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灵师

等待时,来了好几波人对着庄主窃窃私语。在陆俊允许下他捧着糕点去凉亭边假山上吃。真不是陆俊客气,放完火格外饿。一旦开始饿脾气很暴躁。

阳炎破这偷懒的,明明晓得真相了,不肯说。要不,自己多和牙颜套套近乎,他是个肯教的。

吃到快饱,庞少爷小跑着回来,身后三个粗野汉子。草草对陆俊抱拳寒暄,唔,以狸七经验看这几位心狠手辣,是干事的人。庞少爷领来人,默默退到后面。

李四问过庄主后用他大嗓门说起这个把月不寻常的事。比如第一个人是半夜去找走失耕牛,未到天明他媳妇来找庄主说自己男人失踪。晚上有鬼火在田地里飘荡,来太平镇办事走货的人遇到袭击啥的。说这些时会毫不避讳的看向狸七这里。

等李四说完,庄主沉吟着开口:“陆先生可有想法。”

陆俊摇头晃脑:“这样啊。都是在镇子外头不见,且全是夜里。啊,老庄主,我看镇子里有人吵闹,怕是不好问出实情。那镇外来收货的人,可否让我见见。”

李四十分不耐烦:“那帮挫货,我听说了,大人们给了教训,我抓来给你们审。早看不顺眼。”

庄主轻轻呵斥:“李四,到底是镇里人。是我执意上报,有人反对情理之中。”

不等庄主下令,李四旁边的人对院门那边人吆喝,很快道钉拧着脸皮被押进来。全然没了之前气势,大概疼劲儿上来了。

陆俊摊开个记账用的本子,借了笔墨,在上头写起来。

李四大声说:“今儿本该杀了你,大人在场,让你说完。”

道钉低头忍了又忍,看着庄主质问:“我先说明白,我是为镇里孤儿寡母讨个说法。都是安分守己的人,凭什么无缘无故没了顶梁柱。我就全说了,是我把他们找来的。九个人了,一早去找虎珍院哪里会死这么多。好不容易来了人,什么都不干,你们是要等到死多少人!”

狸七跳下来问:“镇子外头来的没死人吗,再说你咋知道他们死了。”

道钉朝后缩,脑门上汗珠掉满地,恨恨回答:“我当然知道,李四!前天我告诉你镇外山丘下找到新坟包,不多不少正好九个,你可敢说没有?”

庄主手里杯子在动,刹那时狸七当是被问到痛处,马上察觉是陆俊的力量。他生气了?

李四骂道:“那是镇里人挖的,我还要问是不是你在捣鬼败坏庄主名声。”

陆俊眼中闪动光芒,轻声说:“先住口,小狸,你和少庄主带着这人去坟包看看。问问清楚。老庄主,我和你去见见外面苦主,交代下进展。另外劳烦你派人送些酒菜去湖边,还有两位同僚得吃饭。”

小狸?得,陆俊这家伙真爱乱叫名字。陆俊话虽客气,周围人皆是微妙的不情愿。庞少爷更是下意识抓紧拳头。

庄主紧接着说:“轩儿,少说多做,大人不会难为你。李四,你跟着。陆先生,请。”

俩人就此分开,李四神气活现到要蹦起来,道钉勉强仰头,外头毕竟是他带来的人,多少,要给些指望。

狸七收起多余的情绪,一板一眼在他们后面出门。顺手撤了火焰,不好受是吗,谁让我们活在这种世道。

离开镇子,行进不远,长满大树山丘下,大小立了众多坟头。狸七自顾自的来到新坟面前,上头土有翻动痕迹。

庞少爷垂手在侧说:“大人,人虽说不见了,总要入土为安。是我自作主张弄的衣冠冢。家父不许我告诉镇里人,要等作乱的妖物抓到。道钉他盯的紧,一时误会。”

李四插话说:“少爷,你是好心体恤他们。这帮坏心肝的往庄子里泼脏水,大人,坟里头是空的,您也知道,妖怪吃人不吐骨头,哪里找得回来。”

确实是没尸首,没那股尸臭味儿。

“为何不及时上报,驻守的庞灵师什么说法。”

庞少爷脸色苍白,满是愧疚说:“小民说不上话。因为……大人体谅,神君无测,不敢随便打扰。”

狸七读完墓碑上名字,有男有女,这日子,头七都过了吧,没人来烧纸。

“庞少爷,李四,我是管刑罚的,和陆……大哥不同。不要怪我苛刻。”

李四脸色紧张起来,好像认定狸七是吃人那种。道钉瘫在地上,盯着墓碑。

“我的两位师兄,在湖边看着泥鳅和老猫。他们跑不掉。庞少爷,你平常吃柿子吗?”

