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婳是从一个小佛堂醒来的。
起初她看到头顶上金灿灿、带着神秘微笑的弥勒佛，四周整齐摆放的祖宗排位，吓了一跳。
也不知是不是她反应太大，旁边微弱的烛光瞬间熄灭。
接着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断断续续的女子哭泣声传来，那颗扑通扑通的小心脏更是沉入谷底。
等她颤着小腿，摸着黑，寻那声音的来源。掀起看不出颜色还伏动的布帘，一个抱头哭的小丫头慢慢入了沈清婳的眼。
沈清婳还没什么反应，对方却像是见到了鬼，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只留一脸黑线的沈清婳无语问苍天。
等人醒了，抱着她又摇又摸，似乎在确认她是人是鬼。之后又哭又笑，对她一顿输出，哭诉道：“小姐你怎么那么傻，逃了三次婚，怎么还不知胳膊拧不过大腿。秋夫人不是你能反抗的，咱还是嫁了吧！”
沈清婳沉默，趁着暖色的烛光，打量起这个十五六，看起来有些机灵的小婢女。
她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脸颊红扑扑的，有点婴儿肥。小嘴还喋喋不休劝沈清婳。
沈清婳总算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她这是狗血穿越了，并且穿到一个被后娘欺压，逃婚的大小姐身上。
原主被罚到祠堂跪了三天，饿死了。
而她就成了这个即将出嫁，成为不知第几房小妾的倒霉蛋。
“小姐——”腊梅晃了晃坐着蒲团上发愣的沈清婳，出声提醒。
沈清婳还感慨这丫头娴熟的上药手法，还别说，她脸上火辣辣的感觉也渐渐消了，清凉舒服了不少。
“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啊！”腊梅噘着小嘴，只是看着沈清婳垂下眼睑的侧脸有些失神。
小姐平时不是与秋夫人对着干，就是抱怨老爷对她不好，一身反骨。从没有像今日这般安静，这般沉稳，她甚至眼花地觉得小姐很温柔。
不炸毛、不怼天怼地的小姐，连平日尖锐带刺的桃花眸都变得含情脉脉，让她脸红心跳。
沈清婳察觉到身边人的安静，见腊梅正失神地望着她，心底一叹。怎么穿越后，还有人这么看她?以前搭档就说她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她还不信。
这时，“吱呀”一声，外门被人粗鲁推开。
“大小姐，您可想清楚了?”
说话的是两个粉衣婢女中间，穿着端庄，气质稳重的老嬷嬷。
腊梅攥着沈清婳的袖口，也不知是担心还是惧怕。
沈清婳抬眼扫了她们一眼，又看了眼腊梅紧张的小脸，微微一笑，“带路吧！”
林嬷嬷一怔，但就凭沈清婳闹腾的性子，她可不认为这是妥协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有些变沉稳的沈清婳，意味深长道：“大小姐最好不要耍花招，夫人也是为了整个沈家。”
沈清婳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从腊梅那里知道，她要嫁的人权势滔天，沈父五品官职也得罪不起。只是具体什么身份，腊梅支支吾吾不敢说。
但沈家不只她一个女儿，秋夫人自己就一儿一女。只不过拿她长女身份，没有妹妹比姐姐先嫁的规矩堵上世人悠悠之口，挑不出她这位继母的错处。
沈清婳一路除了透过月光看到隐藏在暗处的假山，就听到长亭外草里的知了声，池塘的蛙声，乱糟糟的，都能组一出大合唱了。
到了灯火通明的前厅，从暗转明，沈清婳有些不适应。
还没等她打量屋内坐着、站着的一圈人，前方便响起一道威压的冷喝：“跪下!”
沈清婳没迟疑，很顺从地跪了。
大概没想到沈清婳那么“乖巧”，在场气氛突然一静。
“你可是愿意嫁了？”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缓和。
沈清婳原本低着头，闻言看向对面。先入眼的是一根梨木拐杖，墨绿色的衣裙，她停留在那眼角褶皱、收拾干净的脸，看着甚至有些朴实的老太太，微微一怔。
没有想象中的穿金戴银，珠光宝气。老太太渗着丝丝缕缕的白发里插着一根玉簪，连她身边三十左右，容貌不错的妇人也只是穿得鲜亮一点而已。
周围都是女眷，没有男丁。
“……孙女明日想出一趟府。”沈清婳看了眼老太太，又看了眼她身旁欲言又止的红衣妇人，点头道。
老太太定定看了沈清婳一会儿，和蔼道：“行，只要你不闹，安安心心嫁人。”
“清婳啊，你要知道你爹在朝为官一直兢兢业业，一心为民，他这么多年不容易，沈家也……承受不起什么波澜!”
她亲自把人扶起，拍着沈清婳的手，忍不住叹息一声。
沈清婳垂首，沉默。
老太太突然看向秋夫人，似警告似敲打道：“秋娘，把清婳的嫁妆准备好，莫要辱了沈家的名声。”
等她带人离开后，屋内又陷入安静。
秋夫人突然冷哼一声，“沈清婳!无论你要闹什么幺蛾子，这婚你不嫁也得嫁!”
“如果你想沈家被抄家，如果你想老爷失了乌纱帽，你就逃吧!就当沈家养了一只白眼狼!”
