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本该在新婚洞房里的沈清婳又来了落书轩。
她蹲在后院的土墙边，手里啃着早就买好的烧鸡。等几道火辣辣的视线投到她身上后，才舍得扔下啃干净的鸡骨头。
沈清婳抬眼，对面站着的依旧是白天的四人。一老头，一少年，两个青年。至于边上跪着的灰衣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四人沉默半晌，老头先道：“姑娘说帮我们杀人可是真的？”
沈清婳心里叹气，谁知道他们给人吃的是糖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她打量了一番这看起来七十左右，穿着朴素，佝偻背，眼睛却精明的老头，无奈道：“当然，我可是被你们下了毒，没有解药，总不能等死吧！”
“你这女扮男装的手段跟谁学的?”冷酷男子身后的红衣少年突然道，看她的目光透着新奇。因为沈清婳一身白衣，气质儒雅，如果不是刚刚蹲地上毫无形象，还真像书院里的教书先生，温润如玉。
“小时候遇到了高人，当时觉得有趣就学了。”沈清婳说得很自然也很简单，只是在场相信的却没有几个。毕竟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学这些旁门左道有些不符合常理。
“老黑，她毕竟是沈家的，吃猪肉不合适。”青衣男子那双狐狸眼有一丝犹豫，迟疑地看向老头。
红衣少年则冷哼一声，抱怨道：“这事都怪老黑，如果不是他的人算错了时间，我们怎么会抓错人?”他看着跪地的灰衣男子，咬牙切齿，又暗中瞪了老头一眼。
老黑面上嘿嘿一笑，只是口中的话却很无情，“既然沈姑娘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秘密，自然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而且沈姑娘也不想你的婢女卷入进来吧？”
沈清婳沉默。
老黑老眼闪过精光，接着道：“老夫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沈姑娘怕是早就知道给你吃的是糖豆吧？”
他话一落，其他三人表情一变，看向沈清婳的目光带着复杂。
沈清婳没想到他会直接挑明，微微一笑，道：“前辈果然慧眼如炬，其实昨日你们提及家父后，我就察觉你们态度有变。”
老黑老脸上的笑容有几分深意，“那沈姑娘为什么还要赴约?我们给沈姑娘你的可没有毒，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也是，毕竟给你婢女的，是糖是毒，还真不好说!”他看到沈清婳因为他的话表情有些变化后，满意一笑。
“好啊老黑!你可真是够黑心的。”红衣少年一副恍然的模样，气得跳脚。
“星辰!”冷酷男人拉住他往前冲的身子。而原本担忧看着沈清婳的青衣男子却没说话，而是默默观望，似乎等待什么。
沈清婳一脸无奈，苦笑道：“看样子，腊梅吃的和我吃的是不一样了。”
“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丫头!”老黑没回应她的话，脸上却正色了几分，“但我们不能冒险，即便你是沈长安的女儿。”
沈清婳点头，表示理解。“有什么条件？”
老黑表情晦暗不明，看向地上跪着的灰衣男子，“如果你能杀了他，我们会给你解药!”
“如果不是他，这无妄之灾也不会降临到你们头上。”
他话刚落，地上男人身子一颤，抬头看向他们。
男人的长相有些憨厚，甚至有点呆傻。他声音带着丝丝颤抖，“黑叔……”
其他三个男人表情各异，看了看老黑，又看了看沈清婳，默不作声。就连脾气跳脱的红衣少年也闭紧嘴巴不语。
沈清婳听到老黑让她杀人后，表情没什么反应，可再听到让她杀他们的同伴后，眉头一皱。
这哪里是交换条件?这分明是考验她嘛！她可是当了十年卧底，这还能看不出来？
“我不杀小孩和怀孕的妇人。”沈清婳淡声道，“这人眼神如孩童般天真稚嫩，显然是神智有损，他同孩童无异。”
四周气氛一静。
老黑闪着精明的眼，质问她，“难道你不在乎那婢女的死活了？”
沈清婳那双桃花眼直直望着他，面上轻松道：“腊梅舍命相护，的确对我恩重如山。但她却不能让我做出违背底线的事。大不了你们再喂一次毒药，我舍命陪她就是。”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今日真敢杀了这犯错的同伴，她绝对不能活着走出落书轩。
老黑定定看了沈清婳半晌，最后哈哈大笑。“丫头，不错!不愧是沈长安的女儿，从根上就是好的。”
沈清婳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心底却暗自腹诽，好人家会杀人吗？别扯淡了!
星辰也松了一口气，上前拍拍沈清婳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你那婢女吃的和你一样，没毒!”
“不过，我们如今真成一伙儿的了，你啊，进了杀手窝了!刺不刺激?”
沈清婳无语，半天冒出一句：“给银子吗？”她可不想义务劳动，自从撞见他们杀人的秘密，她就感知到自己今后的生活不会太平，而且她也不能只靠身上的五百两过活。
星辰微愣，见沈清婳问得认真，随即噗嗤一笑。“你以为落书轩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收钱的地方嘛!放心吧，少不了你的!”
“方才你说婢女对你恩重如山要不要那么夸张啊？她护你本就是理所应当，下次可别犯傻，再拿手救人了!”他看了眼沈清婳用绢帕包扎的右手，煞有其事道。
沈清婳感受出他对身份低微者的轻视，撇开他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惘然道：“世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如果遇到那个肯为自己舍身赴死的人，那是我们的幸运，且行且珍惜吧！”
星辰一怔，随意散漫的表情一收，看了眼同样愣神的老黑他们，嘴角渐渐裂开一抹真诚的笑容。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他手又重新搭在沈清婳肩头，“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们是怎么经营的?”
