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散晚在用蓍草占卜。来人不敢打扰他,只是在几片桃花落下的萧萧树影间,映出了一轮阴影。阴影仔细观摩过他的手法后,若有所思一动不动,连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你可知道这样占卜不准?”柒虚月终于出声了。
“不想知道真相罢了。”
散晚随口答道,这世间最宏伟最正确的真相,也比不过一个真实的奇迹。不然为什么会有人宁可去天涯海角,也不去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只是那一轮希望谁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不过哪怕那个人真的死了,好歹也要留下一点没用的念想。
春风骤来,红艳艳的杜鹃花,白如柔夷的梨花,娇艳欲滴的桃花争先恐后地绽放,一排排春笋刚冒出了芽来,溪水里一只只小蝌蚪在灵活地嬉戏,像是音符在跳跃;燕子回巢盖起新房,耳边一片啾啾之声;黄鹂发出脆嫩清啼,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一片新叶落下,树上破碎的丝茧掉在那里不死不活地随风摇晃。枯草从冬季复苏,早已没有了剩余的生命力,还以为能够延续在春天里。可惜不过是侥幸从萧条冷冽的冬天逃过一死,哪里还有剩余的生命力可以支撑后续。在被灰烬吞噬消磨殆尽之前,是垂死时做着的昏昏欲睡的美梦。
云边帝国出击,边防告急。但是当朝皇帝软弱昏庸,不敢撕破脸皮,衡云决定去和敌人拼命。
他临走时特意到了夷门来见计然,把自己如何准备去和敌军拼命的想法通通告诉了计然。说罢就要走了,计然心知他是想要逼迫自己拿个主意,就对衡公行了拜礼说:“将军好自为之吧,我不能随您去了。”内心却在偷笑:“现在走了,等下还不是要乖乖回来找我。”
衡公走出了几里地后,心里很不痛快,想:“我对待计然可以说是很不错了,天下没人不知道。可是今天轮到我去拼命,这家伙居然没有一言半语送我,莫不是我有什么事情做得不对吗?”于是又率领着车马回来了。
计然心知他会回来,早早得坐在屋里等候,当衡云再问计然的时候,计然一摇黑鹰羽扇,笑着说:“您喜欢招纳人才,天下无人不知。可是轮到你今天有难了,您不想别的办法而只顾自己向敌军拼命,这样做如同拿着肥肉扔给饥饿的老虎,那会有什么用处呢?照这样,那还招人做什么?您待我丰厚,您刚才说走而我不送您,是我知道您心里会起疑再来问的。”衡云看到计然一双温润的眼睛,恰如明镜又似上好的美玉,被他看了一眼后居然没有那么生气了。衡云向计然拜了两拜,接着向他请教。
计然支开了旁人,屋外放着两盆修剪好的盆景。两人一边散步一边说:“我听说晋鄙的兵符就放在君王的卧室内,可以把兵符偷出来。我听说冼姬的父亲是被人杀害的,当初冼姬积恨了三年,到处找人替她报仇而找不到。最后来向您哭诉,是您派了一个人来取来她仇人的人头,交给了她。冼姬想要报答您的恩情,是死也不会推辞的,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计然意味深长地提醒他,“现在您只要一开口,她肯定会答应,这样我们就可以拿到虎符,夺得晋鄙的兵权而后帅兵歼敌,这不俨然是先王一样的功业吗?”衡云接受了计然的意见,请求冼姬帮他盗取兵符。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况且非常时期就应该用非常的手段。
冼姬果然盗得了兵符。冼姬原本是邸水的美女,和五大家族中的黎卿有故。少年时郎情妾意,却为了家族远赴他乡。
“即使兵符合上了,但如果晋鄙不把兵权交给您,他要是再请示,事态就危险了。我可以和您一起去。到时候晋鄙听话便罢,如果不听话,就让人当场把他杀掉。”衡云一听这话,不由得落下了眼泪。计然心知他是在哀怜晋鄙的命运,但是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只能希望晋鄙能够配合。衡云失声说:“晋鄙是一员叱咤风云的老将,我怕到时候他不答应,那时我们就得杀掉他。他一生战功赫赫,没想到却要为君王的过错买单。”计然跟着衡云一同去了,心里自然是不会愿意节外生枝。晋鄙果然不同意交出兵权,计然直接把他杀了,寒光映在眼底,衡云知道计然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最终夺走了兵权。
衡云此去,生死难料,计然坐在自家院子里,突然抬眸向远处多看了一眼,一把做工精细的玉扇遗落在他的身边。
小昕失踪的事情已经被人知道了,里里外外派人寻找求证了很多次。后来查到内外勾结杀害同门的时候,所有人都沉默了,甚至不敢再想这件事了。
奈何总有芽尖尖不想放过他们,他们离心宗自己的人被幕后黑手,也就是外人举报了。这次长老和同门们是想护人都护不住了。
小泉的修为暂时被废了,这两天一直被关在牢里面。湿冷的地牢,让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夜间很难能够安心。正值夏季,夜间还能听见声声虫鸣,“吱————”像是窃窃私语,打破了黑夜唯一的静谧。
执法长老终于来了,从远处就能听到他转动钥匙的声音。终于来了吗?小泉吸了一口气,心想。
“快停手吧。”执法长老对他说。
小泉抬起头,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路是自己选的,事是自己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主观上他想杀人,客观上他也动手。
“是因为好处?不,是因为小昕活得太久了。”小泉心想,他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想到小昕借了他一大笔钱不还就来气。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他并没有解释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也没有阐述自己的罪行。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现在居高临下,无所顾忌。我一个只配在煤堆里发烂的阶下囚,还怎么和你辩驳。”小泉居然还保持了冷静。
长老也不发火,只是用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他。
“求求你,告诉老师,让他再来看我最后一眼……”小泉开口乞求,看不出来是想让老师把他救出去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显然乞求是失效的,毕竟执法长老那么忙,没工夫去顾及阶下囚的感情诉求,没工夫多管一个囚犯的事情。宁愿当做耳边风,绝对不去管闲事,这是长老几十年执法经验铁一般的教训,工作人员不能把自己也拖下水。
小泉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了,毕竟现在所有人都对自己避之不及,他心想:“要是能再看老师一眼就好了,老师和其他人都不会一样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会不在意别人对我的想法和态度,永远对我好。”可惜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自从见到老师的第一眼,小泉再也没有遇到过那样清澈明亮饱含沧桑智慧的眼睛。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过去不会有人这样看他,以后也不会有了。时间的无限流逝,像是想要抓住什么破碎的东西一样无力,他的内心无限哀凉。
长老离去后,有月光从墙角的缝隙透射了下来,小泉用食指和拇指围成一个圈,看了许久,放了下来。
他用从围栏上拆下来的钉子自杀了。地牢里阴森可怖,遇到夜间显得愈发寒冷,夜暮编制成的阴冷气氛,到了后半夜才降了下来。
奄奄一息前的回光返照是,那双眼睛变得萤火般炙热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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