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

“第一名,上官玥。”

一个坐在教室角落的身影动了,她泛白的指节揉了揉刘海下发紫的淤青,犹豫许久,最终还是起身走上讲台。

“谢谢老师。”

接过奖学金,她扬起脸,苍白憔悴的面庞硬生生地挤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明明生得五官精致,却笑得那样不自然。

周老师一愣,随后便快速的将脸瞥到一边,故作嫌弃,示意她拿了就赶紧走。

失望从眸底划过,仅一瞬,又恢复如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年排第15名,我们班的方琴同学做得非常好,掌声鼓励!”

教室里瞬间炸出震耳欲聋的掌声,似乎隔绝了两个世界。

待方琴坐回位置上时,那噪声又识趣地停下。

世界似乎安静了,周老师回办公室去了。

上官玥感觉有无数眼刀往她身上捅。

有嫉妒的,有跟风的,也有迫不得已的……

她知道今天又免不了一顿打。

……

“小杂种,去死吧!”

“没爹没娘的玩意,还真是没大没小了!”

“胆子肥了?老子这就让你下地狱!”

学校旁的昏暗小巷里,叫骂声不断从深处传来,一群穿着校服的人围在里面不知道在干什么,穿着名牌鞋子的脚一直在某个东西上踢。

若是能扒开人群,便能看见一个身形瘦小,身上布满淤青,眼神涣散的人,手紧紧揣在兜里,是乎在护着什么。

她是上官玥,来自一中,是贫困人家的女儿,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这所拥有优秀教学资源的“贵族学校”。

这所学校里满是被家长用钱塞进来的富家子弟,他们没事就喜欢编各种理由来欺负贫穷生出气。

她也被打习惯了,只盼望他们赶紧结束。上次那个报警的人已经成了植物人,所以几年来没有贫困生再敢犯事。学校不管,那也就没什么好奢望的了。

“喂,小杂种,死了没?”

一个男的抓起她的头发剧烈摇晃了几下,扯得她头皮生疼,对着她的脸就是两下,上官玥被打得偏过头去,脑袋嗡嗡地响。

那个男的觉得没趣,伸手扯了她的校牌,硬生生地扯断了绳子,丢进了垃圾桶。

上官玥只感觉自己的脖子火辣辣的刺痛

“小杂种,跟你说啊,你就不配来这学校,我劝你哪来的回哪去吧。”

那男的顿了一下,瞥了眼她的惨状,倒是见她衣服凌乱,泄露泄露出些许春光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眼身边的兄弟。

上官玥感受到他强烈的目光,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着。

“不……不要……”

“求求你们……”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们走后,一个一直躲在最后面的男生,见那群人走后,又带着一套完好的衣服独自返回,让她把衣服穿上,并把她的校牌捡回来洗了洗还给了她。

“这是你的校牌,对不起,我拦不住他们。”

他将上官玥送往医院,付了医药费后离去。

……

上官玥醒后发现自己在医院,医院的护士正在给她上药。

“哎,你醒啦!”小护士对她开朗地笑了笑,随后垂眸中看向她的伤口,眸光又突然暗淡,“被打成这样,好可怜。”

“我会轻轻的,不让你痛的!”

上官玥瞅着小护士,淡淡一笑,望向窗外。

“不必担心我,我没事。”

实际上她比谁都难受。

她想告诉自己这是一场梦,但清晰无比的记忆告诉自己,这是真实的。

她难受、憎恨、愤怒……

各种负面情感交织在一起,身上的某些地方好像松动了。

她还记得她后面听见一声对不起。

事到如今,这一声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要乐观哦,你还有光明的未来。”

小护士临走前送给了她这一句话。

光明的未来,她还会有吗?

上官玥拔掉手上的针头,离开了医院。

“唉,翊翊的肾衰竭得越来越严重了,这可怎么办哪……”

“这个月就这点钱,干脆……”上官御远拈了拈钱包,抽了口烟,长叹一声。

门外传来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讲话声。

“我回来了。”门前的瘦小身影故作平静,一脸奢望地望着前面叼着一根烟的父亲以及他身后正在往房间里端热牛奶的女人。

她希望能听见一句关心的话语。

“哦,把这个签了,你知道我们缺钱,找不了太好的医院,这个小作坊看起来还不错,明儿带你去做手术。”

但是,并不是……

“你弟弟现在器官衰竭,需要一个新的肾,你将你的给他,要记住你是姐姐,本身就是要为弟弟付出所有的。”

从房间出来的女人开口,声音尖锐刻薄,很是难听。

上官玥坐在沙发上,手紧紧地揣着口袋里的奖学金,背上的伤一动就火辣地烧。

她许久不言,半天才从唇边挤出几个字。

“我想拒绝……”

“胡闹!”

上官御往她身边扔去一个空酒瓶,碎片飞溅,划伤了她的脚踝、手腕,她抿唇不语,只能默默地向后退了退。

“你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吗?”

“这可是救命的时候!”

“这是一条人命你知道吗?你不救?”

