上。

党成言低着头不敢看陈淑桦,而陈淑桦再说不出一句责备,她拉起孙子的衣服,检查看还有没有别的伤。

看着孙子身上都是拳脚相加的红痕和淤青,陈淑桦心都要被碾碎了。

干瘪的眼睛涌出泪水,模糊了党成言身上的狼狈,然后流进心脏,刺痛了陈淑桦的心。

喉咙被哽住了,颤抖着的嘴无法再发出一个音调。

而党成言撇过脸,不敢去看陈淑桦,却还是不发一言。

陈淑桦看着眼前强硬倔强的孙子,仿佛看到了她那个不肖子的影子,她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理解党成言,才能让党成言理解她。

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她不求他学习上进,不求他出人头地,更不求他能有多孝顺。只求他这一辈子过得舒心安康,起码不要让自己受伤,起码照顾好自己,这样,有朝一日她才能放心得撒手人寰,才能放心得留他一人在这凉薄人间。

党成言望向奶奶噙着泪水的眼睛,透过水雾他看到奶奶年老浑浊的眼睛好似深渊,他读不懂里面压抑的情绪,那里的情绪太复杂了,而他满心只有对外界的愤怒和戾气,他坚硬的心读不懂奶奶眼里的爱。

陈淑桦一摸眼泪,未置一语,只是缓缓攥起党成言的手,颤抖着就要出门。

党成言下意识反手拽住奶奶,出声道:“去哪?”

“警察局。”

“去警察局干什么?”

“干什么!我孙子在外面被人打了!难道不能去讨个公道吗!”

听着陈淑桦克制而悲恸的声音,党成言愣住了。

陈淑桦那一声低吼把党成言从他的世界里震醒了。

党成言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愤怒和仇恨里,他忘记了,有人会因为他的受伤而心痛。

听罢,党成言只是拽着奶奶,随后平静出声道:“别去了,没人打我,是我把他们打了。”

陈淑桦没再动作,只是转身看着那个只有十三岁的孙子,那么小的一个人,却坚硬的像一块石头。

陈淑桦没松手,心一横,仍拽着党成言往门口走,边走边说道:“既然如此,我管不住你了,那就让警察管。”

红了的眼眶和颤抖着的嘴唇,出卖了心狠的陈淑桦,她实在没了办法,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孙子误入歧途。

党成言听罢,将手狠狠抽出,死盯着陈淑桦,一脸的难以置信,眼泪却是夺眶而出,他冲着陈淑桦歇斯底里地吼道,“连你也这样,连你也不想管我,连你也想把我扔给别人!”

“你老是让我不要打架,你老是在我身后唠唠叨叨,可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到底为了什么!”

“你知道那些人叫我什么吗?他们叫我杂种!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他们叫你老母狗!”

党成言崩溃哭喊出声,陈淑桦看着小小的孙子,却是久久不能言语。

“你根本就不懂!我就是要打架,我就是要把他们的牙都打掉!我就是要让他们看见我就害怕,我就是要让他们再不能骂我一句!我根本就没错!错的是我那个杂种爹!和我那个连一面都没见过的妈!”

大脑轰的一声,陈淑桦努力维持的和平假象彻底坍塌,原来,她的孙子什么都知道,原来自欺欺人的一直是她自己,原来那个她以为小小的人儿,一个人面对了那么多肮脏琐碎。

看着一向沉默寡言的孙子歇斯底里地恸哭出声,陈淑桦上前抱住小小的党成言,泣不成声道:“怪我!都怪我!”

怪她生了个孽障,怪她只当党成言是个孩子,怪她没能理解党成言内心的挣扎和痛苦,怪她一直往党成言的心里扎针,怪她,都怪她!

那晚祖孙二人抱头痛哭。陈淑桦终于知道了党成言为什么总是一身伤回家。

……

听着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党成言醒了。

动了动还是酸痛的身子,党成言坐起身,昨天晚上刚出院,头还是晕。

从床头柜拿起镜子,党成言端详着镜子里那副“尊容”,叹了口气,一会儿少不了一顿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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