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结契

女子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率先开口道:“我是鬼。”

鬼?赫连尘呆愣一瞬。

以他之前见到的父亲和师兄师姐们驯养的鬼,一个个怨念深重,浑身煞气冲撞的人都无法看清那被黑气笼罩的脸,这只鬼怎么身上干干净净,连一分一毫的怨念都没有。

虽然困惑,赫连尘却知道自己来是要以血祭阵,解除封印的,只盼望这只被封印于后山禁地的鬼能救沧冥一族。

但眼前的女鬼确是在瞥见他身侧的水镜后眼前一亮,说道:“小孩,把那水镜移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赫连尘一扫水镜,身形蓦地一僵。

赫连礼驯养的厉鬼在数十修士攻击下魂飞魄散,化作千万缕黑气。没了厉鬼作为武器,只能赤手空拳跟剩下的十几人硬碰硬。

这对于修习驭鬼之术的沧冥族,是必败之争。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祭阵!赫连尘用随身携带的刀割破手腕,使血沿法阵纹路淌入,被血流过的部分法阵开始发出红光,赫连尘皱紧眉头,觉得血流的太慢,又抬手在手腕处划下几刀。

中央的女鬼倒是不紧不慢,盯着水镜中的战斗。

随着洞内红光越来越盛,赫连尘的脸色越发苍白,他恍惚觉得也许自己的血流干,也不一定能祭阵成功。突然,一道声音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沉思。

“你想和我缔结鬼契?”

赫连尘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若你不是天赋异禀的‘血牛’,我劝你放弃。”

赫连尘不吭声,心中却有动摇。

血源源不断地流出,身体因缺血发冷泛青,却还有近乎一半法阵纹路未被鲜血浸没,再这样下去,他倒要比这鬼先去往生了。

正在他神志模糊不清之时,突然脸上一阵黏腻湿热,有什么液体顺着头顶直愣愣浇下来。他抽出一只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摸到。

与此同时,那女鬼发出一声轻笑。

赫连尘心中一寒,忙去看水镜,因灵力波动不稳震荡的镜中,映出的是胸前穿过一把碧色长剑的赫连礼。

从心脏涌出的血,染红白色长袍,也滴在腰间佩带的水蓝色玉佩上。

灵力暴走反噬的赫连礼,连那双银眸都显出暗红的血色。

终于,赫连礼手腕红镯崩碎,沧冥族族长竟是死不瞑目!

水镜破碎,散出片片蓝光。

赫连尘呼吸一顿,心脏漫起刺痛,想要强迫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却是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将气体吸入肺腔中。

竟是如此!

竟是如此!

沧冥族在短短两百年内,竟是经历了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三个阶段!

从前瞧戏曲话本总是讽刺,没想到却成了沧溟一族的真实写照!

赫连尘脸色因失血过多外加无法呼吸逐渐变青,身体无法支撑,软绵绵倒在法阵前,神志却仍然残存一丝清明。

他转动眼珠去看法阵中央的红衣女鬼,眼前的重影将女鬼戏谑的笑脸衬得怪异。

沧冥族灭族一事,于她而言,确是幸事。

脑中蜂鸣声渐大,赫连尘在地上艰难转动脑袋,想将那声音甩出去。

却听见女鬼清亮嗓音穿过鼓膜,笑着对他说:“若是想跟我缔结鬼契,倒也不必如此麻烦。”

说罢,就一把伸手抓住法阵边缘的赫连尘衣襟,将他拉到中央。

赫连尘不知她要干什么,抬起手想将那抓在衣领的手扯开。

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直直将心脏劈开。女鬼竟是直接拿起他袖中匕首将他从后背穿心。

赫连尘瞳孔因痛苦而剧缩,却见那女鬼低头伸出红到艳丽的舌头去舔胸前刀尖上淌过的血。眉眼低垂,眼角却含着凉薄的笑。

如此诡异。

但法阵却在一瞬间红光陡溢,整个山洞都氤氲出红色雾气,空气中泼天的铁锈味让人肠胃翻涌。

那女鬼黑如浓墨的瞳孔逐渐变红。而赫连尘左手手腕上则是出现了一只红镯。

鬼契已成。

赫连尘已经没了多少生气,但胸口那瞬剧痛却使他能够正常呼吸。

女鬼放下他后不得不躺在地上艰难地大口喘息。

这时他才隐隐瞥见红镯上靠近手腕内侧的地方印上了两个字:南烛。

这是,她的名字?

赫连尘急喘一口气,对自己的鬼下命令道:“南烛,将所有外来之人就地诛杀!”

