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生死一线(4)

按照智果所说,“不仁”是智瑶的致命弱点。可是政治人物中坐到塔尖的,有几个是仁的?楚霸王过不了江东,大肆清洗开国功臣的刘邦却稳坐钓鱼台。于是乎,项羽被嘲笑因为妇人之仁,所以身败名裂。

在政治角逐中,对敌人手软就是给自己身上插刀。所以,“不仁”反而成为成功标配,而非缺憾劣势。好比一把刀,战场不出鞘,岂不辜负了工匠把他打磨得锋利坚韧?

许多说法,看似有道理,仔细推敲,实则充满争议。

反观赵氏。

绝处逢生难道是赵毋恤刻意谋划的?如果晋阳城早能突围,他为何会选择在最后关头才去找韩魏?难道赵毋恤是创作剧本的,非要高潮迭起具备观赏性才能吸引眼球票房大卖?

他不是神仙,他在回绝智瑶索地的时候根本没料到自己会输。凭借晋阳城高池深,再加赵氏上下一心,贤臣能人同心协力,何惧之有?谁曾想,情势的演变完全不在他的控制之内。甚至到最后,为了保存仅有的实力,不再拖累更多的人牺牲,桀骜不驯的他也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选择投降。

虽然赵氏赢了,难道是因为赵毋恤的仁或不仁?非也!时也,命也。

“尽人事,听天命”——短短六个字,很长时间都饱受冤屈,被视为宿命论者偷懒懈怠逃避奋发向上的借口。而立之前我亦如是想。如今,我推翻这个看法,反而认为这是值得推重的人生信条。

闽南歌中唱到“七分靠打拼,三分天注定”与此异曲同工。人事,七分,天命,三分,我们能做的是人事,若是做足,便有七分,无论如何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若是七分打七折,省吃俭用也能活。好吃懒做,七分再打骨折,那就很难有活路了。

三分是天命,给你一分还是三分,半点不由人。若人事有七分,天再给三分,妥妥的名垂青史流芳后世光宗耀祖。若有两分,两百年后的人书写前朝历史或许有幸被提及姓名。三分虽好,却是可遇不可求,属于人生无法掌控的。

“人定胜天”一向被认定是励志者的精神信仰,认真一想,人能胜天吗?现在地震了,能命令它不震吗?就算要挽救损失,也只能等地震结束才能进行。人在规律面前或是大自然面前,都是非常渺小的。

“人定者胜天。”才是至理名言。定是形容词而非副词来解才说得通。人心安定,积蓄力量,可以克服阻碍,改造自然,这是可行的。

归根结底,人一定能胜天,是人类中心主义者的自以为是。在浩瀚宇宙中,存在许多未解之谜,难道因为我们找不到答案就认定它是虚构的?

同样从事演艺工作,才华样貌家世背景差不多,为何有人大红大紫,有人连个浪花都溅不起?都归为努力?不!这世上有许多付出许多精力时间专注一件事情的人,照样默默无闻,付出得不到回报,原因何在?我们讲机遇。

机遇是可以算计预谋的吗?不!它是无法捉摸的,有便有,无也莫得强求。

所以,只要努力把七分做足100%,其余三分,听天由命。这样的想法一点也不消极,相反,十分积极励志。在这个对成功渴求到近乎变态的社会氛围中,秉持这种信念首先可以减少70%的焦虑。

竭尽全力做对你会做的题目,拿到你能拿到的所有分数,人生就没有遗憾了。通用否上头条热搜为万人景仰,非人力所控,不如淡然处之。

若是只想付出三分就期待上天的三分,不给就撒泼耍赖怨天尤人才叫可悲。

在这场决定赵氏生死的三年之战中,赵氏能扭转乾坤,不得不说,关键时刻,老天爷把三分都给了赵家。

有人评价说,韩魏倒戈是有预谋的。在我看来,这是犯了教条主义的毛病——生搬硬套现有的原则或是某件类似事情的解决办法,以为凡事都是事先预想,都是人为谋划的。

《战国策》中有许多A受困于B向C借兵的案例,通常C都是隔岸观火,等到A和B两败俱伤时再出手支援A,如此则事少功多,还能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向A索取更多的回报。

