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下心中杂念,赵毋恤必须马上拿出应对之策。眼看战事已是无可避免,在何处迎敌方能确保立于不败?赵毋恤苦思不得其计。
“唯今之计,只能去往北地,先求自保,徐图再战。”张孟谈提议道。
形格势禁,张孟谈也是心绪杂乱,一方面记挂着他的知交董褐,一方面又要谋划如何应对随时到来的三家。无论如何,他相信董褐不会背叛赵家,一定是贪鄙残暴的智瑶的栽赃嫁祸。董褐一家之所以不知所踪,一定是智瑶把他们藏起来了,甚至不排除......唉......
至于韩魏两家,可能是旁观者清的缘故,张孟谈比赵毋恤想得开。
他相信两家绝不是事先就有预谋要与智瑶结盟谋害赵家,只是一开始抱着转移矛盾以求自保的心态,等着看不献地的把战火吸引掉自己就能独善其身。不料赵家没有给,自己也没能隔岸观火,反而陷于不义。
赵毋恤跟韩魏私交甚笃,走到而今的境地,想来一定十分痛心。不仅如此,董姑娘又......
看着一夜之间憔悴苍白许多的赵毋恤,张孟谈连连叹气暗暗心疼。这恐怕是他任宗主以来面临的最大危机,也是赵家近半个世纪以来遇到的最凶险的困境。
老将军在世时,差点陷入被群起攻之的被动局面,幸好士氏、中行氏做出错误决策,矛头最终转移,解救了赵氏。
这一次的情形比上一次严重得多。韩魏各有万户邑在智氏手中,若是不从,恐怕失地之外还会有更多的损失。所以,联手对付赵氏既有被逼的成份,也有想通过逼迫赵氏屈服瓜分赵氏封邑强大自身的需求在内。
无论被动或主动,韩魏两家一定会拼尽全力,在战场上跟智氏协调统一,齐心协力。一个智氏已经强可敌国,再加两家,赵家如何存活?
“北地?”赵毋恤紧蹙眉头,对着地图说道:“柏人?晋阳?代国?”
“晋阳为上。”张孟谈态度坚决,语气肯定。
“为何?”
“董安于,简主之才臣,力排众议亲自坐镇修筑晋阳城。为建此城,大兴土地,耗费人力材力,倾注众人数年心血而成。之后董大夫又主政晋阳,教化民众,兴农灌溉,大兴水利,扶弱济贫,轻赋减税。一时之间,百姓信服,一派和乐气象。”张孟谈侃侃而谈道:“筑城三十年,只为一朝之用。”
“晋阳城百姓安居乐业,每年贡赋最多是事实,可是......”赵毋恤有些顾虑。“上次晋阳受困,险些不保,恐怕此次也难堪此任。”
“亟治之难”发生之初,赵鞅因为诛杀赵午成为众矢之的。中行氏、士氏趁机联手对付赵氏,赵鞅无奈,只得退到晋阳城。筑起工事,号令家兵,死守城池。
士氏一家赵氏都难敌,更何况有中行氏的支援。中行氏可是世代出勇将的家族,从始祖(按三军六卿制设立以来算起)荀林父到中行偃、中行吴,都是沙场骁将,所向无敌。
当时的赵家,凭借高壑深垒,抵抗半月,已是强弩之末。幸好,有韩魏两家力挺,又加智跞这个投机分子搅局,中行氏、士氏也被列为“作乱者”,逼得两家调转枪头对准公室,才算解了赵家的围。
“此一时,彼一时。”张孟谈低头想了想,说道:“当日虽然危急,却远未到举步维艰奄奄一息。实因士氏中行氏急于拿下,对方有备而来,我方又毫无准备。再者,晋阳之力未竭,彼时仍留有余地,只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留有余地?”赵毋恤大惊。
“属下曾听董褐提起,晋阳城建造所用材料皆非寻常之物,既能防御,还能作为战备之用。所谓力竭,只是表象,其实有大量物资可供使用,支撑一年半载绰绰有余。”张孟谈娓娓道来。
