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座山，洁玉程看着摆满一桌的文件，努力批阅着，一天过去，她感到有些头疼时，已经看完了将近一半。
起因是她自告奋勇要处理一些交易的事宜，然后，甲三就叫人搬来这些文件，并嘱咐道:“别太累，这些也不过我和你家那位这些日子要处理的一半。”
王羽协这几个月除去那次护送外，一直都在暗面替薛斯雨维持秩序，几次冲突后，也立了不小的威名，最起码暗面是没人不服他了，这样就有了点空闲的时间。
处理完暗面杂七杂八的事后，他时不时抽空，帮发际线飙升到戴帽子的甲三处理点文件。
这条商路虽然算是开辟了，但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是很多，更多不稳定因素出现，尤其是在秦地和楚地之间夹着李家韩地，上一次算是绕路过去，多花了一天时间。
如今既然要长时间维系，韩地还是必须迈过去的难关，在这事上，只能洁玉程自己来，王羽协三人都和韩地有关系，处理起来难免有人生事。
甲三这边，他还要负责仓库的事，在这里停着的东西多了，也不能一直往树丛里藏，最好是分着类别来，春天快到了，在那场春雨来之前一定要搭设好。
好在暗面给的人手足够，几天时间，仓库就搭好了框架，至于后续负责管理的人，洁玉程暂定洁区剩下那几人，走了的人与她再无瓜葛，剩下的，她自然是当自己人尽心尽力扶持。
洁玉程对于韩地难以下手，内中情况是一点也不了解，还是动动腿，去找那最近一直和她家那位鬼混的李家大少商量吧，虽然他也有一年没回去了，但还是能提供一些帮助的。
暗面，没错，还是这里，李问仙自从那一日之后，逐渐理解了薛斯雨当初的想法，原本准备迁出去的问仙居也没搬，索性就在暗面继续开着医馆。
送走又一位病人，李问仙收拾着那些沾血的棉条，掀开边上的帘布，一位经常受伤的老客还在这躺着，李问仙认识的人里，也只有他常常不顾自己身体做些匪夷所思的事。
王羽协身上布满了伤疤，有些是过去留下的，有些则是最近管理暗面，帮着处理势力纠纷时留下的，不少崩裂的伤口重新上药，血肉碰着药物，他登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就是说啊，老李，你能不能温柔一点，斯……真疼啊。”
“我不想和不顾身体的人说话，你丫自己多少伤心里没点数吗？也就只有我这心地善良的人愿意给你上点药救你，我还心疼我药呢，又得去备货了。”
手上气力没有一点减小，李问仙这可不止是单纯的报复，王羽协身上的伤大部分都只是划破皮肉，可这些受伤的地方并未得到足够的休息，这样把药渗透进去，伤口结痂能快点。
上完药，又重新包扎好，王羽协嘴上一直叫着疼到死去活来，此刻拿起放在桌上的匕首，摩挲着刀鞘上的海棠花图案。
李问仙见状，心里一阵叹息，试探着劝道:“你要实在想，也是可以去见她几面的。”
收起匕首，王羽协想起了那张俏红的脸庞，“算了，既然还得离开，不如等到事情忙完，能一直陪着她的时候再去，这样只是……徒增思愁罢了。”
敲门声传来，李问仙去前院开门，洁玉程来问韩地情况了。
见到是洁玉程，他还担忧地往内院看了一眼，此时那张床上，已经只剩下王羽协留下的医药费了。
李问仙并不清楚王羽协已经从后门离开了，所以在行为上难免露出些异样，洁玉程见他那副样子，有意无意地问了一句:“他怎么样了，身上伤严重不。”
“伤口只是多，大多数还是不严重的。”
话音刚落，李问仙察觉自己说漏了，刚想解释，就见洁玉程冲向了内院，一间一间排查着，不多时，就查到了王羽协之前上药的隔间。
洁玉程能感觉到，王羽协在这里待过，他没可能知道她来了，那……就是有事离开，恰好错过了。
还没谈正事，就遇到这样的挫败，洁玉程整理好心情，刚才过于激动，有一滴泪差一点就落下了。
李问仙追了过来，洁玉程的反应有些出乎预料之外，按理来说，她应该是个冷静的性子，没想到，在遇到和他有关的事后，会这么冲动。
赶过来的李问仙并未见到洁玉程失态那幕，他所能看见的，便是一只刚从睡梦中被吵醒的猛兽，而且她还有着起床气。
“我没事，这次来找你还有其他事。”转头看了一眼还温热的床，洁玉程心里释怀了,“这就当是个意外吧。”
意外吗？洁玉程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言语，过去和他几乎天天见面，现在成了概率极低的意外，造化弄人啊。
猜不出洁玉程内心想法，李问仙把着重点放在了她所说的“其他事”上:“有什么事，需要我来吗？”
“这里应该不适合聊天吧，那件事要谈很久，影响到病人休息就不好了。”洁玉程特意指了几张还住着病人的床，继续说道，“带路吧，我觉得前院就不错。”
见洁玉程这样装作无事的样子，李问仙感觉心中劳累，却又不得不跟上她的脚步，他们这样……也是唯一解了。
在前院入坐，洁玉程的目光一直放在门框上，他以前在这里靠着睡过一晚。
直到李问仙忍不住问话，才把她从回忆里拉了回来:“说说，需要我做些什么？”
暗自叹息，洁玉程不再去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还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她去做，等到他们都闲下来时，总会有空的:“我需要韩地的情报，商路后续想要持续下去，卡在楚地和秦地之间的韩地是个躲不过去的难题。”
“这倒是不难，你甚至可以去找我哥处理这事的，关于商队，只要有李家人书写的通关文书就行，至于李家的印章，我这有不少，等会走的时候，你记得带上，以后可能还会有用。”
