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晋阳之战(3)

这是一条恶毒却卓有成效的计策。

就在守方以为可以喘息之际,河水开始涌入城中。开始只是少量的,好像连日大雨积水太多一时无法排解,只要几个人合力用盛水器具往沟渠洒泼,很快水便退了。很快,攻方的引水渠拓宽之后,天量的水奔涌而来,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水火无情,一则来势汹汹锐不可挡,人力与之相比,渺小无依,如卵击石,螳臂当车;二来水可溺毙火能焚烧,凡所触及之人蓄庄稼仓库,尽皆毁损。

晋阳城虽坚如铜铁,又有利器勇士,在大自然面前,仍是弱小如蝼蚁。水之能,一在气势奔腾,二在日积月累,耗尽人力物什。晋阳城的所有出入通道皆被堵死,城中人如困兽。

本来有器械粮草,又有良田可资,打持久战并非难事。可是,随着滔滔河水争先恐后的涌入,一切都改变了。先是田地被淹没,接着是房屋仓库,饶是众志一力把物什往高处搬运,把水尽力往沟渠引导,也只能暂时把库存粮草保住。一旦消耗完毕,再无补给,便是陷入绝境,无力回天。

这个时候,攻方唯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等!不必一刀一剑,一箭一枪,甚至军士只要部分留守,其余可轮值休憩。只待对方忍饿受冻,无粮可吃,无衣可穿,意志崩溃,自然会示弱投降。

好比警察对拒捕的犯罪嫌疑人施以催*泪*弹,在狭小的空间中,嫌疑人无处可退,出于本能想求生,只得被迫现身,束手就擒。战争中对敌方施以毒气或点火焚烧也与此雷同。

但是有一点,由于是引水灌城,并非海啸来临,排山倒海,再加有城墙做庇护,整座城又有各种建筑,高低起伏,再加城中也能部分排水,所以要想全部淹没整座城,尚需时日。比之火、毒气、催*泪*弹,此处的水的威力显然柔和许多。

所以,守方一时半会并不会陷入绝境,苟延残喘以待转机是他们唯一的期盼。

“如何是好?为之奈何?”赵毋恤站在二层,俯视这座他视为堡垒为之骄傲的城池,心急如焚,反复追问。

通衢小巷都是汪洋一片,水面飘浮有几案、竹篓、衣裳、菜叶、牲口,都是寻常人家的生活物资。仔细聆听,不时传来孩子的哭泣,妇人惊恐的呼喊,男人的悲嚎。几个月前,这里还一片祥和安宁,邻里互爱,孩子在街口嬉闹,而今......所见所闻触目惊心令人心酸。

粮食已经归集一处,各家各户一日只得一顿口粮,仅够熬粥。即使只吃一餐,即使有米,要想转变为现实也非易事——把釜鬲高高吊起,举起柴火反复加温,几人轮流,耗时费力才能把米熬烂放入肚皮。

安稳的睡觉已成奢侈,人挨人人压人,挤在某处水还没有淹没的稍高处勉强合个眼。只有士兵的口粮稍微富足些,毕竟他们是守护城池的根基。即使是这样,他们也只比普通人多一张粗面饼。

城外没有厮杀,没有刀枪林立,没有战车滚滚呼啸而来,惟有死一般的宁静。赵毋恤站上城楼远眺,看到智瑶、韩虎、魏驹,他们表情各异,只有看到赵毋恤时统一带着怜悯。仿佛赵毋恤已是命定的死人,他们静静的看着他一点点的心力衰竭,无力挣扎,最后重重倒地,变成一具尸身。

攻势凌厉的前三个月,赵毋恤日日热血澎湃,忙着指挥放箭抛石,阻击对方的冲车云梯。将士用心,百姓叫好,日日都能斩首若干,成就满满。以弱胜强让他对局势的发展信心十足,保卫家园的自豪给他带来强烈的愉悦感。

他相信,只要坚守下去,胜利指日可待。到时,他要把智瑶五马分尸,他要狠狠斥责韩虎魏驹,问他们为何猝不及防的捅他一刀。

万万没想到,选定此地筑城的原因之一——汾水,竟成毁灭这座城的祸首。依山面水,依山是为有屏障可靠,面水则是为了灌溉农田、繁衍生息,临场对敌有战略纵深所依。

事有两面,和平年代的优势到了战时竟成被敌利用的致命弱点!智瑶啊智瑶,为了毁灭赵氏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你的所有才智阴谋全都贡献给了对付赵家,到底是什么怨什么仇让你如此不遗余力的要致我于死地?