李四不解其意,庞少爷身躯微抖。

道钉也不明白,但抢着说:“我们镇子不种柿子树,只有李子。”

“庞少爷,这几个月常去镇子外吗?”

对方摇头,眼神飘忽。狸七抽出半截刀,擦破手指,鲜红血液在微风里热水那样冒着气。庞少爷抖的越发厉害。

李四连忙上来搂住:“我家少爷体弱,闻不得血腥味儿。大人你留心。”

狸七咯咯笑说:“我的血可不是人的味儿,告诉你们点新鲜事。妖魂这玩意儿格外喜欢灵师,我们有法力,吃起来可比人带劲。要不要尝尝,庞少爷。”

“不!那不是我。我不吃血。”

道钉大叫起来:“大人,你圣明,是这混蛋!李四,分明是你主子暗地里做黑灵师害人命。”

血雾升腾,狸七仔细闻着,完全不担心庞少爷疯掉。味儿似乎是有,非常的稀薄。

李四大骂:“道钉,不许胡说!当心割了你舌头。分明是你老子才做黑灵师,被庄主家法处置。自己黑说别人脏。”

道钉暴怒起来,拖着胳膊上去扭打。狸七并未阻止,在他们打斗时靠近庞少爷。

这个看起来年轻柔弱的男人蹲在地上,在极力忍耐什么。狸七把手放他额头上,过了会儿,并没有进一步反应。

“好了,你家少爷不是黑的。普通妖怪不会靠这么近不吃我的血。既然太平镇曾经有人暗中融魂,我得叫来同僚商量。李四,你弄死道钉,我可只能和陆大哥说庄主家有问题。你回去,告诉庄主我要带走庞少爷。”

李四憋了半天,匆匆跑开。

“道钉,你也来,在镇里你没法说话,到我那里你可以尽情说。你虽不是作乱那个,找我和陆大哥麻烦同样死罪。不要对我撒谎。”

“哼,我看你们才是黑的,你杀的可比妖怪多。”

狸七点头:“我们历来如此,管杀不管埋。你想想事情结束后,那些烧死的人,你的乡亲会怪罪谁。如何,这样你还要追查真相吗。你要逃走,我可以放了你。”

道钉咬牙切齿说:“看不起谁,敢去见庄主,我早不要命了。”

“好,庞少爷,我的同僚可不如我好说话,也别指望我堂哥会维护。他不是沉月堂的。”

陆俊,是可以让让他,不过这是他们的差事,不能让陆俊来寻得真相。

地鼠和乌虫已经升起篝火,湖水很平静,岸边是泥鳅送的肥鱼。朗鳌本很高兴庄子里送来饭菜,乌虫在镇民走后当面扔到水里喂了泥鳅。

朗鳌到底不是傻瓜,这回小心翼翼问为什么不吃。

地鼠烤着火幽幽说:“要是他们下药怎么办。能药倒我们的方子可不少。吃鱼吧。”

朗鳌烤起鱼来,地鼠和乌虫只是切成肉片直接吞了下去。他俩妖魂属阴,不大吃熟的。

朗鳌首先发现狸七他们三个,跳起来招手。

乌虫迎上去,庞少爷惊恐发现周围草丛里全是淅淅索索声,青儿在不远处打瞌睡。

狸七恭敬说道:“师兄,我和陆先生进去后,发现这家伙和庄主不对付。去了坟地,牵扯到黑灵师的事。驻守灵师家里,有那只猫洞府外摘的柿子。我是闹不明白他们在干啥,干脆把人带来了。哦,他的胳膊是要对我动手,放了点火。”

乌虫扭着下巴:“我知道了。你不怕招惹姓陆的?他后台硬着呢。”

狸七单膝着地半跪着说:“师兄不要取笑我。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沉月堂和望月堂可不是一路。我不会妄想去那里。比起陆先生游山玩水,我只想鸦木少骂我几句。”

乌虫拉他到火边:“叫他头儿,先吃点东西。”

填饱肚子,开始审问,道钉很痛快,说个底儿掉。二十多年前,他家是做过私下融魂的事。并不是泥鳅和老猫,他爹没说过是和谁学的。狸七清楚这种法子多危险。妖魂大抵是非常不愿意被关起来的,没有一步步压制和调养十有八九反噬。太平镇历来是庞家出人做灵官,很快朝廷来人处置了。

道钉因此对融魂的事知道一二,镇子出现这档子事他咬定是有人再度要私自融魂,在收集人魂。

朗鳌见其他人不讲话,急吼吼问:“哎哎,照说你爹触犯禁忌为啥还有人跟着你去找老家伙麻烦。”

