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身体恢复的还算好,走路左腿有一点点跛,说话有一点点卡壳,总体过得去。
佐佐木的那个贸易会社,没有什么人。他自己不去,也就没有人去了,贸易会社没有什么正经的商业业务,他们也不做业务。前些时候,那萨浒去陪着他下下棋,喝喝茶。日子打发的就轻松些。这些日子,那萨浒不来了。他去那贸易会社,没有意思,待在家中也没有意思。白天,真由美子不在家,她在一些与关东军有关系的事情上忙活,晚间回来了,也不和他睡在一起。各睡各的屋。这两个人,基本上是形同陌路。芳烃菊子算是结婚了,可是丈夫不和她合房,她偶尔回去那家住一下,多数时间就住在了特务机关之内。佐佐木好不孤独,实在耐不住寂寞了,就把那些个文物字画拿出来,反复地看。
佐佐木忽然间想起了飞贼那武,那武要是回来,帮他在故宫中弄出些书来,那该是自己的了。三一年之前,四库是大清的;是民国的;是北洋政府的;是张作霖东北王的;都不是日本的,更不是他佐佐木的。现在既不是大清、民国、北洋、东北王的,已经是日本的了,可是也不是自己的!佐佐木觉得,是谁的都不如是自己的安稳牢靠,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
佐佐木心开始长草了,他觉得不给自己弄些书回来,比要他的命还还难以忍受。他左手拿起一对玉球,右手拿起一对核桃,走出家门。两只手转着玉球和核桃,但是双手的手指都不那么灵巧了,手指也有些僵直,打弯吃力。
自从看四库全书犯了毛病之后,这是第一次再来故宫。故宫中的主要工作人多数都认识佐佐木。尽管他是以满铁经商身份出现,人们都清楚,那个满铁是真正干什么的。
佐佐木要求去看一看文溯阁。有工作人员就请示了主管的负责人问可否?主管人不敢怠慢佐佐木,亲自带佐佐木前去文溯阁。佐佐木在文溯阁的周边转悠了几圈。佐佐木心里边开始难受了。自己为了这部全书,发疯发狂快一辈子了,现在已经成为了日本的囊中物,可是想想,还是和自己没有一文一厘的关系。不在自己的手中攥着,什么都不是自己的。这对玉球这对核桃在自己手把玩,在才自己的。
中国老话:乱世黄金,盛世收藏。可是这个倒霉的前清倒台之后,就开始了乱世,军阀、胡子土匪都开始猖獗起来。这个民国是够乱世的,然而那些玩收藏的,一点没有把乱世当做乱世,比盛世还盛世的喜欢收藏。民国造假,仿古代的各种假货,生产不穷。假的瓷器陶器,假的青铜器制品,假的字画,这个是收藏界的真真假假,就像这世道一样乱七八糟。
佐佐木看了一会儿文溯阁之后,离开故宫,往回走。他在出了故宫不太远的时候,看到了一人弯着腰手提鸟笼,悠哉悠哉地走在小街上。这些人,本是京城那些个满人的纨绔子弟们的形象,他们玩物丧志,一身的酸腐气。这种生活令佐佐木羡慕。他上前去要和人家攀谈,紧追了几步。
“是你?”佐佐木一惊。“什么时候也来这奉天城了?”
大太监看看佐佐木,“也来有几年了,你怎么这样子了?”
佐佐木说:“惭愧惭愧,身体出了点小毛病,今不如昔,今不如昔啊。手里边还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啊?”
大太监说:“东西是有,但不一定好哈。”
佐佐木说:“要不跟你去看看你家的东西?”
大太监说:“改日改日的,今天我还有事。”佐佐木看着大太监,心里很不舒服,他一个完蛋了的前朝阉人,还牛的甩屁股!现在这个地界是我大和民族的天下了,你们都是下等劣民!
佐佐木回到了家里,见真由美子在家中捣腾一些她的玩意。佐佐木本不想搭理她,可是他看到了真由美子的玩意不一般,有些东西也亮眼。就问了一句:“你这是想干什么啊?”
真由美子也没有看他一眼,随便地一说:“想要出手,换俩钱花。”
佐佐木说:“你缺钱花?不应该啊,你在满铁奉天处,没少赚钱啊。”
真由美子放下手中的玩意,她看着佐佐木说:“是没少赚,可是这钱害怕多啊?越多心里边越有底气。”
佐佐木本来还想和他说自己要去北平,把那武请回来,他要大干一场,可是看到真由美子对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的,就没有说出来。他在北平还有一些不错的玩意呢,更没有告诉真由美子。他们现在算是不同床更加异梦了,走到这一步,在一起就没有意思了。作为妻子,真由美子对于当初发病的佐佐木,是不管不顾的,的确不像是个妻子该做的。
佐佐木不再搭理真由美子,自己开始收拾自己,然后走出门,直奔火车站。真由美子连问一声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
佐佐木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要回他的四合院看一看。
北平还是那个北京,但是此时不在是北洋政府了,而是受着南京政府管辖的北平。佐佐木回到了自己的四合院,他用原来的钥匙去开院门,一看不对,门锁不是原来的门锁了,他进不去院,自然也进不去屋了。佐佐木心中咯噔一声:坏了,坏了,完了完了,这个贱种,把自己出卖了!他刚想去邻居家中问一问情况,一位女子走出来开门,她看到了佐佐木很诧异:“你是要找谁啊?”
