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日古德爬起身来,拎着温热的棉帘一脸茫然的扫过空荡荡的荒漠,就在他心中泛凉,略感孤寂时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
“醒了!”
浥轻尘晃了晃手中的食盒,轻快的对他说“吃点?”
一盒点心布几乎都进了日古德的肚子,这也没办法,为了养护王谦这张皮,他日日进补,早就将胃口补的无法控制,吃少了他会饿的。
浥轻尘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他放下点心转眸看去,还没等看到什么肩上突然一沉。
布日古德拍了他的肩膀,下巴一点,说道“陪我走走。”
浥轻尘欣然点头,但这次两人并不是漫无目的的走,因为布日古德执意要浥轻尘跟他走。
“顺着这个方向,一直走到荒漠的尽头,那里有片美丽的草原,也是月支的国度。”
布日古德说“再往前走,走到草原的尽头,那里有片海,也是齐沐的国度,这么多年我也是通过齐沐搅乱番族,牵制中原。”
“上了船出了海,一直驶到海洋的尽头。”说到这布日古德突然没了声音,浥轻尘转眸看他,他却转过脸看别的地方,似乎很害怕与浥轻尘对视。
浥轻尘问“那是什么地方?”
兴许是走累了,布日古德喘息声微微发颤,随后故作轻松道“是羯族。”
虽然土地贫瘠,缺水缺粮,但依旧是他所眷恋的乡土。
布日古德带着浥轻尘往乡土的方向走着,马蹄声已经变的很清晰了,两人甚至能听到旌旗翻飞,盔甲摩擦的声音。
“我方才又梦到了走马坡。”
走马破是他们儿时最常去玩耍的地方。
布日古德说“我看到了我们的羊群在草原上吃草,一望无际的羊群,肥壮的像小猪一样。”
他们家乡土地贫瘠,别说小羊了,就是牛也显得瘦弱。
“我想回去。”布日古德声音轻的有些发颤“想回家了。”
浥轻尘眼眶一热,稳住呼吸说“我会带你回家的。”
布日古德闻言一笑,背过手挺着晃悠悠的大肚子,在沙丘上踩过属于他的足迹,走了许久,他才低低的回了一声好。
话音未落他突然出手掐过浥轻尘的喉咙,弯刀出鞘,刀锋抵在浥轻尘的脖子上。
下一刻铁骑涌来,火光映着黑压压的一片,像夜间涌来的潮浪,眨眼将两人包围,铁器透出了冷冷的寒光,长枪横指,长弓拉满,刀锋对准了两人。
铁骑让出了一条路来,景啟骑马晃悠悠的从人群中走出,一开口便是寻常的腔调。
“老王呐!玩够了吗?”
“将军!”
天七回眸,小兵单膝跪在他马前,指着一旁的祭祀高台说“台上有人,疑似羯族大祭司。”
“他身边有多少兵将?”
小兵道“没有兵将,只有他一人而已。”
天七并没当回事,一挥手道“把人杀了,尸体带去给少将军瞧瞧。”
就是战马冲出去的那一瞬间,一首海外小调从祭祀台上隐约传下,已经冲将出去的天七猛的拉过缰绳,战马嘶鸣,高抬起前蹄在半空中。
天七的战马越过小兵,直奔向祭祀台。
火光在半空中闪过,空气中一带而过的灼热拉扯着那身宽袍,祭台四周火光明亮轰烈,但却没人能看到宽袍下大祭司的面容。
马蹄声顺阶而上,稳稳的停在了大祭司身后。
直到那首小调音落,天七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歌?”
大祭司身形不动,看着摇晃在自己面前的火光,目光一如既往的冷漠,他像是个不合时宜闯进火光中的影子,烈火挡住了他目之所及的所有的路,他只能看着火光一点一点向自己吞噬。
“那达慕。”大祭司说“是羯族的丰收之歌。”
天七说“这首歌我曾听人唱过。”
大祭司低沉的笑着,毫不畏惧的说“巧了,我以前也曾唱过。”
天七问“什么时候唱过?”
“二十三年前。”大祭司说“就在北山,我站在你的位置上,而你”
大祭司手指台下的浓烈火光,平静的说“就躺在那。”
铁枪划破空中的焦灼闷热,乌黑的枪锋指向大祭司的脑袋“转过来!”
大祭司没有任何反抗,持着长杖便转过身去,他没有摘去宽帽,天七也没有开口让他这么做。
因为完全不需要。
就在方才大祭司转身的瞬间,在熊熊烈焰之下,天七清楚的看到宽帽下有金光一闪而过。
那双瞳在天七的梦魇中呆了二十三年,他绝对不会看错。
“将军在哪儿?”
天七平静的问他,像是在同生人问路一般,压制了二十多年的仇恨,但当机会真的来到身边时,他却异常的冷静,冷静的让他都觉得自己陌生。
天七听到自己平静的说“我家将军,铁衣王,她到底在哪?”
