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酒》
她是我初中的同学。
上学时,她默默无闻,学习一般,长相平庸,处事能力很差。像极了当时和现在的我。
那天,我带着十岁的傻儿子去电影院看一场文艺表演,票是老婆给的。
她正巧坐我旁边的座位,一见面就把我认了出来,热情地叫着我的名字,不停地诉说起上学时的往事,惹的周围许多人集体怒目。
还好,这是富人区,观众都有深渊的教养,只玩眼杀,不动口手。
从演出开始到结束,她的手一直抓住我的手,有时还把我们的手放在她咯吱窝下,紧紧的夹着。
电影院,走在出场汹涌的人流中,她的手依然攥紧我的手,好像两只原本在一起的手,失散了十几年后,突然偶遇,不舍分离。
出了电影院,走在无人的人行道上,她仍紧握我的手,亲密得像一对而立之年的初恋患者。
“你把脸正过来,让我看看你叫啥?”我的问话很冒犯,或许是出自我太急于知道她是谁的心理。
“你看。”她不看路了,看向我,许久,问,“想起来没?”
我们始终拉在一起的两只手,保证了我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脸。
她有一张如初中生略微放大一点点儿的脸,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零星沧桑,也被高档的护肤品掩盖。虽然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品牌,但我知道它们一定很高端。
最终,我还是没认出她的名字,只是觉得眼前的这张脸有些许似曾见过的感觉,比陌生稍微熟悉了一点儿。
“钱明侃。”她莞尔一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清脆和甜美。比之前喊我名字时的声音小了许多,甜度也少了许多。
“哦。”我尴尬地笑了笑,心里赔了一句“对不起”。
一路上,我们的手仍在一起,前后晃悠。
她问我,初中学校后面的家属院还在吗?
我点点头说,当然在,我还住在那院里。顺问她搬哪儿了?
她说她离开平民区后,在富人区买了几栋别墅,自己住一座最小的,其它六座中,五所空着、一所被朋友借住。
为什么要住最小的?我问。
她说,那一座的风景最好。从日出的朝霞到落日的余晖,她清晰完整地为我阐述出:她从困倦入睡到睡醒睁眼看到的所有风景。
我闭上双眼,沉醉在黑暗之中。
她问我去哪儿?我看了一眼身后紧跟着我们的我的儿子,告诉她,去大酒店接他妈下班,然后一起回家。
她问,嫂子在酒店什么岗位工作?
我摇摇头,表示不懂岗位怎么划分。
管理、财务、餐饮、前台、后厨、客房、款台、文职、技术,嫂子在哪个岗位高就?她罗列出一堆提示选项。
我仍在摇头,表示搞不清。
总经理还是总监?
我还是摇摇头。
主管亦或领班?
我拉着我们前晃后荡的手,左右的手摆了两下。
财务总裁?她追问。
我答,临时服务员。
她没有显露不屑,反而话说得更加轻柔:我们一起去等她收工?
好。我的回答让我感到莫名其妙。
睁开一只眼,大酒店到了,金碧辉煌。
又睁开一只,看到老婆已站在酒店后门对面的马路边。
我把我受制的手挣脱出来,双手一同随着我的步伐,迎向我的爱人。
老婆也伸出双手,不过身子没动,因为她身旁立着一位穿戴高贵的绅士。他叫付名龛,曾是妻子高中时的外语老师,现在经商及从政,是全国著名的成功人士。
付名龛老师家在临市,经常来我们市出差,最喜欢下榻这家酒店。
付老师每次来都会到我一室一厅的家中,陪我小酌两杯,我跟他也算是酒友。
不过他酒量比我大得多,应该是他常年应对酒场,培养锻炼所致。我三盅就晕,馋酒无量;他一瓶不倒,无瘾海量。
“老弟,你真准时啊。”付名龛老师握住我的双手。
“名哥,走,上家坐,早上刚买一瓶一锅头,就等着你来了喝呢。”我也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他一双男人手,却格外柔软,如刚松开的钱明侃的手,不似我这般粗犷。
“下次吧,老弟。这次事稠,只能待一天。”付老师婉拒我的盛情邀约,指指一旁的一辆豪车,又说,“老弟你看,一会儿就得走。”
“妈妈妈。”怕生的儿子终于扑了过来,让老婆久伸的双臂有了归处。
“是嫂子吧?你好,我叫钱明侃,是你丈夫的同学。”钱明侃走过来,落落大方地与老婆握了下手,一举一动尽显优雅的淑女本色,“我是这家酒店的董事会成员之一,你在这里有什么麻烦、不顺心的事,跟我说,我给你搞掂。”
“那先谢谢钱董事。”老婆看了我和名龛老师一眼,说,“我来你们酒店做客房服务,财务说好的一天一结账,但总是今天拖明天。”
“哦?有这事儿?”明侃微微皱了一下眉,从包里挑出一只手机。
“带今天,我干了三天,什么时候能结一下啊?”老婆很漂亮,但性子很急。我很清楚这二点。
“嫂子,别急,你应聘时,谈好一天多少钱?”明侃说着把手机又丢回精致的驴牌手袋里。
“一天一百。”老婆答。
“给,嫂子。”明侃从驴包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递给老婆。
“这怎么能行?财务让我明天来拿。”老婆接过钱,攥在手里,说,“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您先垫出来啊,我不能拿您的钱。”
“嫂子,一样的。”明侃笑得很随和。
“我今个没口福,喝不上你的好酒了。”名龛刚才去他的车里一趟,回来时,手里拎了一个精致的纸袋,“给,你父子俩最爱吃的下酒菜。”
“谢谢,谢谢。”我连声道谢接过双面印着黄牛的纸袋,轻重分量和从前一样,一斤付老师家乡的特产——卤制水牛肉。
老婆似乎有意瞥了名龛老师一眼;付老师好像以轻轻摇头作为回应。
明侃董事看向远方,一脸风轻云淡;我低头不语,内心风起云涌:牛肉是切片?还是切块?
付名龛老师与大家一一握手道别,带着身心的疲惫与满足,坐进豪车走了之后,钱明侃董事也告了别,说她要去每天定时定点去的美容会所了。
一家人回家的路上,爱人挽着我胳膊,“名龛走的时候,跟你同学小声说的‘闹细闹力五’什么意思?”
“不知道。我好像看见明侃听了,对你老师还点了点头。”我美滋滋地抱着牛肉,一手拉拽着孩子。
“其实,我跟他们说好的是一天九十五块。”爱人美滋滋地说。
“老婆历害,一下子多赚了十五块。三五一十五!”我为能买三瓶一锅头而开心。
“其实,我只干了一天。”老婆开心地说。
“哇!”我激动得有些迷糊,不知该用三百减一十五,还是二百加九十五,来计算爱人的创收。
我们院门口,小报记者在做随机付费采访,问:你们贫民窟的人,是用怎样的心态坦然面对惨淡的生话?
我接过回答问题就能得到的十块钱“被采访费”,压在牛肉上,骄傲地说:我不觉得惨淡。
“我饿了。”儿子啃起我的手。
时值夜半,我被人咬醒了,睁眼看到的风景同钱明侃每天欣赏的,应该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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