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仿佛此刻也沉溺在水中一般。听不见声响，看不见光亮，只剩那一股慌乱的感觉持续不断着，带起心脏的鼓动，不断敲打在心尖，噔噔...噔噔...噔噔...
从梦中惊醒，弋幽出了一身汗。只是一场梦啊，他放下心来，却又感受到了一丝淡淡的遗憾。即使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段时间了，他还是没能很好的适应过来。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弋幽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敢去回忆。亲历战场的画面造成的冲击太过强烈，让他一时难以承受。
弋幽从榻上坐起，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他不属于这个时代，因而时常会感觉做什么都格格不入。
就在弋幽还在发呆的时候，屋子里有人闯了进来。顺着声音望去，弋幽一眼看到了三个方士打扮的男人，其中便有一个是昨日见过的首领模样的人。而另外两人，细细看的话，竟与那首领模样的男子有几分相像。
他们并没有和弋幽说什么，只是互相看了看，点点头。弋幽猜想那是看到自己的情况还好，所以他们安心了。弋幽想起了昨日首领模样男子所做的事，在太平教教众的眼里，这个人是在用神力为自己治疗吧。在弋幽看来，这个首领模样的男子其实什么也没做。不过弋幽对此也没什么怨言，既来之则安之，理性是这么告诉他的。
“喝吧。”首领模样的男子又发出低沉的声音，只是比起昨日少了一层威严。弋幽点点头，伸手接过装满符水的容器，将温热的液体一饮而下了。
三人点点头，像是在示意弋幽好好休息，随后就出去了，留下弋幽一人在屋子里。又只剩下自己一个，弋幽感到百无聊赖。不过这样安闲的时间应该是短暂的吧，也许很快自己又要加入战斗。
张角在发动黄巾起义前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可因为有教众告密，事情泄露，不得不提前一个月起义。起义后四方响应，青、徐、幽、冀、荆、杨、兖、豫八州战事四起。东汉朝廷慌忙应对，起初并不得利。
可是黄巾起义最终还是失败了，尽管弋幽对此没有太多的实感，心里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与太平教教众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弋幽对他们的熟悉感增添了不少，就像是和曾经生活在附近的淳朴的街坊邻居一样，谈不上亲切，却有说不上来的滋味。想到最终的结局，弋幽心中还是不免会多几分同情与伤感的。至于天命正统什么的，对于弋幽来说，都不是属于自己时代的东西了，他并不关心。
如果自己能做些什么就好了，弋幽不禁这么想。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归根究底，自己既没有智谋，也没有武勇，不过只是一个在战场上吓破了胆的畏缩小徒罢了。也许是因为刚刚喝下的液体的缘故，有一股说不上来的奇妙悲凉感在烧灼着弋幽的知觉，让他想长啸一曲，狂舞一番。如果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就好了，也许只需要是那么一些些小事也好。
仿佛是应了弋幽的心中所想似的，刚刚走出去的三人又重新来到了屋子。弋幽不知道他们要说些什么，心里却多了一丝奇异的怜悯。
“小弋兄弟，不知你可好了些？“出声的并不是那首领模样的男子，而是其中稍年轻些的。
弋幽点点头，想出声应答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他并不擅长面对这样的情境，仿佛是学生时代单独被老师找去谈话一样，心里总是局促和不自在。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这次发问的是另一个稍长些的男子。
弋幽摇摇头，保持沉默。
”……“首领模样的男子像是想要问些什么，直直地盯住弋幽，却又什么言语也没发出。
弋幽不知道这人在想些什么，或许眼前的这人也是一样。弋幽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是被人从水中救起的，救起他的人恰巧是太平教教众。一番因缘下，弋幽和这首领模样的男子有了最初的交会。或许是因为从来不相信鬼神之说，比起身边的太平教教众，弋幽缺乏对首领和教派的信仰。眼前的这个人，恐怕多多少少也有所察觉吧。尽管心中还是无法将这人和张角建立起很分明实在的联系，他还是默认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张角。
”怕吗，第一次上阵。“首领模样的男子终于开口了。
他的话让弋幽忍不住又回想起战场上的血与火气味，弋幽感觉胃中很快便要翻涌起来，一只手不自觉地握起了拳又很快松开。看见这副动作，首领模样的男子知道了答案。
“不用怕，小弋兄弟。”稍年轻些的男子往前了些，拍了拍弋幽的肩膀，像是在安慰他。
“我...”弋幽对于这种没什么实际助力的安慰，很想要反驳，却终于没有说出口，转而反问起三人，“你们难道不害怕吗？”
话说出口的瞬间，弋幽就感到了后悔。真是愚蠢的问题，生灵涂炭，剥削...饥荒...疫病，种种问题困扰着这片大地，这三人恐怕早就见识过很多，已经定好决心了吧。
“没什么好怕的。”稍长些的男子摇摇头，简单地做出了回答。
“......”弋幽明白过来，随即想追问另一个问题，却犹豫住，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问吧。”首领模样的男子看出了弋幽的疑惑。
“...你们没有想过失败吗”弋幽得到了准许，便开门见山的问出了心中所想。
