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然昨天晚上没有设置闹钟，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的，他与母亲的家在幽深的小巷里，阳光永远都被大楼挡在外面，即使是大中午，只要不开灯，家里就暗得跟晚上没两样。
他翻过身来，刚想下床就听见身下传来纸张被压迫发出的清脆声响。
游然并不记得他昨晚带了什么书上床，手往身下一摸，是一沓粗糙的纸，他撑起身子，开了灯，手里那沓粗糙的纸居然是一个古朴的用红色火印封口的牛皮纸信封。捏了捏，里面的纸张还挺厚一沓。
不会是母亲给自己的惊喜吧？但游然立马否决了这个可能。想起昨天饭桌上母亲麻木的神情，她现在绝没心情和精力在这时候为自己准备这么精美的礼物。
古色古香的信封非常漂亮，红包火印上有一个印章压成的立体图案，是一个实心圆被一个较长于直径的长菱形以锐角斜率割开。游然小心翼翼地揭开火印，好保证不会破坏它。
霍格沃茨的入学通知书?还是什么魔装学园？游然怀着略带激动的心情了打开信封，拿出里面装着的纸。纸中间还夹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纸片，一面用镭射彩覆盖，另一面是棕色的，较为粗糙，这大概是一张贴纸。镭射的那面很硬，用黑色线条印出飞舞的鸽子的图样。另一张是白纸，摸上去质地厚实，质量很好。
游然展开其中较大的那张白纸，里面用工整细瘦，遒劲有力的钢笔字赫然写着：
＂亲爱的游然同学：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鉴于你在普通高级中学中的优异表现，经委员会慎重讨论通过，现招您为本院特招生，请于2019年7月11日八点时持随信所附信鸽贴纸于华阳大道301处等候我校人员接待。
赤岗电子科技大学招生委员会
2019年7月10日暨
责任人：祝蓍＂
游然舔了舔手指，用口水在那字迹上一抹，擦出了一片黑晕，看来的确是手写的字，他带着信和贴纸出了卧室。
＂妈，妈！＂他在客厅里叫了两声。
＂干嘛？＂母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
游然走进厨房，问道：＂今早上有人送东西过来吗？＂
＂没。又没买东西。＂母亲一边低头淘着米，一边说。
＂那你看这个。＂游然把信纸送到了她旁边，＂我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的。＂
母亲把饭釜里的水倒出来了一些，眼神只在那信纸上停留了一下就转开了，然后把饭巾放进了电饭煲里。＂这是什么？＂她按下了蒸锅的开关，说。
＂什么赤岗电子科技大学的入学通知。＂游然收回信纸，＂我猜大概是骗子从窗户里塞进来的。＂
母亲用抹布裹着手把另一个锅里的蒸蛋羹捧了出来，就向客厅里的餐桌走去，游然跟在她后头，一边说着，＂这信封很漂亮，就是内容太不专业了，什么赤岗电子科技大学，听都没听说过，一看就知道是编的。而且你知道吗？＂看着母亲把蛋羹放到了桌上，他跟着坐到了桌边，＂这信昨天的日期，让我今早八点去华阳大道等，这信唬鬼呢！＂
母亲把另一碗蛋糕放到了桌上，顺带拿来了调羹。＂酱油呢?＂游然问。
＂先不放酱油，干吃。＂母亲说，也坐了下来，＂里面还蒸了昨天的榨菜，等会拿去配饭吃了。＂
＂嗯，＂游然应了句，＂真没眼力见儿，哪家人有钱没钱看不出来吗？你等一下，我先去洗漱一下再来吃饭。＂
洗漱完毕，游然又坐在了桌边。他把蛋羹搅烂了，没几口就吃了下去，＂待会儿我去电脑上填报下志愿，就那个财经大学吧，再用那个师范大学保底。＂
母亲边吃边点头，没说话。
吃完饭，游然坐到了电脑前。考试院网站上还挂着中央戏剧大学的招生广告。多近啊，离他的鼠标只有几厘米左右，但离他已经千里之外了。
杨瑾瑜，他心爱的女孩，也已经离他千里之外了。
昔日如梦似幻的回忆又涌入脑海，游然觉得鼻子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朦胧。＂他妈的，别那么不争气。＂游然用力地擦了擦脸，压下了眼中的泪意。
