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提琴声音的磕磕绊绊表明拉琴人还是个新手。
高鼻梁双眼皮的男人脱下外套搭在一旁的凳子上,起身烦躁的在屋里转圈。
已经是中午了,早饭吃得少,陪了一上午,可以说这孩子完全没有领悟。
肚子发出些运动的声音,等不及要吞噬一些生物。
他终于开口,“下午还继续吗?”
男孩边拉琴边抬头看他,“啊?您说了什么?”
男人摆手,表示没什么事,让他继续。
光线变强,热辣地晒在脸上,男人看看拉琴的男孩,走到窗边拉上薄纱帘。
他这才注意,上面画了一幅很有韵味的彩色山水画。男孩不规律的琴声也好像悠扬了些。
旁边是一首诗,他在心中默念——
“《登鹳雀楼》,唐,王之涣”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出神看着纱帘的时候,上面图案仿佛印在了窗外。
对面就是鹳雀楼。
背面是一团红光包围的白色太阳,连绵黑沉的高山,黄泥沙土奔腾的湍急大河,远处是雄浑宽广的海。
骇浪滔滔,洗刷着河边摇晃的低矮植物。
骇浪滔滔……骇浪滔滔……
男人忽然感到头晕,猛地拉开窗帘,目之所及一片晴天。
吃了饭,男孩说要去踢球,下午不来练了。
他点点头,回家换了套正装。
下午的剪彩仪式原本不在计划内。
填河推庙不是什么好事,当地老百姓都说他们“该遭的”。
好像是这么说的,听不懂,想也知道是句咒骂。
“老伯,‘风水轮流转’,哪有原先是河,就得一直是河的道理?您这地方这该收的钱我们都给了,文件批了,也给您看了,好事。”
又打捞上来一个裸泳的老伯,口口声声叫嚣,“要填河就把我也一起填了!”
“二老板,隔三差五有人捣乱,咱们都是文明人,不知道拿这些蛮人怎么办”
鸡冠头男人一把薅住传话人的衣领,“谁跟你讲文明?!拿钱就去办事!”
“诶、诶”来人急急点头,不敢再扰,只得出门吩咐施工队继续干。
那老人竟带来一伙人,不由分说掺和进来,两伙人起了冲突。
那人试图阻拦,哪知现场都在气头上,没人听他的。
犹豫半天,硬着头皮找二老板,发现他躺在帐篷里鼾声如雷。
无奈,打给大老板,“老板,二老板被人伤了,施工队遭抢了,刁民疯了一样不让填河”
“给批文件的打电话。”男人看着镜头,合拢右手手指剪断了红绸带。
再过几分钟,炮响以后,这里就是一片平地。
河边已然变得十分热闹,脸和脸,拳头和拳头,距离都越来越近。
彼此隔着微薄空气交换吐沫。
“怎么,你从来不吃海里出来的?你家里人,亲戚、朋友都一丁点儿不吃?!”
“一条河,填了怎么了!”
“还‘怎么了’?!把你们房子、盘子、碗都装满那个破沙子,让你住里边,你乐意不?!”
“实话说吧,这地方是不适合住人,能靠水你们都不走,才必须都填上!”
“凭什么一句不适合,我们就得搬!”
“早晚你得搬!河你也早晚得填!地不够了,就得填河!”
“没水要那破地干什么”
“下雨没见过?填条河把你们天也给填上了?!”
争吵愈发激烈,全是感情,没半点常识。
“行了,批文件的都被举报了,河不填了。”男人高声说道。
“庙要炸了,你们要是还在意,不妨快点去那头儿,批准炸庙的文件可没取消。”
带头的老人扔了棍子,扶着河道施工车喘气,扫视一圈,“走!”
他步子没动,盯着男人,显然是要他们走,还不肯放心。
男人进帐篷拍拍鸡冠头,“我刚才查,这里可是食人族部落发源地之一”
躺着的男人一下惊醒,“快撤啊!”他吼了一嗓子。
男人最后离开,天色渐晚。白日依山。
依稀传来古调,敲锣声,浑厚的人声,淅沥沥的雨落下来——
白日/依山尽/
黄河/入海流/
欲/
穷千里目/
更/
上一层楼/
白日/尽
黄河/流
欲目/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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