“那请问星辰少侠，咱们怎么接单?”沈清婳挑眉，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星辰虽然很受用，但也没有故弄玄虚。“我们落书轩对外接抄书的活计，如果有人要求抄书，那就说明有单子上门!”
“咱们看的书都是别人亲手抄的?”沈清婳眼眸闪烁，似乎很随意的问了那么一句。
“当然，不然还是从石头缝里变出来的？不过，你一个闺阁小姐，没人告诉你也很正常。”星辰似乎想到什么，自嘲一笑。
“可如果真有人要抄书呢？”
“书那么金贵，哪里就让人随便抄了?想什么美事呢！而带书来的都是有钱有势的富户，你见哪个平头百姓家里的姑娘看话本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家境殷实的小姐看?”星辰像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沈清婳，撇撇嘴。
而沈清婳余光看着肩头那双白皙无厚茧的大手，这人出身怕也是不低，怎么说话有点仇富的感觉?
这时，冷酷男人走向他们二人，把星辰搭在沈清婳身上的手拿开。他直视沈清婳的眼睛，冷声道：“筱白起。”
“沈清婳。”沈清婳淡雅一笑。眼前男人气质沉稳内敛，身上煞气很重，像是经过训练的专业杀手。一丝不苟的冷峻容颜倒有几分成熟男子的魅力。
冷酷男人看着她温婉的笑颜，深邃的眼眸一暗，错开目光。
而那地上的灰衣男子慢慢起身，眼里的天真纯良瞬间消失，成年男子的老练睿智从眼底浮现。
沈清婳见状，没有表露太过吃惊的神色。而是一副了然的表情，给老黑一个你不地道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在下匠铺管事风萧萧。嘿嘿，我也是听老黑的，沈姑娘对不住啊！”灰衣男子摸了摸鼻子，冲沈清婳抱拳，有一丝江湖侠客的随意。
沈清婳也冲他抱拳回礼，看向他们，有些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会把人认错?我长得与那人很像吗？”
他们几人一时安静下来，沈清婳脸上笑意渐深，只是声音有些冷，“难不成你们要杀的是我妹妹沈清妙?”
“你想什么呢！”星辰怪叫一声，他看了眼老黑，连忙解释，“我们要杀的是那京都第一美人顾柒然，那天你和她穿了一样的玫红色衣裙，所以不就误会了嘛！”
说完紧盯着沈清婳的表情，老黑他们也都齐齐看向沈清婳，也不知是想看到什么还是怕看到什么。
“京都第一美人?”沈清婳皱眉，这还真在她意料之外，桃花眸看向他们，奇道：“她也喜欢看话本？”
星辰闻言白了她一眼，这是看话本的事吗！不过心底却大松一口气。虽然沈清婳成了同伴，但她终究还是与他们这些人亡命之徒不同。难保不会对他们要杀的对象有什么抵触。
“看什么话本?不过是暗中散布了一些李千树的传闻，把人引过来罢了。”他们几人移步到落书轩里屋，星辰给自己倒了碗茶水。
“李千树?”沈清婳疑惑出声，这京都的事她还不清楚，她必须找机会了解一下这个国家的国情信息。
“不是吧！那可是京都第一才子!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您几年没出山了?”星辰不敢置信，上下仔细打量了沈清婳一圈，啧啧称奇。
沈清婳面上淡然，不以为意道：“哪又怎么样？又不是京都第一美男!”
谁知这一句，又让他们陷入沉默。星辰看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小心翼翼，像是怕戳中她的痛处。
不知为何，沈清婳脑中闪过君凤澜那张蛊惑人心的俊颜。难不成君凤澜就是京都第一美男?
“顾柒然喜欢李千树?”沈清婳试探问。
“不是，两人有旧怨。”星辰又白了她一眼，“沈清婳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啊！”
“总之，风萧萧算错时间，老黑看错人，所以事就变成这样了!要不是狐狸出来阻止……”他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沈清婳也顺着视线看向他，两人相视一笑。
“那我们接下来是不是要再重新筹划?”沈清婳又问。
“我们只出手一次，如果失手，就不会再接这个单子。”老黑突然道，接着他老眼望着沈清婳，“你是如何从厂督府出来的?”
星辰几人也都看向她，其实这问题，他们一早就有，只是一直没问。
“自然还是高人教的。”这一次沈清婳彻底用的是男音，她声音温和，仿佛就是教书先生本人从耳边教课。她看着几人逐渐变大的眼，回以淡淡的微笑。
“你、你竟然会伪声!”星辰震惊到了极点，似乎沈清婳总是能带给他不同的感觉。
“用女声，女扮男装又有什么用呢？”沈清婳轻声解释。
富贵人间三楼，君凤澜慵懒躺在软蹋上，赤着脚。他凤眼扫了一眼茶案上的红漆木食盒，冷声问：“谁送的?”
“彩云公主。”青越偷偷瞄了他一眼，心底叹气。他真不想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扔了!”君凤澜拿起账目浏览，淡声吩咐。
青越赶忙领起食盒，只是面上犹犹豫豫，“……公主派人来问，今晚要不要回府用晚膳。”
君凤澜抬眸看了眼他，又低头看向账簿，“她又有什么事?”
“是小主子在国子监与人打架，被领回了府。彩云公主想与您商量怎么处理。”
君凤澜用力合上账簿，勾唇冷笑，“每次都拿君秋秋当借口，她是不是最近太闲了!”
青越垂首不敢说话。
“传话，说她那好哥哥又在外给她弄了不少侄子侄女，君秋秋还是姬梧铭，让她二选一。”
青越领命迅速离开。
君凤澜赤脚走到朱窗，皎月撒下清冷的斑驳光影，打在他修长的身体上忽明忽暗。
突然，他闻到一股烧焦的烟味，眉头微微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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