由于目的明确，他没两分钟就填好了相关信息，他叹了口气，提交了信息。
填好了志愿，游然刚想关掉电脑，转念一想又打开了浏览器，搜索了＂赤岗＂。好极了，根本没有这个地方，所谓的＂赤岗电子科技大学＂更是子虚乌有。
果然不出所料，游然嘲讽地一笑，关掉了电脑。
他回到了客厅，在沙发上用母亲的老人机拨打一张纸上一列列的电话号码，这些都是他在街上看到的小店铺招店员给出的联系方式。自己高中旁边的奶茶店，服装店之类的店员招聘电话贴出来的最多，他也抄的最多，这些占纸上号码的至少2/3。但游然面对他们最后却一个都没敢拨出去，他担心自己在那里会碰见以前的高中同学。
他失败得太彻底了，以至于没有勇气去面对曾经那些希望如春季柳絮般泛滥的时光，那个时候游然才18岁不到，还可以无忧无虑的笑着跟周边的同学吹牛逼。那个时候他的胃还不会时不时地爆发剧烈的疼痛，母亲的头发还是浓密而乌黑的，就像被人不小心用油墨泼出的乌团。
这种小店铺对员工的要求一点也不高，这两天游然去与店长面试，没几分钟就谈妥了，他找了两份工作，一份是在奶茶店上日班，奇数周去店里8：00开始一直做到下午6：30。另一份是24小时便利店的小夜班，一周里每天都去。
开始吧，尼古拉斯-然的落魄打工人生。
游然在奶茶店的工作是前台点餐，十分简单，就是听客人要的品名开单，向后台报告。
幸亏游然是在人们各种议论侧目中摸爬滚打了四年的人，面对台前各种焦急，鄙夷，愤怒，不安的眼神，已经可以达到八风吹不动的境界，如果换个社恐来，现在估计得撅过去。
过了高峰期，来的人渐渐少了。突然，一辆黑色的川崎摩托轰鸣着从马路上转向冲来，停在了奶茶店门口，在身后带起了一大串汽车的鸣笛声与刹车声。游然站在柜台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摩托以各种惊险漂移完成了一秒穿越马路的壮举。
车上的人穿着泛着光亮的黑色皮衣与黑色工装裤，脚上蹬一双款式潮流的白色跑鞋，游然一眼就看出那是个名牌企业的最新限量款，官方最初售价三万四千。而在各路中间商的努力下，已经炒到了5五万以上。
车上的人跳下来，摘下黑色的头盔，甩甩凌乱的黑发，露出张青年人俊朗的脸。他拍了拍皮衣上沾到的灰尘，把头盔挂在摩托车后视镜上，抬头冲游然笑了一下，模样就像一只饱餐后惬意的老鹰。
青年走到柜台前。＂您有什么需要的吗？＂游然问道。青年人没答话，打量了一下柜台，歪了歪头，然后绕过前台，向后方走去。
柜台是有一道矮闸门关着的，用带锁铁横条闩住。青年径直走向矮门，手越过矮门在门闩上摸了一下，原来固定门锁在门上的螺丝居然立马颗颗弹出落入他的手里。最后只剩一颗螺丝固定的门锁摇晃着垂了下来，青年用膝盖轻轻一顶，矮门就打开了，他走进了柜台里。
游然见他这阵仗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干什么？＂
青年人踏着随性的步子向游然走来，把惊恐的游然逼到了柜台角落。他一米八多的身高十分有威慑力。＂你再这样，我就喊人了！＂游然惊惧地瞪着他，说。
青年脸上仍是那副自得的笑容，他从口袋里拿出个被揉得有点皱的信封在手里展了展，信封在他手里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他反复打量了信封，然后突然＂啪＂地把信封按在了游然的胸口上。
＂嘿，欢迎你报考赤岗电子科技大学。＂青年嬉皮笑脸地说。
他的手一拿开，信封就徐徐飘落下来，游然手忙脚乱的接住了它，然后愣愣地看着青年出了柜台，把门栓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抓着螺丝的手在固定处一拍，螺丝就稳稳当当地嵌了回去。然后青年就走出了奶茶店。
＂什么鬼？＂游然低头看一下信封，又抬起头向青年喊道，＂你谁啊？＂
青年头也不回，跨上他那辆巨大的黑色川崎摩托，戴好头盔，＂等我们做了同学你就知道了。＂他说，手一拧车把，摩托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像一支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飞快地消失在了游然视野的尽头。