话音刚落,后山山洞便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这山洞顶部竟是被南烛强大的鬼力给炸开!惨白的月光照进来,照在仰躺在鲜红法阵,胸前插着一把银亮匕首的少年身上,有种诡谲怪异的圣洁之感。

赫连尘就这样睁着眼,眼睛死死盯着月亮,却不是在看,而是在听。

他听到那些灵力强大的修士们凄惨的哀嚎,声音里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

眼睁睁地看着这从后山禁地飞出的红衣厉鬼一个一个掐断伙伴的脖颈,却不见她的主人。

这个拥有着恐怖力量的怪物犹如死神,迅速收割着他们的生命,强硬不讲任何道理地吸收着刚死之人四处挣扎逃窜即将投胎的魂魄,瞳孔中的血色越发厚重粘稠。

直到再没有任何哀嚎声在月隐谷内响起。

赫连尘嘴角缓缓勾起,胸腔中溢出几声轻笑。

死绝了。

那些修士闯进月隐谷时,应该也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局。

南烛回来了,黑墨瞳孔中带着还未散去的暗红。在他头顶上方弯下脑袋,弯眼笑一下,用手粗暴地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拽起,迫使他从躺着变为坐着,胸口还插着那把血迹干涸的匕首。

南烛拍拍他的脸,带着侮辱的意味开口道:“小鬼,看清楚。”

说着便抬手解开的腰间衣带,脱去外袍。

赫连尘震惊一瞬,却没力气开口,只是看着,想知道这女鬼要做什么。

南烛转过身去,褪去中衣,露出后背来。

白皙的背部使赫连尘晃了眼,他定了定睛,再去细看,才看到那上面层层叠叠,根茎盘根错节的红色彼岸花。

半阖的眼睛刹那间睁大。那彼岸花的花瓣生动的好似能在风中摇曳,根系却诡异的扭曲在一起,肆意在背部蜿蜒,散发着浓郁的黑气,尽是不详的影子。好像有什么东西想要从那一株株花里挣脱出来。

南烛的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我背上的每一朵花里,都藏着一只鬼,是刚刚我杀死的那些外来者的魂魄,这就是沧冥族鬼契带来的诅咒。”

原来,父亲师兄师姐驯养的厉鬼浑身的黑气都来自于诅咒,这诅咒让鬼的力量因吸收同类而强大,却也使他们怨气大增,形同野兽。

难怪这女鬼没有丝毫怨气,周身更是没有任何黑气翻涌。

在与他缔结鬼契之前,这只女鬼从未被当做武器,从未,杀过任何一个人或是一只鬼。

明明力量如此强大,父亲却从来没有与她缔结鬼契吗?

为什么?

这时南烛穿好衣服转过身来,与他平视着,嘴角带着笑意,声音也甜滋滋的:“小鬼,以后还要劳烦你帮我消除诅咒,再解了这恶心的鬼契。”

赫连尘细看她的眼睛,却只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丝毫情绪。

他垂下眉眼,缓缓出声道:“你就不怕我背信弃义,再操纵你去报灭族之仇,迫使你背上更多的诅咒?”

南烛笑容一顿,说道:“那我不若现在就放你自生自灭,倒也清净。”

说着就地一躺,手支在脑后看天上的月亮。

“我现在就睡了,留那么多血,估计醒之前你就死了吧。”

赫连尘握了握拳,说道:“你也会魂飞魄散。”

南烛动了动手臂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状态,才又开口:“与其被诅咒折磨的痛不欲生,我不如魂飞魄散!”

赫连尘原以为他若是说出那番不配合的话,眼前女鬼脸上的面具会被撕得粉碎,或暴怒,或威胁,或慌乱无措,或悔不当初,独独没有想过她会是这个反应,竟是坦然地要睡觉等他死,与他同归于尽。

她不想活下去吗?

自己死了还有魂魄,可她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赫连尘坐了一会儿,想等着南烛后悔,想南烛最终还是会怕死带着他离开月隐谷去看大夫。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赫连尘呼吸越发艰难,拼命呼吸只能攫取一点空气进肺里。脑袋晕沉,眼前重影越来越多,明明是炎炎夏日,身体却如堕数九寒天,他快死了。

南烛一点动作都无,连翻身都不曾有,丝毫不见忐忑害怕之意,仿佛真的睡着了。

赫连尘终于知道了,即使签订鬼契,他也无法操纵这只鬼。

他终于有些慌张,伸手去摇南烛,手使不上力气,摇了好一会儿,躺在地上的那只鬼才转醒。

赫连尘艰难开口道:“带我走。”

南烛看他一眼才说:“想通了?”

赫连尘点点头。

南烛这才站起身,抱起他,朝月隐谷外最近的城镇飞去

天上的雷声愈发厚重,南烛皱了皱眉,加快了速度。

时间已是卯时,夏日里天亮的早,太阳早该出来,此刻却是阴云密布,雷声密集,不时有银蛇状闪电闪现,好多本该开门的医馆都大门紧闭。

找来找去,南烛已经没了耐心。怀中少年身上血腥味极重,呼吸微弱的几乎没有,估计不出一炷香时间,就能前去阎罗殿报道了。

“轰隆!”又一道震雷响起,雨终于是下了。

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恶狠狠的力道,为防这小鬼受更多罪,南烛只得把他往怀里抱紧了些。

又到一家医馆前,南烛腾出一只手敲门,心道:小鬼,这可是最后一家,若是还没有人,便是阎王爷叫你命数该绝。

本也不报多大希望,里面却有人声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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