赵毋恤闭上眼睛,表情痛苦,伸出双手掩盖住整个面庞,他不想再面对如此惨象!他不愿意放弃,他也不能放弃,他一定要熬下去。若是他倒下,赵家就彻底完了,坚持的半年就白费了!

无论是人力财力或是心理,守方都承受着巨大的压迫,随时处在崩塌的边缘。

与之相反,攻方应该已经准备好陈酿美酒,静待胜利光临便可大宴宾客,普天同庆。

非也!

韩虎和魏驹都垂头丧气,惶惶不安,哀声叹气。

“不知毋恤此刻是怎样的心情?”魏驹手抚额头,眉头深锁。

“若是我,死的心都有了。”韩虎干脆趴在几案上,有气无力的回道。

“若我是他,一定早早就投降了。”魏驹感叹道。

“引水灌城已过六月,加上之前攻城的三月,大半年已过去。虽然还在坚持,可是人心一定已经涣散,粮草已去大半,凭何坚守?”韩虎又道:“若是毋恤坚持不降,城破之日,恐怕也是我二人被灭之时。”

“与我所忧一致。”魏驹皱着苦瓜脸,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神色不安,如坐针毡。

“河水灌通之日,兄长可曾听到智瑶所说?”韩虎侧脸看向魏驹,低声问道。

“何止听到?因为他的一番话,我是噩梦连连,时常惊出一声冷汗。”想到那日智瑶的嘴脸,魏驹仍心有余悸。

想到破城之策时,智瑶摆出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式,似乎是嘲笑韩魏无能,只有他智瑶机智聪明无人可比。

“看,本将军这条计谋高明吧?”智瑶面对汾河背向晋阳城门,昂起下巴,得意洋洋的说道:“从前只知水可载舟,而今才知,水亦能破城,真乃天助我也。”说完,智瑶阴恻恻的笑了。

“今日智瑶可用此法破晋阳城,改日也能如法炮制,轻易将你我毁灭,如何是好?”韩虎已经愁成小老头,眉毛眼睛皱成一团,如同大雨过境云雾弥漫,难以辨识天地真面目。

韩家、魏家也有足以匹配晋阳城的立族重镇,而且巧得很,大家都想到了一块,选址都是背山临水。智瑶的一句话,听者是胆战心惊,联想到自己的处境,愈想愈觉得大祸临头。

“我可以预见到的是,无论用水或别的什么,智瑶一定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我们。趁着赵氏被灭,一鼓作气把你我攻杀。到时,整个晋国都是智氏的,何用你我碍手碍脚?”魏驹越想越觉得智瑶可怕,根本不应该跟他联手结盟。

“现在怎么办?派人找到毋恤劝他赶紧投降?又或是我们倒戈,跟毋恤联手,一致对付智瑶?”说着,韩虎眼睛一亮,重新燃起希望。

“到了这个份上,毋恤若是投降,大半年的坚守岂非付之东流?以毋恤的个性,无论如何也要咬紧牙关熬过去。再者,虽说艰难,晋阳城远未到粮尽人绝的境地,还能支撑。至于——”魏驹沉吟片刻,低首垂眉,“就算我们有心联赵抗智,你觉得毋恤还会睬我们吗?”

韩虎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想了想,慢慢又闭上。

是啊,到了此时此刻,他们后悔了。后悔误判形势,跟智瑶为伍。可是,情势发展到如此境地,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也不能对他们太过苛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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