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的意识在黑暗中游来游去,似乎恒久,又好像只有那么一瞬间,终于静止下来。若有大神通者凝视他的灵魂,就会发现有一缕淡淡的火光在永恒的黑暗中燃烧着,抚慰着他的灵魂,陈风渐渐恢复了神智。
“杨大人,我儿子到底怎么样了?”在黑暗中,外界传来一个紧张的声音,忽远忽近。
“好熟悉的声音,这是谁?能不能让我快点醒来啊!”
陈风恍恍惚惚的想道,他还没有想到答案,便听到黑暗中传来另一个沧桑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份谦卑一份恭谨,回应道:“夫人,小世子脑袋受到钝击,所以昏了过去。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陈风的意识在黑暗中继续游荡,恍恍惚惚的想道。
“嗯,没事就好。杨大人,麻烦你了。梁伯,去帐房支些钱给杨大人。”那温润的声音又说道,似是松了一口气。
“是,夫人,杨大人,这边请。”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脚步声渐去渐远,直到了无声息。灵魂中的火焰在黑暗中继续燃烧着,不断的温暖着陈风,让他的意识越来越清醒,越来越强大。一股强烈醒来的冲动充盈全身。
“他们是谁?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一种强烈的痛苦在灵魂中燃烧起来,陈风想要跃起,想要睁眼,想要看看那个声音的主人。
似乎感应到他的这股强烈的意念,黑暗中那团原本驯服而温暖的火光突然壮大,直至轰的一声。火光爆炸,一道门户出现在黑暗里,门户里是无边的光明。
陈风的意识猛的冲入了那片光明中,下一刻,陈风终于睁开了眼睛……
略显刺眼的光亮中,一个美妇人出现在陈风的眼中,她坐在床边,微蹙着眉头,正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美妇人年纪在三、四十许,头上插着一只碧玉簪子,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珠,似乎刚刚哭过。
“娘……”
陈风怔怔的看着这名美妇人,近乎梦呓般却又极为自然地喊出了这个名字。无边的思念、委屈在心中爆发,陈风想冲上去,抱住这名美妇人。但他又害怕这只是一场梦境。害怕在他双手抱住她的那一刻,她会如幻影般破灭。
“风儿,你终于醒了……”
听到这声轻呼,美妇人终于回过神来。那因为担忧而微蹙的柳眉瞬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一个喜极而泣的表情。
“娘亲,真的是你?”
陈风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地母亲。母亲的容颜比记忆中年轻了许多。
“孩子,是娘亲,是娘亲……”
陈风的反应落在妇人眼中,那舒展的双眉再次蹙起,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再次浮现起忧虑的神色。一把抱过了自己的儿子。
那熟悉的温暖,以及床边熟悉地摆设,终于让陈风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幻觉。他双手用力地抱住了母亲。
这一刻,陈风看到了自已的手臂,依旧很白,但比记忆中要瘦弱了许多。
“娘亲,娘亲……”
陈风靠在母亲的肩上,一遍遍地呼唤着。眼前熟悉的一切,让他有种落泪的冲动。
“风儿,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妇人怔了一下,轻声问道。作为自己身上掉下来地肉,她能感受得到陈风复杂地情绪。妇人白皙柔软的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抚着陈风的后背,助他理顺安抚着他。
陈风从小性子倔强,遇到事情也只会自己消化,夏阳夫人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陈风表露出这样强烈的情绪了。
夏阳夫人轻蹙着眉头,微微思索了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拍着陈风的背部,柔声道:“好了,风儿。以后娘不勉强你和内朝的鼎国公、镇国公的公子们一起去皇宫了。”
陈风没有回应,这眼前一切都在提醒着自己,他陈风没有死亡,他还好好地活着,这并不是死亡时的幻觉。
只有失去过,才知道现在的弥足珍贵!这种失而复得的幸福冲击着陈风的心灵,委屈而又幸福地泪水终于如决堤一般倾泻出来。与眼泪一起倾泄流出的,还有尘封于过去,充满痛苦和愧疚的记忆。
…………
大秦立朝至今,一千二百六十余年。中原九洲历经战火纷飞、朝代更迭的中古纪元,到此时,方有这一来之不易的和平发展时期。
到如今,大秦士子亿万,耕地无数,作坊成群。连贩夫走卒都能穿丝绸长衫,肉食不断。是真正的大治之世,文明之邦。
当今陛下文以治国,武能安邦!
大秦朝坐拥中原九洲,周邻四荒以及海外瀛荒,可谓强敌林立。大秦立朝一千二百六十余年,武备不断,常备军力,一千六百余万!武力之强盛,可见一斑!
一千多年的兵烽战火之中,大秦朝也不知诞生了多少将门世家,公侯将相!