“哼,我爹是不愿镇子里人过太苦。又不是为自己。这个大少爷哪里知道遇到灾年别人过的啥日子。”

庞少爷突然说:“是我。我贪恋灵官位置,诸位,若能助我成事,必有重谢。”

乌虫笑呵呵:“你可别误会,我们不认朝廷那套的。”

朗鳌不屑:“虽说我不是啥好人,朝自己村子里下手,忒狠。”

庞少爷从袖子里拿出锦囊,豁了出去:“里头东西你们随便拿,罪是我犯的,只求能让我庞家留个机会。”

地鼠伸手进去摸,神色满意起来。狸七吃惊这么个不起眼镇子居然藏了如此多的丹药和法器。很快堆在地上齐腰高。

挑挑拣拣,师兄们不客气,拧开盖子倒嘴里。道钉脸色越发难看,眼看是被收买了。

“给吉鹭,能卖好价钱。朗鳌,这是你的,小狐狸,你要吗?”

乌虫阴恻恻问,狸七摇头:“都给朗鳌吧,我肚子里这个看不上。我只要钱。”

分的起劲时,朗鳌咦的一声:“不对,有妖气,来了以后没闻到过。要不要去看看。”

青儿警惕起来,盘起身子把他们围在里面。

乌虫吐掉鱼刺:“正主来了。朗鳌鼻子灵,闻闻是不是吃过人的。”

朗鳌顾不上脚腕子疼,兴冲冲跳青儿脑袋上,兴高采烈说没错。眼见他越来越像只大皮子浑身长毛,庞少爷吓的瘫在地上。

妖化了,狸七一边分辨妖气方向,一边觉得朗鳌这性子很不好控制妖魂。

动静是从田地那边传来。泥鳅不喜欢上岸,水里也无波动。这声音时大时小,飘来飘去。仔细去听,嘈杂的很,根本没方向。

道钉却愤怒起来:“肯定是它!我记得,姓庞的,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狸七十分恼火,居然没告诉他这个,庞少爷压根不是修炼灵师的料子,只沾染了少量妖气,比常人多些灵气。

地鼠来了劲头,算盘子哗哗响:“夜间出没,掳走的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六个,人多起来便下手。不是个有脑子的。可以杀。庞少爷,这活儿我们干了。叫你家人准备好谢礼。”

事情刹那变简单,朗鳌嗷的叫着跳出去,血红双刀握在手里。乌虫吹个口哨,周围无数蛇虫扑了过去。田地里顿时庄稼碎屑腾了起来,伴随咀嚼声。

阳炎破突然大叫:“赶紧给我上,别让他们抢了。我得吃饭。”

田地秃去那块升腾起暗黄色玩意儿,朦朦胧胧,体型庞大,并且在扩大。朗鳌挥舞出的刀光闪了下,似乎是没砍到东西。

“他姥姥的,师兄!是虫子。”

乌虫操纵的活物明显比对方少,只略微阻止下虫群,全都见了骨头。虫群鸣响如同怪异乐器,眨眼四面八方啃的光秃秃。朗鳌凭借灵动身法暂时没事。

“蝗虫。”乌虫平静的说,看眼地鼠。

地鼠拆开算盘,上头珠子抛出去,一个个炸裂,霹雳那样刺耳。白光乱闪,一明一暗间丑陋的肉块在虫群中挪动。

道钉大哭起来,不怪他,狸七能看出是掳走的人残余部分。狸七抽刀汇聚火焰,冲着肉块位置,让刀锋迸出的火缠绕自己。下一刻是蝗虫烧烂的臭味,噼噼啪啪。

虫群立马分出一部分围绕过来,结成厚实一团,哄的冲开火焰。狸七只感觉被重重撞到胸口,然后好似几百把剃刀在剐他皮肉。

他和朗鳌拼命挥动武器,虫子太多,不比飞禽走兽,是不怕死的。烧掉一百只,补上来三百。阳炎破用尾巴挥扫,勉强清出空间。朗鳌麻利的钻过来,疼的变回人样。

“狸七!还顶得住吗。”

“我没关系,那团烂肉呢,应该是它本体。”

朗鳌用衣服抱住头:“跟着我,我能闻到它。”

虫群再度聚集,不光是他们,青儿也在拍打尾巴驱赶。地鼠的火珠扔到他俩前面,给他们开路。朗鳌紧跟那团肉块,嘴里嚷嚷绝不能让它跑掉。

这样拼命时刻,狸七想的却是,泥鳅和老猫,都不知道有这玩意儿吗。

乌虫念完咒,旋风那样升到高处,手中丢出把鳞片,化作粘稠黑水那样,泼到土地上。飞舞蝗虫纷纷落到地上,被黑水吞噬。

随着虫群变稀疏,那团肉落到地上,不断收缩,是要钻进地下。朗鳌靠很近了,怒吼着丢出血刀,紧跟着从腰间抽出更多。刀子扎到肉块上,随即肉块融化,但只化掉刀子扎过的部分。

“我去你大爷,别跑!”