“代国太远,若是以此为据,意味着几乎要放弃所有赵氏封邑。若是如此,最终代国也将独木难支。至于柏人,根基浅薄,难堪重任。相形之下,晋阳城经营多年,曾经受过战火考验,实可倚赖,那就直奔晋阳吧。”说完,赵毋恤命裨将延陵率先锋赶往晋阳,先行安顿,自己明早天亮再出发。
第二天,晨鸡报晓,赵毋恤便率领家眷亲信一干护卫策马赶往晋阳。
经过近十日的跋涉,一行人浩浩荡荡终于抵达晋阳城。
这是赵毋恤第二次来到此地。第一次还是刚被父亲定为赵家继承人时,父亲陪同他走遍赵氏采邑,专程到此地一游。一转眼,时间已过去二十多年。
抬头看城墙,砖块已有岁月的痕迹,用手敲打,坚固如昔。走入宫室,廊柱如新,似乎最近重新装饰修缮过。来到粮仓,稻谷丰盈,堆放整齐。去到府库,布币器械满屋,井然有序。走到街头巷尾,贩夫走卒做买卖的吆喝声回响在城的上空,好一座充满生机活力的希望之城。
“一切都好,物资齐备,支撑一年半载不成问题。只是——”赵毋恤总觉得是缺了什么,可是又说不上来,好一会儿才想起。“打防御战,长戈刀戟无需太多,箭羽才是首选。可是,府库中似乎并无这些。”
“宗主说到点子上了,这正是董叔的高明之处。”张孟谈附在赵毋恤耳朵上,悄声说道:“此城的独特之处有三——”
“哦?”赵毋恤瞪大眼睛,洗耳恭听。
张孟谈继续道:“城墙之所以坚不可摧,乃是因为建造工艺取自民间工匠的首创——木板夹着夯土,既能确保坚固牢靠又能稳固形状,墙面的承受能力大大提升;宫室的所有立柱均为铜制,若要冶铜铸剑或是打造箭镞,从柱取材便是;内廷围墙并非普通土制墙面,内中均夹杂着荆条狄蒿,专为造箭而设。”
“董叔真乃伟材也!”赵毋恤由衷的感慨到。半个世纪之前,他已未雨绸缪到今日,真乃神人。或许当日的一意孤行就是因为已经预感到晋国卿族内讧已是无可避免,所以才有此番巧妙心思。
“晋阳城自营建之初,董叔已有将它作为赵氏立族之地的想法。所以将它设计为集军事民用于一身,全盘策划,建造精细,花费大量心血精力。据说,此城峻工之后,董叔卧病在床旬月才能下床走动,可见是倾尽心力,呕心沥血之作。”说起这些往事,张孟谈滔滔不绝。
张孟谈投身赵家,跟董安于有很大关系。董安于视他如半子,董褐把他当作兄弟,这些事情都是从他们父子谈论得知。
身在晋阳,回想跟董氏父子相处的时光,似乎已很遥远。一想到董叔对赵氏的忠心坚贞不惜以命维护,再想到董褐被赵氏以“背主逆命”通缉声讨,张孟谈的心一紧,眉头又皱了起来。
赵毋恤听完,沉默不语。董叔之能,他虽然未能亲身目睹,父子叙谈却一日不离他。父亲对董氏感激又愧疚,耳提面命,要他务必善待重用董褐,尽力回报董家周全赵家的天高地厚之恩。
当日,若非董安于主动自裁,赵鞅将不得不面临自断臂膀削地贬爵的困境。董安于以死保住了赵氏的财富权力,最重要的还包括——尊严和面子。
赵毋恤自问对董褐是推心置腹言听计从,只有献地一事,两人针锋相对,未能达成共识。就是因为这件事,赵毋恤跟董褐产生裂痕。偏偏这个时候董褐失踪,智瑶与他往来的证据残片,珍宝珠玉等等一出现,董褐的背叛便成铁证如山。
赵毋恤盛怒之下命人全力搜捕,虽然如此,仍不知人在何处。站在这座董褐父亲苦心孤诣为赵氏打造的铜墙铁壁,赵毋恤心怀感激;想到董褐可能已经背主事仇,赵毋恤又恨之入骨。
令闻不声不响的离开,令他牵肠挂肚。可是,若她早知父亲的阴谋却故意遮掩,那就辜负了他的情意。一想到此,他又深恶痛绝,嘲笑自己的愚蠢可笑。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