“朝廷昏庸，我们顺民意起兵，四方响应。为何要担心失败。”稍年轻些的男子率先做出了回答。略带安抚意味的话语在弋幽的心中并没有采信多少，他等待着另外两人的答案。
“成王败寇，自然之理。我不会去想失败了会怎样。”稍长些的男子给出的，也是否定的答案。弋幽对此不置可否，他等待着首领模样男子的回答。
黄巾军于二月起义，十一月便被扑灭，张氏三兄弟各自也于同年迎来了各自的结局。就结果而言，弋幽觉得算得上是惨烈的。张角最终病死，而张角病死后，张梁张宝继续领导着黄巾军。后来张梁战死，张宝也在之后被汉军歼灭斩杀。面对稍年轻些和稍长些男子的回答，弋幽不知该作何滋味。
“你以为呢？”首领模样的男子并未直接回答弋幽的问题，给出的反而是反问。
“......”弋幽略加思索，并没有先给出自己的意见，而是思考起眼前这个男子为什么会这么问。尽管有过几次的会面了，弋幽还是无法将眼前的男子定义为什么样的人。
“你一定想过失败。”短暂思考后，弋幽给出了答案。惊讶，愤怒，还是什么，弋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对方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可是只有平静。对方回之以淡淡的微笑，点点头表达了赞同。同时暗示弋幽继续讲下去。
“我想，恐怕你身患重疾吧。”弋幽也不避讳什么，很直白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不错，我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首领模样的男子听完弋幽的猜测，只是笑了笑，依旧那么平静。声音还是那么低沉，却完全不包含了那种威严，却也没有悲伤消沉。只是平静的陈述，仿佛从他口中所说出的事情，和他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这回答叫弋幽感到意外，太过诚实坦白，让弋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望着眼前的男子，他忍不住仔细端详起来。黄色基调的方士打扮彰显出身份，有些苍老的脸比另外两人更多了些威仪不凡的气度。
“在起事前，我就已经重疾缠身了。”低沉的声音适时传来，化解了一瞬间的沉默。弋幽点点头，不知道接下来会听到些什么。
”大哥。“”大哥。“
”我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如果畏惧失败，这一切就会有如泡影。“低沉的声音此刻又重新恢复了威严。
”......大哥“”......大哥“
”这昏庸腐朽的王朝，我一定要让它覆灭。”低沉的声音透着无比坚定的意愿，那么振聋发聩。
”............“弋幽无言以对，这实在是自己无法抵达的境地。他想到了黄巾军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恐怕这想法是很多教众的共同意愿吧。弋幽已经无法再简单地把眼前的男子视为没有形象的过客，“张角”这个字眼在此刻与眼前的人绑定在一起，并且变得鲜活起来，他即是张角，张角即是他。
“我和小弋有话要说，二弟三弟，你们先退下吧。”或许是察觉出了弋幽内里的转变，张角吩咐其他人出去。
房间里于是只剩下弋幽与张角两人。
“可是你.....”回过神来的弋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止住了，对于眼前的这位大贤良师，他多了一丝敬重。
“不妨直说。”张角示意弋幽继续，“你既然知道我身患重疾，一定知道更多事情。”
“不只是你，你的二弟三弟也......”弋幽只吞吞吐吐地说出含糊不清的话语，并不想很明白的挑明。
”......“张角并没有言语，沉默让弋幽感觉很难受，他在心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直说。
”你最终会病死。你的二弟三弟最终会相继战死。“弋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修饰，于是选择了最直白的话说出。
“自从仙人授道于我，已是十数年过去。最终是这样的结局啊。”听了弋幽的话，张角还是那么平静。既没有质疑也没有惊诧烦忧，只是像听见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平静得看不出什么波澜。
”......“弋幽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无法做出什么来安慰眼前的长者。
”最终我们会失败吧。“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弋幽闻言，只能点点头。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寂静的氛围压抑在弋幽的心头，让他很想逃离。
”看来这也是仙人的旨意吧。小弋，你随我来。“就在弋幽不知该做什么来打破无声的尴尬时，张角示意他起身 ，跟自己走。
”我们这是......“弋幽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何处。他开始有些埋怨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了。尽管自己现在身处这个时代，但始终都是局外人，又干嘛要说那些呢。
没有回答什么，张角示意弋幽继续跟着。房间外，张角的两个兄弟还在等着。张角到底要带自己去哪里了，弋幽没有头绪，但隐隐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待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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