“她不是在北山吗?”大祭司反问他“你当初也在,怎么会不知道她在哪?”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天七一字一句清楚的说“我亲眼看到你带走了她,作为战利品,将她带走了。”
长杖点地,杖上的骷髅头闪烁出冷冷的宝石颜色,乌黑的枪锋就抵在大祭司眉间,但他却低沉的笑出了声来。
“北战将军,那您的战利品,我们羯族苍狼部的族长,他的头颅在哪儿?”
大祭司说“你将我们的族长还来,我便将铁衣王双手奉上。”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大祭司“中原的说法就是委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但其实哪儿有胜者,不过是一方战死,一方苟且残存,你我皆是持刀者,也同为偷安人。北战将军,我们谁都没有资格向对方索要,因为你我都欠着债呢!”
豺狼虎豹没什么不同,都是要吃人的。
天七冷笑了一声,说“这就是你们败者的说辞?当真是厚颜无耻之最,胜就是胜,败就是败,现在你同我说天涯沦落人,你自己不觉得好笑吗?”
“今日我们确实败了,但羯族永远不会服输。”
大祭司说“我们的儿郎会再次来到这片土地,届时,是成王败寇还是苟且残存,你我谁说了都不算。”
大祭司摊开了双手,向他的长生天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起身时看向天七,蛇一样的金色瞳孔中透着丝丝冷漠。
“中原的将军啊!愿您长生健康,终有一日你会再见到我们羯族勇士,我们羯族儿郎会亲手折断您的铁枪,您北战的威名会成就我们儿郎一生的荣耀。”
大祭司步步后退,在天七措不及防下跌落祭祀台,就在他坠落的同时,天七看到了他手中的长杖,也看到了那杖上被粉饰的异常华丽的骷髅头。
天七跳下了战马,几乎是一头扎进了火光中,骷髅头与他的长指险险擦过,镶嵌在上面的华丽宝石在火光中闪过冷冷的颜色,那颜色在天七眼前一闪而过,下一刻随着黑袍的翻飞,坠落在火光之中。
“我没有败给你萧王。”布日古德阴鸷的说“我只是败给了铁衣王而已!”
景啟抱着胳膊居高临下的看人“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布日古德道“你永远也越不过铁衣王这座山,三大营的主人也从来不会是你,你不过是个子凭母贵的草包,花拳绣腿的挂名将军!”
这话说得已经是相当难听了,别说山程水程,就是张朝雨也被他戳的肺管子疼。
“没有南征北战,射空何悍,我们也不可能被逼到如此境地。”
布日古德被南征骗了,他以为毒尾沟倾巢而出为的是与萧王一战,没想到是名为萧王,实则为他,南征布了一场大局,他们所有人都成了局中棋。
最恐怖的是,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才是南征将军眼中的唯一对手。
“我从来没说过是我赢了你。”
景啟倒是一脸无所谓,甚至有些赞同布日古德的意思,他说“外界的人也从来不会论的这么细,他们只需要知道羯族是败给了三大营便可。”
“三大营的主将从来不是一个人。”景啟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也不晓得是同布日古德说话,还是刻意说给他身后的那些人听的。
“当年的铁衣王,后来的滇老将军,还有如今的我,我们谁都没有资格在百姓的心里留下名字,他们只需要知道边关有三大营,晟朝有这杆铁枪。”
主将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带着三大营守住晟朝的边关。
“该言归正传了。”景啟一挑眉,又成了不正经的将军“你怀里抱着的可是我家先生,该还给我们了吧!”
“你家先生?”
布日古德恍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笑的胸口震动,险些抽了筋“你可知他是谁?”
景啟脸色一沉,低声喝道“住口!”
然而布日古德已经说出了口“他是我们羯族人!”
布日古德双眸赤红,俨然一副已经疯了的模样“当年他不同意我入侵中原,为了你们这些中原人的安宁,他,堂堂白鹿部的少主,竟然选择对我这个自小长大的兄弟痛下杀手,他一路流浪至此,藏匿在此十几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少主的责任,他忘了故乡的族人,忘了他的身份,他拿自己当一个中原人。”
布日古德当真是疯魔了,他发狠的掐着浥轻尘的喉咙,弯刀在浥轻尘的脖间划破了皮肉,鲜血浸透了布日古德的手。
布日古德疯狂的笑着,一脸横肉上满是狰狞“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他居然为了你们三大营,背叛了我!背叛了羯族!背叛了他的血统!他出卖了我的身份,不惜以性命要挟,保下了你们三大营的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还配活在这世上吗!”
浥轻尘挣扎的动作有些大,他被布日古德掐的青筋直爆,但嘴唇依旧翕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阿木尔,你睁开眼看看,这些就是你拼了命也要保下的人,这些可都是中原人,他们容不下你一个异族人,即便你为了他们选择与我决裂,他们也容不下你,中原的土地上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布日古德眉间沉着戾气,他阴森森的贴在浥轻尘耳边说“你还是,随我去吧!”
“布日古德!”景啟喝道“你敢!”
饶是景啟也没能拦住那已经疯魔了的人,圆月弯刀在众人眼前抬起,刀锋化作白虹,迅速又狠绝的没入浥轻尘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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