朗鳌丢光了刀子,不要命的双手深深插进肉块,狸七赶上来补上刀,完全没受力感觉。

狸七骂道:“死狐狸,还不出力。”

火焰从他胳膊上蹿进肉块,砰的因为受热炸开,这个味儿难以形容的冲脑门。朗鳌和他翻身蹲地上使劲干呕。

乌虫鬼魅般出现,手指在肉块中心飞快点戳,然后重重拍上去,什么东西碎裂声格外清楚。

妖气消失,狸七满脸泪的回头,那是个匣子。暗绿色,上头没开口处,两个拳头大小。正看时,乌虫继续拍下去,匣子碎了。

庞少爷捂着心口倒在地上,道钉目瞪口呆。

朗鳌扒拉掉身上死虫子,兴致勃勃上去瞅。里头是个兽爪,风干的像腊肉,光溜溜的。散发香气。

阳炎破嚷嚷:“好东西,给我了。”

乌虫揣进怀里:“那可不行,带回去给头儿交差。他给什么你吃什么。”

“呸,要不是我用神火烧掉晦气这东西见风就变灰。快点给我。”

狸七说:“狐狸,拿到钱我买别的给你。别和师兄吵。”

地鼠招呼他们:“别争了,这小子要咽气我们还真不好说。本来就不该和庄子里人见面。我看啊,是偏门法子,想用法力又不融魂。乌虫,赶紧撤,姓陆的来了不好解释。”

庞少爷还有气,乌虫给他塞了颗药吊命。朗鳌和狸七去湖里简单洗干净。青儿带着他们趁夜色出发。

有点不是滋味,明明事情办妥,走的时候偷偷摸摸。希望回去以后陆俊不会来怪罪。道钉留个活口,也好替他们说明。

他们回到沉月堂狼首山,乌虫让他们在院子里等着,自己进去复命。不大功夫出来对他们说可以休息几天。不过要狸七单独谈点事。

鸦木在房间里写着什么,头也不抬指着桌上黄澄澄的妖丹。啥意思,给我的?狸七凑过去拿在手里,干站了会儿。

“给狐狸的,没东西吃他不会让你好受。”

狸七依言吞了下去,只想快些回去睡觉。鸦木揉着耳朵,给他块木牌。上头是他生辰姓氏。

“头儿,这是……”

鸦木站了起来,狸七恍然发觉他很高,靠近了才知道。即使不是灵师没长狼头,他也是个千里挑一的高手吧。

“给你的牌位,有这个,可以收拢残魂。跟我过来。”

狸七唯唯诺诺,鸦木有种说不出的威严。不是来自他的外貌,也不是他壮的吓人。说是行伍的味道?他这脾气只会抗命作乱吧。更像是某座山上守山大妖离开后,留下自己亲近好友代为照管。

鸦木并不穿官服,就是那种格外华丽的,陆俊爱穿的。山里并无仆人,衣着却十分整洁,闻不到香味。只有萦绕的腥味。靴子是鹿皮做的,并非平州产,记得,是清州货色。缝制手法和他熟悉的不同。

“你是在算计我吗。”鸦木冷不丁说。

“没,我在想太平镇那些人会怎么样。”

鸦木带着他绕过灶房去后院,听到他半真半假回答后冷哼。

“陆俊孟浪了。你别和他亲近。卷进去死都不知道咋回事。你和朗鳌算过关,我们到了。”

后院有棵歪脖子树,上头没树叶,满满的牌子,每块牌子上有盏格外小巧的灯笼。大多亮着。

鸦木站了会儿,动手将熄灭灯笼连同木牌取下来,不知怎的在他手里化作飞灰。

“自己找个位置挂上去。”

牌子很多,远超过这里人数,狸七挽起袖子,爬到快接近树顶,结结实实绑上去。红色丝线,缠几圈都不大牢靠。

鸦木仰头,这个孩子,少有的让他有胃口。单纯的食欲。还不行,过冬粮食不能吃。要让他发芽成长,带来更多的。

绑好后,鸦木给他个锦囊。吩咐一定保管好。

狸七同样看了会儿,这算提前知晓下场吗。他好像了解点鸦木的威严从哪儿来的了。只有他可以决定来到狼首山做灵师的人过成啥样。

离开前,狸七忍不住主动问鸦木:“头儿,黑灵师,到底是啥。”

鸦木半笑不笑拍他脑袋:“灯灭了,可不就是黑的。”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