陈风的父亲,陈胤,便是因为战功彪炳,被封楚国公。
楚国公陈胤手握百万大军,坐镇南方象洲边陲,镇压蛮荒丛林中茫茫的蛮族。楚国公坐镇蛮荒边境八年,率领麾下大军斩杀的异族近千万,真正称得上是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在蛮荒提起楚国公的名字,可止幼童啼哭。
楚国公坐镇南蛮八年,蛮荒异族不能进入中原九洲一步。其威烈之盛,可见一斑。
陈胤有二子,长子陈林,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便达到了“阵图级”的境界,在随信国公对北方狄族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京中公侯子弟第一的名头,当之无愧。
按常理,有这样两名地位显赫的父亲和兄长,陈风几乎已是生在罗马,不用再像他人一般豁出命去拼搏也能有一个好的前途。
而事实上,陈风也选择了与兄长陈林截然相反的道路,以文鸣世。
陈风从小就对武道不感兴趣,有兄长陈林在,父亲的武道后继有人,他对于习武也就没有多少动力了。家里人劝了几次,看陈风意志坚定,也就没怎么勉强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出入奴仆成群。这样的生活如果可以一直持续到,也端的是非常美好了,然而一场横祸从天而降。
在陈风二十四岁那年,兄长陈林在对北狄的作战中,深入狄荒,最后被戎狄大军包围,那一战,大哥陈林虽然逃得了一命,却不幸被狄荒高手截去一条腿,废去全身功力。待回京后,郁郁寡欢,一个人深居简出。家中众人实时看护,但难免有所疏漏,且陈林大概已是心灰意冷,自刎在房间里,待发现实。
陈家的气运,从此急转自下。
兄长陈林死后三年,父亲楚国公陈胤,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此事惊动大秦朝陛下,亲自出手深入异地,将之击杀。
消息传来,陈风的母亲,夏阳夫人自尽于府中,为夫殉节。
同时,上京城禁军闯入楚国公府中。陈家上下三百余人,没有经过刑部审判,当日直接于午门外斩首。
……
短短一日之中,陈风父亡母丧,家抄族灭!
这记忆如同汹涌的海浪,席卷而来。陈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而无能为力。悔恨、痛苦、自责充斥心中。陈风第一次质疑当初弃武学文的决定,对此感到了后悔。但已经没有后悔药了。
当午门下,三百余道刀光在黑暗中掠过时,陈风终于发出一声悔恨和不甘的怒吼。
刀光掠过脖颈,陈风的头颅高高飞起,他看到一道血柱从脖颈里喷薄而出,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次醒过来时,陈风便出现在了这里。
…………
“好孩子,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哭了之后才能振作起来。”夏阳夫人心中虽然诧异,但仍在安抚着自己的幼子。在她的印象中,这孩子可是极少在自己面前哭,至少在十岁之后,已是不在自己的面前表现出脆弱了。
陈风枕着母亲的肩膀,哽咽出声,点了点头。他现在的情况,更像是一个输光一切的赌徒,突然之间被退还了所有的赌本,拥有了人生的第二次机会。
“娘亲,这次无论怎样,我都不要重蹈覆辙,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陈风心中默默地许下承诺。不止是母亲,还有兄长,父亲……,陈风失去了一次,决不想失去第二次。
一切的一切,都恍如一场梦。
只有陈风心中清楚,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他重生了,他拥有了人生的第二次机会。尽管还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陈风知道,他决不会让这次改变命运的机会从手中溜走。
感受着母亲身上传来的温暖,陈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这时才感觉全身一阵撕裂般的痛苦。
痛苦、生病、太医、娘亲……,苏醒过来后,短短的一刻里发生的事情从脑海里闪过,渐渐和十四岁的记忆重合上。
十四岁那年,他生了一场‘病’。准确的说,是因为被鼎国公、镇国公的孩子联合起来毒打了一顿。起因是鼎国公、镇国公的孩子咒骂楚国公出身低贱,陈风是楚国公的孩子,是贱种。
陈风忍受不过,顶了一句嘴。结果被两人暴打。这样的情况,本来不是第一次,只是这一次特别的狠。陈风病了三天,母亲夏阳夫人还请来了上京太医,为他医治。
这件事,发生在陈风修练武道后不久。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十四岁的陈风对于这种争斗和武道有了深深的厌恶,所以从此后疏远武道,弃武从文。
这件事,可以说是陈风命运的转折点。
低头慢慢感受两条瘦幼的胳膊,陈风再次确定这不是记忆,而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重生的他,十四岁,正是站在他一生命运的三岔路口。
这一年,陈风十四岁。他还有最多十年的时间,来改变家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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