说完，拉着身边怯生生望着沈清婳，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白衣少女离开。
腊梅见人都走光了，而她家小姐静静立在那里，有种说不清的孤寂感。想到小姐要嫁的对象，想着对方流传与外的凶名。如果离了沈家，小姐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没人庇护，生死不由人。
她眼睛一热，哽咽道：“小姐……无论您去哪里，腊梅都会跟在您身边的。”
沈清婳还在思量怎么跑路呢，原主都不在乎沈家要逃婚，她自然更不可能在乎。
可一触到腊梅真诚的泪眼，沈清婳泄气了。
算了，大不了把这小丫头一起拐走。
翌日清晨，沈清婳主仆来了京都西街。
她原本是打算观察地形，找逃跑路线的。可背后的小尾巴却让她烦不胜烦。
沈清婳走到卖首饰的小摊前，透过铜镜看向离她们几米外统一红色服饰，名义保护实则监视她的沈家护卫们。
只是她没想这群在主子面前卑躬屈膝的大老爷们，在百姓面前都是昂首阔步，满面红光。他们身上散发的骄傲自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
“沈小哥，沈老爷去清河府都两个月了，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说那里发了大水，淹了不少粮地。”
“可不嘛，就是当地的官太黑，都吃不上饭了，还不给开仓放粮!”
“没事，没事，只要我们沈大人出马，那里的地头蛇也要乖乖盘起来。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是!”众人齐齐响应。
有人起哄，有人吆喝，看似说玩笑话。可百姓真心实意对沈父的关心却毋庸置疑。
沈清婳看着百姓其乐融融，没有半点讨好，没有半分虚假，甚至把自家刚摘好的瓜果蔬菜送给他们让沈家人吃后，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想起老太太那句“一心为民”，她突然感受到这句话不参水分的重量。
腊梅本来望着沈义一脸为难、虎头虎脑的模样捂嘴偷笑，眼里的得意和自豪也溢得满满的。可看到自家小姐凝重的表情，笑意渐渐散了。
“小姐，我们去落书轩吧！你不是最喜欢话本子吗？说不定有上新的。”腊梅扯了扯沈清婳的袖子，软声软语，有点哄小孩的意思。
原主还有这癖好?沈清婳有些意外，不过心底的疑虑也放到了一边。
可到了落书轩，沈清婳却被对面茶馆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富贵人间”吸引。
好字!
她心底赞叹。没十几年功力不可能有这种犀利的笔锋。
“咦，今日怎么有些冷清?”腊梅盯着门外仅剩的一辆马车，平日马车都是排着长队，她们想挤都挤不进来。而且柜台本该展出的话本如今却空空如也。难道她们来晚了?
冷清?沈清婳望着富贵人间没有进出往来的茶客，离三米远也没听不到茶客的闲聊声，非常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和腊梅绕了两条巷子，一路上行人本来就不多，沈清婳没觉得不正常。
街上响起大汉的吆喝声，“该吃猪肉喽，一斤二两，两斤十两，三斤八两。新鲜价不高!……”
两人这时已经进了落书轩，沈清婳拿起《俊俏小书生》正打算翻一翻，听到这声吆喝后瞬间就乐了。二两?十两?八两?这是什么破价格!
腊梅一愣，疑惑道：“小姐，你笑什么？”
沈清婳刚想解释，可身后的杀意让她背脊一寒。随后两道黑影迅速捂住她们两人的嘴。
腊梅眼含惊恐，嘴上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要求救。而沈清婳望着被关上的门，却反常的安静。
两人被扛到后院后便扔到地上，沈清婳还在想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手。突然一只大手掀开他们方才穿过的黑帘，出现的青衣男子对他们四人喊道：“我们抓错人了!”
两道黑影互相对视一眼，眼底都划过震惊。
青衣男子喘着粗气，抹着额头急出的冷汗，“猪肉已经到门外了!”
离沈清婳最近的男子冷声道：“她们看到了你的脸，不能留!”
“……她是沈家的姑娘!”
“那也比不上你的命重要!”说罢，男人拔出锋利的匕首作势就要往沈清婳的心脏捅。
腊梅见状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推开身前只比自己高一头的少年，冲向沈清婳。
“小姐——”
沈清婳本来准备好躲开的，谁知道这傻丫头竟敢替她挡刀。
眼看匕首要插进腊梅的后背，沈清婳顾上其他，右手迅速一握，匕首瞬间嵌入皮肉，血顺着指缝，顺着银色的刀身流出，一滴一滴落到腊梅的后背上。
腊梅没等来预期的疼痛，转身见沈清婳一手的血，小脸吓得惨白。“小姐，你疼不疼啊？怎么办？都是血……”
她慌得不知所措，双手颤抖。想帮沈清婳包扎，可又不敢去碰，怕弄疼了她。
沈清婳也好不到哪里去，唇色苍白。她咬紧牙关才不让自己痛呼出声。
只是她那双桃花眼却坚毅地看向面前有些愣怔的男人，声音颤抖道：“你们要杀谁？我帮你们杀。”
沈清婳清楚，世上只有两种人能保守秘密，一是死人，二是自己人。
她还没活够呢，当然是选择成为后者。
她的话一出，不仅三个男人愣了，连一旁的腊梅也愣了。
她家小姐是不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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