佐佐木说:“我要找那武。”
女子想着什么,眨咕着眼。她把刚刚打开的院门,又要重新锁上,可是佐佐木一脚插进院门,说:“这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让我进来。”
“我不知道是谁的家,反正我住这儿了,就是我的家。”那女子有点蛮不讲理地说些泼妇该说的话。“你说是你家,你把它喊答应了!”
“胡搅蛮缠,如果你再这样不讲理,我一枪打死你!”佐佐木气氛异常!
这时候屋里边走出一个人来,是位穿警察制服的人,穿的很正规的一身黑警察警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飞贼那武。那武很人情地伸出双手,要与佐佐木去握,佐佐木有气,没有给那武手。那武说:“佐佐木先生,你让我给你看门护院,可我不能坐吃山空啊,我得找个差事做,吃点俸禄养活自己啊。”
“这都当上警察了,不一般。”佐佐木很不屑一顾。“摇身一变就从良了哈。”
那武也不计较他的挖苦讽刺。“那是啊,人往高处走嘛。快快进家,快快进家。”
佐佐木跟着那武和那女人一同走家中来,家中,完全变了样子。里边搞得像是个婚房,佐佐木的那些文物古玩字画,都不见了。佐佐木攒着火气没有发作出来,他要在关键的时刻对那武炮火攻击,必要的时候,杀他。可是又一想,得得,自己来是求人家,请求回奉的,别把事情搞砸了。那武说:“佐佐木君,这是我的太太,今天你来了(而没说回来),我给你接风洗尘,去吃馆子,老北京涮羊肉,我们喝个痛快。”
佐佐木心想,嘿,小子!口气都变了,他成了主人了啊!“好啊好啊。好几年没有吃地道的老北京馆子了,好好喝一个,也给你和太太祝贺祝贺。”
那武的这位所谓太太,算不上是真正的太太,只是在一起打火过。这位女子是那武在妓院认识的,两人就开始好上了,那武拿了一笔钱,给她赎了身。那武哪来的钱,自然是飞贼之功,盗来的文物,倒卖到了琉璃厂换来的钱。他卖了几本他当时盗得书,换来的钱。如果佐佐木知道他将他盗来的几本书卖掉,他会发疯的。
这位妓女出身的太太,不是省油的灯,奸懒馋滑蹭于一身。并不是什么贤惠善良之辈,他跟了那武,那不是什么恩爱使然,而是因为那武有很大的潜力可以榨油,于是就跟了出来。她不是杜十娘那种真爱,而是要好好炸一炸那武的油水,他对那武的什么文物古玩一概不懂,只让去弄回来,再去卖掉,她要在家中等着数钱。
那武太太开始对佐佐木是讽刺打击挖苦全上,后来觉得他比那武有实力和势力,便开始嗲声嗲气的发贱,说起话来,完全是风月场上的那种风格。她说那武对她好,用故宫中的几本破书卖了给她赎身。佐佐木一听,差点就没有喘上来一口气,背过去。他心说,这小子真是邪老道的孽种啊,还背着他把书偷了出来,藏起来。
佐佐木憋气的胸口发闷,内脏都全部痛起来。他很想大骂一声,你这个邪老道的孽种,可是这北平不是奉天,北平还是民国的北平。若是在奉天,杀死这个贱种,也没有人追究。佐佐木对着这一对奸夫恶妇笑脸相迎:“时隔三日,刮目相看啊,那武发达了。”
那武说:“发什么达啊,混吃等死罢了,混一日少一日的。北平还不如奉天好混日子呢。”
佐佐木说:“是啊是啊,不日二位跟着我回奉天去,我帮你们找个混饭吃的差事。奉天上的多数事我能说了算的。那边社会安定,不像这地方乱哄哄的,回去吧,我帮你们再置一套房产,你两口子安心过日子,养孩生崽的,多好啊。”
那武“妻子”说:“好啊好啊,听说你是日本人,那边不都是归日本人管吗?”那武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娘们家家的别乱插嘴。”那武知道这窑姐是个水性杨花的人,她见的男人太多,和谁也没有个真心。她和那武认识了之后,来过这个四合院一回,觉得那武肯定背景很深,就说死要和那武私定终身,她说她爱上了那武,是这辈子的唯一一次真爱,其他的时候都是逢场作戏,唯独遇到了那武,是假戏真做了。那武当时是真的相信了她,接触时间一长,才知道这个窑姐不是什么好东西。
佐佐木说:“那武啊,就连你的大哥那萨浒都天天去我家,和我下棋喝茶。我家的闺女也嫁给了他们家,菊子还是你的徒弟,跟我回奉天去吧。”
那武想一想说:“好吧。你的那些东东西西,我没有给碰一下,为了安全,我把它们都藏到了地下室,这个地下室,是我后搞出来的,也花了一些大洋,这些大洋还是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借的。”
佐佐木知道,这是那武想要讹他一笔钱。佐佐木笑一笑,“你说个数吧,花了多少大洋,我来出。”