她被狠狠的扇了一巴掌,感觉脸上已经渗出了血珠,但她却不敢说话,害怕他会下手更狠。

“那个贱人怎么会生了你这样一个白眼狼?”

“我就没见过哪个姐姐是不为弟弟着想的!”

继母看见她就是劈头盖脸的大骂,可笑的是上官玥还祈求能在她身上分到一点母爱。

“婉琴,这种白眼狼不值得你这样动气,今天我就叫他们来将她带走。”

上官御搂住夏婉琴的腰,瞪了她一眼。

这番言论一出,上官玥剧烈颤抖了起来,拉开门,提起塑料袋,疯了一般跑出去。

……

待她冷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她不知道她今天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大,也恨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

这个家早就不要她了,她只是工具,彻头彻尾的工具。

抬头看,对面是一个24小时的小酒吧,整条街只有这一家。虽说是小酒吧,名气却不小,据说栖遥街之前有许多酒吧,企业大的,背景有矿的,全被这家横空出世的小摊干折服了,纷纷搬迁,最后只留下了这么一家。

天色已晚,玻璃门里的灯红酒绿之下,也有些许一中学生的身影,他们虽穿校服,却都是些校里的混混,富三代,富二代的都有。

上官玥整了整领口从塑料袋里翻出一顶破布帽戴上——这是她为了遮掩头部的狼狈而给自己缝的。

缓缓走过马路,栖遥酒吧四个大字已经刻进眼眸,氛围红灯透过玻璃映照在她瘦小的影子里,试图将她吞噬,一声尖叫划破黑夜的宁静,所有事物都在眼中旋转、扭曲着。半晌,回过神来,眼前却只是空荡,唯有几只蝴蝶在空中逃窜,似乎是被她吓到了。

“又是这样……”

“症状似乎加重了。”

这种病似乎在她15岁以后就有了,起初只是三四个月发作一次,现在近乎频繁,一周就有一两次。

“是我压力太大了吗?”

“也是,”上官玥轻笑,“我何尝没有压力。”

这种病伴随着她两年多了,也见怪不怪了,起初发作的时候她也是惊惶的,现在也不过是难受一阵子罢了。

“咚——”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浑浊有力,倒是格外的好听,大雪纷纷扬扬,才惊醒了梦中人。

“这……天不是刚黑吗?”上官玥看向门前的电子表。

0:00

她没听错,现在的确已经12点了。

“这是新的症状吗……”喃喃自语后便是好一阵子的静默。

雪下得越发频繁,自己也有点渴,得先进去坐坐。

……

虽说是鱼目混杂,但这个酒吧倒是并不吵闹,悠扬的琴声舒缓着每一根神经,使人放松。

这个酒吧去年装修过,规模也改大了些,显得更有文艺范,十二点的大厅并没有多少人,靠窗的地方有桌椅,一两个奋斗青年正在熬夜加班,也有失恋的在喝着闷酒——其他人倒是少见。

“喝点什么,小姑娘?”

吧台上凑过来一张脸,相貌清秀,皮肤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框眼镜,使桀骜不驯中带着几许温柔,是一张让所有女生为之倾倒的好皮囊,据说这个酒吧有一个帅气的员工,想必就是他了。

上官玥稍微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出声:“你们这有水吗?”

“水?”那位调酒师眯起桃花眼睨了一眼,“三好学生啊?”

眼前的女孩将头埋得低低的,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副样子倒是挺可爱的,让人不禁想起受惊的鸵鸟。

“对不起啊,我这里,只卖酒,不卖水。”他伸手戳了戳少女的额头,轻笑。

他将自己的工牌递到她面前,指着上面的三个字:“放心吧,不拐卖儿童,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不缺钱。宋景栖,宋哥哥,认识一下?”

……

宋景栖搬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看着面前的小人儿小心翼翼地喝着酒,她眼皮底下的黑眼圈格外明显,脸上也有未完全遮住的伤痕,显然是这一带经常遭受霸凌的某位学生。

“为什么经历了这么多次,你还是没有改变……”他喃喃自语,从酒柜中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盒扑克牌,牌盒上印有烫金,显然并不是这个酒吧用来出租的牌。

“小同学,你们班有没有姓龚的人?”他换了双手套,准备洗牌。

上官玥这才疑惑地抬起头,与他对视,眼里无光,充满绝望。

“看来是没有了,你给我的印象很好。”

宋景栖继续洗牌,似乎刚刚说的话是他在自言自语。甩开手中的牌,抽了一张。

“梅花黑10?挺好。”

“梅花象征着幸运,黑代表黑夜,10暂时还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他又抽出一张牌,翻开牌背,竟是一张塔罗牌,两牌合一。

“祭司……代表援助,象征着理发与道德、深沉的慈悲心和洞察力。”

“隐者,The Hermit寻求,”两张牌被他逐一翻开,“命运之轮,关键词:变化,事情的转折。”

“所以我的身份是……”