换做其他人，这一关可能很难过，甚至于就这一点，就能给李家牟取暴利，为了通关，那些商人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巴结李家人。
只有一点，一旦李家人的贪欲大于商人最多能承载的代价，韩地的通商会出现大问题，可能会影响到整个韩地的经济，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不应该没有应对之策。
像是看出了洁玉程想法，李问仙接着补充道:“这法子是我父亲的想法，他本来还有对于缺陷的补充，可惜在那之前，就被支脉算计，故意不去补足了。”
听完李问仙的话，洁玉程感到挺惋惜的，按照他所讲的，这代的李家主脉掌权人必是一个有能力与野心的人，可惜被身后人背刺，导致如今韩地繁华只存在于表面，内中早已腐败不堪。
算了，能少一个难得的敌手，她应该感到庆幸，李问仙如今还不知晓秦地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不知晓这件事本身也间接传递了一个信息，李家和洁家不是一路人。
李问仙起身去取印章，洁玉程坐在原地，如今她已经能做到不表露出自己所想的，不论内心是怎样的波涛汹涌，在面上，只有一个脸色冷漠的人。
方才的失态更使她反思，她与王羽协之间只差一线，而现在，她往回退了一步，以一种更为冷静的角度去思考。
她眼中的王羽协是一个成熟稳重、富有个人魅力的人，实际上他也有种种不足，这些不足背后透露出的他，才是那个面具下的真容。
这些便与他的过去息息相关，洁玉程只知晓现在的他，对于过去一概不知，但有人知道，她明白，要是发问，那些人必然会回答她。
……先前的自己就像着了魔一样，有很多不该出现的情绪在她身上浮现，喜怒哀乐这些很正常，可……她怎么会开始惧怕，继续想下去，洁玉程心中更是涌出一股难以自拔的恐慌。
拿好了印章，李问仙看了一眼裱在相框里的四人合照，他把相框按了下去，不再能看见景象，亦不再透露自己的心。
回到前院，看洁玉程一直呆坐着，李问仙察觉情况不对，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怎么回事？怎么呆住了？”
洁玉程倒吸一口凉气，她现在对王羽协的过去极度好奇，这可能与她为什么惧怕相关:“你知道他的过去吗？能讲给我听吗？”
“当然可以，不过，我得去取些东西，方便细致深入地去讲，在那之前，别乱想，他不是那样的人。”
李问仙又回到了那个房间，以前和王羽协写信交流时，他特意将回信留了下来，不是很多，再加上王羽协小时候的字算不上好看，他放得地方有些随意。
翻过几个行李箱，李问仙才从一堆书里找到了捆成一块的信，这些应该够了，从中很容易就能看出小时候的王羽协。
洁玉程刚才的状态李问仙也经历过，所以他清楚知道，她需要什么。
作为继承人，克服对未知的恐惧是第一步，这种莫名出现、无法磨灭的恐惧，光是克服远远不够，更是要习惯，人生总是会失去的，那个独自在角落哭泣的小问仙，可是已经成长到足以安慰他人了。
接过李问仙递过来的信，洁玉程迫不及待地拆开，一封封看了起来，这里面就是两个小孩互相交流的记录，由于没有李问仙发出去的部分，内容断断续续，还有些跳脱。
王羽协小时候是个乐观开朗的性子，信里一直都在和李问仙分享那些同其父亲周游各地时，见识到的奇闻异事，也偶尔有几个字里透露他对未来的恐惧。
洁玉程只顾着看信，李问仙无奈地坐在另一边，看着院前树上的人影，啧……也不怕伤口又崩了。
不过这样，在她眼中，你的过去可就无所遁形了，王羽协，你的决心，且就让我看看吧。
树上人影已经消失不见，李问仙等着洁玉程看完这些旧物，却没料到，她看完之后的请求:“这些，我可以拿回去吗？”
李问仙有些难堪，这种像强盗一样的行事，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唔……这可就难了，这也是我小时候的珍宝，可不能随便送人啊。”
“我可以拿其他东西来换”
洁玉程势在必得，这些简单的书信能压下她心中那些不安，光是这个价值，就已经够她拿出很多了。
“怎么说呢？这东西不是换不换的问题……”刚想继续劝下去，看着洁玉程坚定的眼神，李问仙刚到嘴边的话说不出口了，“行吧，给你了，啧……又是一个强盗。”
上一个是谁不言而喻，树梢晃动着，上面的人影又浮现出来，李问仙也只是嘴皮上说说，虽然不舍，但能帮到洁玉程，也算是这几封信最后的作用了。
不过……也不能只有他遭罪，没记错的话，那无名组织的人更是知道断掉书信来往后的王羽协，洁玉程那里，可是有个怕死的无名组织甲级人员。
尚在考虑该如何培养剩下来的洁区本地住民的甲三鼻子最近有些不通畅，此刻还有阵阵瘙痒:“啊……阿嚏！”
摸了摸稀疏的头发，甲三内心暗自揣测，莫非有人要害我？
说回问仙居，洁玉程准备在这里吃了晚饭再回去，好多听一些李问仙对王羽协的看法，夸赞的收入耳底，有些倒苦水的话语……自然是当不存在。
毕竟有些事，是她同他一起做的，要是承认了，错的也就不止有他一人。
饭后，洁玉程独自离开，李问仙也不是不想送，只是他送……可能还没她一人安全，暗中保护她的人，可比他的人还多了。
独自饮茶，李问仙看了眼树上，先前消失的人影又再度出现了，这次他几步走到树下用力一踢，树梢剧烈晃动着，树上的王羽协以一个近乎完美的姿态落地。
“这次放心了吧，兄弟我可没坑你。”
“我有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以后，她会来得很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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