两相比较,韩魏援赵显然不能与此相提并论。

韩魏跟智氏结盟,一为贪图瓜分赵氏的封地,二是因为害怕得罪智瑶,并非预谋。他们早知智瑶的为人,却心存侥幸。一切不过是情势所逼,为了保全自身,选择跟强者同行。

随着晋阳城被淹没,联想到魏氏立族之城安邑近汾水,韩氏立族之城平阳近绛水,两人这才如梦初醒。威胁已近在咫尺,刀已架在脖子上,随时有性命之忧,恐惧开始蔓延。

最后的最后,张孟谈的出使可说是恰逢其时水到渠成。赵氏被推至悬崖边缘,韩魏眼前是冰冷黑暗的未来,消灭共同的敌人能同时解决他们的困境,于是才有了这次联手伐智。

从头到尾,都是“利”为纽带。

假若智瑶一开始就听从郄疵的建议,把万户邑退还两家,又或是采纳智果的劝谏,把韩虎、魏驹杀了,又或是许诺万户邑给段规、赵葭,可以预料到的最直接的后果是——此刻笔者应该总结回顾的是赵家的历史而非智家。

接着很快是韩氏、魏氏,因为他们很快也会成为历史陈迹。替他们写个总结,不枉他们曾经位列卿位,以资纪念。

若是某个环节出错,比如张孟谈被扣押,把三家的阴谋供了出来,智瑶一不做二不休,盛怒之下把韩魏一灭,赵毋恤的投降也因惹怒智瑶变得毫无意义——赵氏家族的所有人都会被杀,甚至不排除屠晋阳城。

但凡智瑶听进任何一条建议,但凡密谋反智一事为某个争着立功的士卒偷听上报,智氏就能笑到最后成为最大赢家。晋国国君迟早会成智氏的傀儡,区别只是哪一任而已。

照此发展,拿到战国入场券的就是智氏。智瑶便成为不负众望把智氏从卿士升迁至诸侯的智氏功臣,智国的奠基人。

可惜没有如果,历史不能倒带重来。

如果说智氏陨落的背后有无形之手在操弄,韩魏的命运同样如此。作为起家最晚的两个家族,存在感远远不敌曾经煊赫一时的先氏、郤氏、士氏、中行氏,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也笑到了最后。

若说先来的家族易出傲骄子弟早早就败了,赵氏却没有。赵衰、赵盾(异母弟赵同、赵括、赵婴)、赵朔、赵武、赵成、赵鞅、赵毋恤,“下宫之难”由赵同、赵括、赵婴引发,然而赵氏却奇迹般的起死回生。

若说后发制人,智氏虽起步早却饱受继承者早夭短寿所苦,差点被移除卿族。按理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两代静默之后应该有大红大紫,事实是,的确红得发紫紫得发黑,却在最绚烂的时刻突然坠落。

升沉荣辱究竟有何规律可循?是不是后人只要找到其中玄机便能采撷众家之长为我所用,复刻他们的成功,超越他们的缺陷,打造一个世上无双寿命千年的豪门世族?

几无可能!纯粹无稽之谈!

好比志在去专业化看似在拍戏实则借流量割韭菜的影视资本,自以为掌握了流量便手握财富密码,可以不断病毒式的复制赚钱模式,快速回本赢利。

十年过去了,三大平台烧了上千亿的结果是,得到了忍无可忍有智有识人士的臭鸡蛋和唾弃鄙夷,将来还有无数醒过来的追随者要把他们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从前有多少人被圈走了钱被洗了脑的,将来这些人长大觉醒了一定会为当年的自己不值。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一定会讨伐鞭挞这些骗子诈欺犯。互联网是有记录的,他们狡辩不得。

所以,别去为三分苦恼。载入史册呼风唤雨的人物尚且无法把控他们的命运,何况你我此等平凡的蚂蚁蜜蜂?

只要尽力拿到七分,便是富足的人生。若是上天执意要给三分锦上添花,那就坦然接受,这是你应得的。因为付出太多,过程太苦,老天爷也被感动了,要为你呐喊加油。收到之后,好好享受,有余力的话拉一把仍然为七分苦苦奋斗的孤勇者。

上帝视角怀揣圣母心的人会指责赵毋恤,因为他拿智瑶的头当成酒杯饮酒。反过来想,若是失之毫厘,他的头颅就会成为酒杯,品酒者便成了智瑶。

所以,安心品尝胜利吧,赵毋恤!因为你也不知道你能赢多久,笑多欢。或许,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勇者出现,你也终将会被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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