那武说:“算了,大哥这些年来,对我也不薄,我花点钱,也是应该的。再次回奉天,还望多多帮助筹划我们的未来。”
佐佐木说:“放心,我现在也是不在满铁中混事,也不在关东军中做事,自己有个贸易会社,我只顾赚钱,不管其他的闲杂事物。”
那武说:“我跟你回去。”
那武的太太说:“我们跟你佐佐木大人回去。”
佐佐木说:“好啊,回去了我给你们补办婚礼。”
那武说:“她就不用回去了,她在这边还有亲人呢。”这话一出,让佐佐木很诧异。那武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而是一位陪睡的妓女而已。他们所谓的当日子过,只不过是一种临时生活。这位女人,是不见青草不撒欢的兔子,那武一个人留在了北京(现在的北平),很寂寞,也很孤独,就去妓院寻找乐子,一来二去,就认识了这位窑姐。这窑姐把那武当成了一条大鱼,所以就黏上了,那种甜哥哥,蜜爷爷地唤着,这让那武心酥。可是后来在一起的时间一长,那武知道,她并非是什么喜欢他这个男人,而是想在他的身上榨油而已,一没有了大洋给她进账,她就会甩脸子。那武撵了她几回,但是都没有赶走。她破裤子缠腿,放起泼来,家中的物件,什么都敢砸,要打那武,什么家什都敢抄起来往那武身上打,砸,砍。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人面前,装起来,很让人觉得她是大家闺秀一般。
她开始对佐佐木是很不待见,说话处处是刺,后来看佐佐木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就又开始了语言温顺,甜甜的如蜜。佐佐木自然不知道她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
“他说不让我去,是怕我吃苦,其实北平也未必就会比奉天强多少。我等着你给我们补办婚礼呢。”
佐佐木说:“好说好说。”
第二天,那武把佐佐木领出去,偷着告诉他,要走也要偷着走,不能让“太太”知道。佐佐木问为什么,那武说:“说来话长,日后再说。当着她的面说带她走,我们要走的话,一定要偷偷地走。”
佐佐木噢了一声。问:“我的那些东西你说放地下室了,我怎么没有看到啊?那可是我的所有家底都在其中啊!”
那武说:“我说的地下室,其实就是那个小菜窖,里边什么都没有。你的那些东西,我把它放在西厢房了,我已经用了很多的模板,用许多钉子给铆死了,很安全。”
佐佐木说:“明天准备给发回去。我这次请你回去,有大买卖可做,你赚大钱,我弄点儿东西。”
那武笑着说:“不说我也知道,还是那套书。我现在胆子小,不敢干了。”
佐佐木说:“现在可是不一样了,以前是偷人家的东西,现在是拿自家的东西,退一步说,算是监守自盗。”
那武说:“偷盗,总不是光彩的事。我早就想洗手不干了。”
佐佐木说:“这世道,你不偷你不盗,你吃什么穿什么,住哪里啊。”
那武说:“我现在好歹也在警察局中混了个差使,俸禄不高,混个养家糊口,也算是自食其力了。但是我也急于回奉天,想要摆脱这里边的生活。”
佐佐木问:“是想摆脱那女子吗?”
那武说:“要想摆脱她,还真得费点周折。这个女人太难缠了。我要是不会点功夫,会被她砍死。这个女人,天底下就这么一位。”
这女人,对那武的真情不真,是假的,因为这女的还在和外边的男人勾勾搭搭,时不时就将外边的男人勾连回来,让那武堵着几回,那武毕竟会功夫,不仅仅是揍他的“太太”,就连那来家中的男人也一道棒揍!
佐佐木听得是哈哈大笑,他讽刺地说:“那么说,她不如真由美子喽,你们中国女人啊,没有我们日本女人贤惠,不过,也有像美子这种不忠其夫的女人啊,也无所谓了。人这一生,就是那么回事儿。”
那武的心滋啦滋啦的被火炭烫着,佐佐木说的这几句话,是要命的。那武无话可说,自己的确是大错特错,佐佐木也确实让他一码,否则,那是惹来了杀身之祸。佐佐木把话说出来袭击一下那武,然后他又把话拉了回来。“你也别介意,我和真由美子已经是形同路人,没有深交了。以后,你们之间的交往,与我没有一点儿关系。”
不管怎么说,那武是欠下人家的了。佐佐木可以随时随地拿舌头嚼一下,震震那武的耳根。佐佐木将房子偷偷卖掉,与那武偷偷地去了火车站。坐上了北去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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