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元七年，春。
春雨绵绵，润物细无声。
“糖葫芦，糖葫芦，卖糖葫芦啦，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喂！”
“豆腐脑儿，甜豆腐脑儿咸豆腐脑儿，只要二文钱就可以吃滑滑嫩嫩豆腐脑儿。”
“张氏馄饨开张啦，各位父老乡亲捧捧场，点一碗送一碗！”
“炸泡糕、炸油糕、炸猪油、炸菇子快来尝尝鲜儿……”
京城主街两侧全是撑起油布叫卖的小摊贩，人声鼎沸，食物的香气把人流都聚集到了一处。
因为下雨，天色微暗，摊贩们都靠在楼阁酒斋处摆摊，主家们都善心的点起了油蜡和灯笼。
阴云沉沉的天色和热气腾腾的食物形成强烈的反差，刺激人的感官，让人忍不住去寻一二吃食解解馋。
河边船夫也在叫卖各色水果和鱼类，琳琅满目，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挑了又挑。
小舟靠岸处连接着三五道青石桥，道道桥的尽头处都打上了粗实的高大桩子。
上面旋绕着沉重的铜链，商贾船夫们从船上搬下一箱箱货物，让各个小厮跑腿运往各大酒楼和客栈。
台月楼乃靖王朝第一大酒楼，这里不仅仅是文人墨客的天堂，还是一双让有心人了解时下小道消息和线索的眼睛。
华灯初上，映照楼外楼，胭脂河畔，花船笙萧齐鸣，琴瑟相和，妓子们一片娇声秾语。
楼内靡音阵阵，灯火通明，朱漆金边的鲤鼓台上，舞妓们身披翠水薄烟纱，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纱裙里隐隐约约透出白嫩的肌肤，舞起来娇媚无骨。
纱衣摆动间，眸光撩人心魄，台下的才子们纷纷叫好，赏钱声赞美声不绝于耳，台下热闹非凡。
二楼隔间里，隐隐约约能看见两道身影。
明宛拿起一块柰花乳糕放进嘴里，细细回味着奶糕的软糯与清甜。
冷牛乳与柰花浸泡一晚，待花香彻底融入，加入特调的奶油，做出来的奶糕奶味十足又不会盖过花香。
“流言源头查到在哪了吗？”
明宛一头青丝用酒红缎带挽成马尾，身着玄色锦袍，姿态潇洒不羁。
靖王朝女子不方便出现在酒楼这等场所，她便差了丫鬟换了一套男装。
“少爷，查到了，是霞雨楼的说书客，”正对面的男人肤色黝黑，一口白牙白的晃眼。
“霞雨楼与王家交往密切，会不会是…”
“不会是王家。”明宛添着茶，淡然道。
苏家祖父苏怀滇十六中举，二十九进士，六十岁任首辅。临新皇登基，备受荣宠，权倾朝野。
前世苏怀滇上书决奏策分三路兵力，金煌城守城的能力大大削弱，让埋伏的内应有机会传递消息给城外的蛮胡，得此消息的蛮胡才能一举兵临城下。
事后遭到弹劾，流言四起，引起公愤。
而弹劾的主力军则是刑部员外郎王继起。
而这自然也是祖父设的局，王继起这一步棋的目的就是揪出朝廷和金煌城的内应。
事后分调的兵力把城外的蛮胡都包围起来，来了个瓮中捉鳖。
但流言为何能够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东吾王朝，速度之快真是耐人寻味。
“你继续盯着霞雨楼，有消息第一时间传给我，拿着这个打点打点上下的人。”明宛扔去一袋银锭子，摆摆手。
“是，少爷。”黑脸男人恭敬低下头，喜不自胜，运着轻功离去。
在明宛重生以来，一直寻找苏家被抄家的真相。
前世她寻觅多年，追查线索，但是每每要触及关键线索时，总好像被一只大手遮蔽了所有。
后来她才通过顾羽懿的消息知道皇帝供养了一名修真者作为国师。
这个消息被保密的死死地，竟是连朝廷核心，一代内阁首辅，她的祖父都不得知。
修真者倾手间可翻云覆雨，一人可抵去上万普通士兵，是搅乱人间秩序的存在。
为此修真大能在凡人之地布下了一道道防御阵法，一旦动用法术就会被锁定打上烙印，且规定明文凡是敢在人间动用法术的，一律追杀到底。
这么严苛的规定下这名国师为何又要掺和这皇家之事？
当时的她刚刚踏入仙途不久，这等事务完全没有资格接触。
顾羽懿因为宗门任务的委派，和同是宗门师妹的苏明柔一同追查那名国师。
那这名修真者国师跟苏家的覆灭有关系吗？
明宛默然，能够在宗门骄子顾羽懿眼皮子底下乱窜的，无外乎只有两个原因。
摇摇头，前世真的是被猪油蒙了心，竟连这点都看不清。
明宛举起杯盏抿了一口茶，泡久了的茶叶已经泛着微微苦涩，让她渐渐平静下来。
都说苏家因为铲除异己，结党分派才被天子降罪，但明宛知道这根本就是胡诌八扯。
祖父苏怀滇一生鞠躬尽瘁，心系朝廷，忙起来的时候脚不沾地，身怀六甲还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
就算是这样，到头来也是因为皇帝的不喜而被抄家流放，五马分尸。
百年苏家，轰然倒地，不复存在。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些流言的源头说不定就是后来导致苏家覆灭的蚁穴。
明宛面色沉沉，窗外马蹄声踢踢踏踏，轱辘车声阵阵。
夜色深暮，几点星子稀疏，家家户户灯火渐熄，远去的马车在夜色里融成一道剪影。
苏府书房传来的声音打破了夜色的静谧。
“啪！”书房内传来杯子碎裂的声音。
“爹，您此话可当真？！”中年男子抖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一旁身着官服的父亲。
背手而立的老者须发皆白，刀刻般的法令纹下薄唇紧抿，眼皮耷拉着，瞳色极淡。
“陛下今日同我说了一句话。”苏怀滇看着地上碎裂的杯盏，缓缓开口道。
“什…什么话？”看着父亲没有温度的眸子，中年男子忽然从头顶至脚底冒出一股寒气。
老者未应答，背过身，低叹道。
“我苏家，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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