他抽出最后一张牌,瞥了眼结果,轻笑。

“小同学,今天是9号,我要用这几张牌来谱曲。”他掀开钢琴盖,坐下。

“或许你这一次没有等到那个人,但可以告诉你,你距离与她相见的时候不远了。”

修长的手指抚过这架黑色的施坦威,摁下黑白分明的琴键,美妙的音乐声瞬间充斥整个酒吧,如黑暗中的一缕希望在跳跃,焕发出勃勃生机;又如一个细小的光线坠入无限深渊,无影无踪。

琴声如妖冶的鬼魅般游荡,似乎拨断了某人内心深处的某一根弦。

眼皮沉重,缓缓睡去。

……

“醒醒。”眼前浮现出一张面容精致的脸,他双手撑在桌上,低着头看着她。

“宋……瑾年学长?”上官玥努力睁开眼睛,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好像已经是第二天了。

外面阳光普照,一切如新生一般,都那么美好。

“是我,我刚刚路过,看见你在这睡觉,昨天路过的时候我就看到你在这个酒吧里了,你难道在这里呆了一晚上?”宋瑾年是学生会会长,颜值在线,而且对人温柔,是学校的名人,他们俩也曾经认识,他是贵族出身,有时候也护着她一些,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他平常很忙,所以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心反而成为对她的伤害。

“在这里呆久了不太好,我看看你的伤。”

上官玥摆了摆手,回避了。

是啊,就连宋瑾年也已经习以为常了。

“你……这是……”

“没什么,我……”沉默了许久的上官玥终于开口。

宋瑾年蹲下,对上她的视线,眸底清澈透亮,带着些许探究。

“我送你回家?”

她一愣,别过头,闭上了早已被世俗浑浊的眼睛,他太干净了,如今的她早就已经没有资格面对他了。

“瑾,给小同学找个地方过几天吧。”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宋景栖,他刚从楼梯上下来,两手搭在扶手上把玩着手里的扑克牌。

宋瑾年与宋景栖。

对于他们俩的关系,上官玥已经有了答案,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俩应该是兄弟关系。

“哥?”他百思不得其解。

上官玥扫了眼他疑惑的神情,眸中暗淡。

宋景栖端来一盘早餐放到她面前:“那你想想,你从头到尾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宋瑾年沉默。

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她的意见,他帮时她从来没有什么反应,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从来不怪他,安静无声。

宋景栖又拿来勺子,示意上官玥吃点东西,她最终没有拒绝,轻轻的道了声谢谢。

声音沙哑,支离破碎。

宋景栖将平板递到他面前,宋瑾年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发现上面的资料跟眼前的女孩有关,认真看完全篇后,差点忍不住将平板砸了。

宋瑾年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比以往还要深的划痕,在紫青的淤青上,格外明显。

器官非法移植……要是他把她送回家,后面发生的事情,不敢想象……

“对不起,”他开口,“我从未顾及你的感受,我现在住在学校附近,隔壁的那间房也是我的,我先安排你在那边住着。”

“不用了……”

话音未落,宋瑾年猛地起身按住她的肩膀:“你怎么可以!你现在多危险你知道吗?”

“你会死啊!”

上官玥眼神涣散,好似被抽去了灵魂。

“不是这个意思……”其实不活了也挺好。

后半句被她噎回嘴里。

……

“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项计划中,要充当引路的角色?”

幽暗的空间中一个人影若隐若现,面前是泛着蓝光的一块缺口,里面跳跃着无尽的代码,似乎里面有无尽的空间。

“她之后会很强,若是被她有所察觉,恐怕这个世界的维系会迎来崩溃。”那个人对着裂缝另一头轻笑,蓝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边缘,十分好看。

“我们是空间维系的维序者,你也知道,你这么做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但如果你固执已见,我也无法劝阻。”

“此行过于冒险,你要做好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

对面传来了发哑的电子音,随后将空间关闭,房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晚风吹过门廊的风铃,清脆悦耳的声音轻响,少女的神情安详,做了个很长很长的美梦……

……

上官玥做了一个幸福美好的梦,久到让她以为那真的是现实,她见到宋瑾年了,他带来了一切美好与希望,就像她在这之前听过的一首催眠曲一样——那是一首她现在已经记不清旋律的催眠曲。

醒来后发现最近几天的回忆一片空白,带来无尽的空虚和恐惧,只知道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孤寂与绝望充斥着大脑,她如同中了魔咒冲出门外,马路上传来汽车失控的滚轮声,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她撞去,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殷红的血液淌出,画面恐怖。

“安详的睡去吧,不要再顾及什么了,你本无罪,是他们待你不公……”

“睡吧,待你睁开眼的那一刻,就是你光明又美好的未来……”

“你期待的,想要的,终将会来临……”

楼顶上站着一人,目光凛冽却带着几许悲悯,浑身上下被一张宽大的斗篷遮盖,只露出两缕银白色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捻着一串佛珠,他转身看向身后的人。

“CE,计划既然已经实施,便再也无法收回,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同样是穿着黑袍的人递给了他一个U盘,化作一片蓝色的代码离去。

“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是为了她好。”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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