游然疑惑地看向手里的信封，古朴的纸质，有被菱形割裂的实心圆图案的火印，跟几天前游然在床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什么鬼啊到底。＂游然疑惑地嘟囔着，拆开信封，还是一张镭射彩的鸽子贴纸和一张信纸，打开纸，里面的内容和之前的一样，只是日期被改成了7月15日早上8：00。
看来他这是骗子盯上了啊。
游然把信封随手放在了一边，看来团伙蛮大的，可能不只想讹他的钱，还想要他的肾。
上完了日班，游然回家吃了个饭就又立马出门上夜班去了。历经了五个小时困倦的洗礼，他与另一个员工交接，走出便利店的门时，面对便利店门口刺眼的苍白路灯光，觉得自己就像个活死人。
时间已经是午夜，回家的路上大部分店铺都关门了，游然走在路上，感觉腹内空虚，远远的看见一家小卖部亮着灯，他走进去，拿了桶泡面准备结账。
游然把钱递了过去，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游然，专心得连钱都忘了接。联系今天白天的奇怪经历，游然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
＂小伙子，你是叫游然吧？＂老妇颤巍巍地说道，低着头，抬眼看着他，抿嘴一笑，游然觉得心中惊悚感觉更甚。
＂我……我不是游然。＂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妇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老身在此等候多时了，下午刚有个菩萨送了个东西过来，说有个小眼睛大鼻子脸上有点痘相貌平庸一副穷酸样的年轻人会过来，让我把那件物什给你。＂
婆婆你这么会说会损阴德的你知道吗？游然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只见老妇从桌子下取出了一个信封，又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信封。这……阴魂不散啊!游然差点把眼珠子给他瞪出来。
＂阿弥陀佛，菩萨说你把这东西落在你工作的地方了。他还托老生向你转告说，这是施主逆天改命，一举解救苍生，摆脱穷困潦倒，登上人生巅峰的重大机缘，希望施主好自为之。＂老妇人虔诚地说，眼睛噌亮得闪了游然的眼。
＂那个…………＂游然用力地拧了拧眉头，重新管理好表情，＂您可以告诉我，那菩萨长什么样吗？＂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神仙讲貌怎敢直视，只记得昭然有佛光。＂老妇说着，又行了个佛礼。
佛光你妹啊！压下心头的烦躁，游然又用力的控制好表情，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说道：＂多谢婆婆，钱。＂说着，他把钱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
老妇却把钱推了回来：＂不必不必，钱乃身外之物，施主乃菩萨命定之人，老身能为施主做点事也算功德一件。＂
＂谢谢婆婆了，婆婆功德无量。＂游然也草率地行了个佛礼，拿走泡面落荒而逃。看来那个团伙不只想要他的肾，看他家门庭寥落，势单力薄，肯定还想把他骗去东南亚做电信诈骗。
他在路上打开信封，不出所料，还是那一样的配方，游然啐了一口，随手把贴纸撕开贴在了一个垃圾桶上。垃圾桶里装着满满当当的垃圾，游然用力地把信封从它边缘剩的一点缝隙塞了进去。
＂它再敢上门来，我就报警。＂游然恶狠狠地想着，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晃着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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