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醒收到一份套着贵气封皮、烙着西方火漆印的邀请函。
当他在翻来覆去地尝试在西方风味的外封面上查询可传达的信息,就发现这封信能和人类语言架起沟通桥梁的文字十分稀少。
尤其是背面,密密麻麻勾勒了一大坨精神污染的东西,先不提美不美观吧,反正大致是能读懂一股子某地博学多识、家财万贯、很可能有些崇洋媚外、并且艺术造诣反人类指度超标的大地主的独特口味。
他猜,兴许是寄错了信件。
齐三醒自顾自地暗暗松了口气,视线却又不经意间一扫。
心中凉凉。
——如果不是注意到背面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有了一个神话气息拉满的天眼、然后这大眼珠子中间光彩熠熠地诞生了“齐三醒,收”四个刺目大字的话,他真的已经打算好了先到寺庙烧柱香,然后跟捧着它一把把责任丢给邮局,再和这封不明身份的怪信道声“滚你妈的晦气玩意儿”。
齐三醒盯住这封信件反复瞧了几遍,难以置信地审视那个大眼珠中间指名道姓要他拆信——也是满面反人类图腾中唯一可识别的文字,心中依然在深思。
首先,当今是现代社会,几乎没人会寄信。
其次,他近期并未订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更何况这封信件无论是质地、还是观感,一股子金钱味儿就散开了。他不敢相信这是寄给他这位小百姓的。
最后,这封邀请函真的很晦气。
当他鼓起勇气拆开这封信件时,一纸邀请函就顺着他的动作“嘶流”一下精准地滑到了他的手掌心。
里面是略有些轻飘的斜体文字,乍看像西方文体,定睛却是一长段流畅的汉文。
齐三醒定了定心神,把心里自我安抚之后已然平静的目光转向这张质地柔软的牛皮纸。
“致齐三醒先生:
您勿必惊讶,伟大而神秘不可闻的庄园主诚挚为您写下一纸邀约。”
看了开头几句,首先可以理解为是一封饱含洋人风味的cosplay邀请信,并且装逼浓度过高。
“伟大而神秘不可闻”
齐三醒随口复述一遍,觉得可笑,“太中二。”
继续看。
“‘奥伦斯伯’庄园于明日,北京时间午夜12点整,期待您的到访。”
“庄园主会将您视为贵客。”
齐三醒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然后呢?
“地球历3月2日”
“贵族木桌前,32号庄园主书房,5楼,苏黎尔盛世瑰丽大古堡旁,边角独栋,奥伦斯伯庄园”
“智慧和魅力并存的庄园主,书”
写完了。
齐三醒无语凝噎:“……”
所以说,他费劲巴拉地干扯着酸痛了好几分钟的眼皮、读了三行字、理解了大半天——
这只是个洋里洋气作里作气文邹邹封建仪式感忒多的结束语!?
——地球历又是什么个东西!?3月2日不就是拆那的农历吗,活了那么多年谁他妈喜欢用地球历形容日期??你当你傲游太空呢??
“明日,北京时间,午夜12点整”
齐三醒细细品味,只觉得这位庄园主的非阳间作息格外扎眼,还为了彰显它的扎眼——还得标注一个“北京时间”从而严谨地表达出了非要他大半夜过去的无礼意愿!
这个时间诚挚邀请所谓的“贵客”,只怕干的事不是午夜回魂,就是夺舍上身。
再看一眼现代智能化手机此时显示的“3月11日 23:45分”
齐三醒彻底不信邪了,嗤地冲邀请函淬上一口唾沫,“15分钟后就要去你那个什么什么奥伯伯庄园,还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有多远,你当你赶牛赶马赶人肉飞机呢?!”
*
仅用时5分钟。
齐三醒身子直挺地僵在一处鬼气森森的荒郊野外。
他站在凸起地带,望去前下方有一大片阔气的建筑群静静伫立在暗沉的天空下方,如果他定睛,要是想探察具体些的,视觉画面却会变得模糊,样貌残缺不全,根本不可能辩识什么。
他的地方海拔不高。
他也不近视。
他的视角还是俯视这大片建筑群的。
“……”齐三醒脸色苍白,踩满污泥的脚底在颤悠。
那就很容易联想,有股怪异力量,在肉眼里做了手脚,蒙上了雾气。现代化点的解释,就如同打了马赛克,还可以自动在肉眼里生成,结结实实地隐蔽掉他……不该看的。
齐三醒面色故作淡然地抬手,抹去额头上跟流水似滑在眉心的大撮冷汗。
半是吓的,半是赶路跑出来的。
“比起撞见灵异,我害怕的是没有给我走生路的办法。”齐三醒在自言自语、哦不是的,他是在朝着手中的一纸邀请函对话。
邀请函在纸面空白处刷新了血淋淋的字:“很好。不妄庄园主值千金的诚意~”
即使撞见灵异,齐三醒依旧要在心中对这邀请函嗤之以鼻。
——所谓值千金的诚意,就是方才这煞笔邀请函原地成精,跟ppt一样快捷地刷出大量大量威胁恐吓的话语,然后停电,灯泡碎裂,书架翻倒,天轰惊雷,抽屉还跟把剑似地从柜子里猛地拔出来嗖的一下往齐三醒脸上捅……
整个房间的物件愣是合力把齐三醒这身量八尺的大老爷们儿当车轱辘一样往外面推搡,然后顺畅无阻给他赶出了家门,还贴心地给他指明了路在何方。
这何止是超自然闹鬼事件,这还硬送了一屋子略有些粗暴、但是极其贴心精准的导航啊!
齐三醒在惊悚又诙谐的遭遇中也不忘学聪明,索性使唤这一屋子导航推搡他上路,还省得他用脚走,不用费时费力。
结果成精的邀请函不愿意了。
它恶毒地号令一坨电线从天而降,清脆地抽了齐三醒还算端正的脸一个大嘴巴子,随后缠住了他命运的脖颈,和一根还尚未变异、死站原地的路灯柱子相呼应,利用两点之间线段最短的简单数学原理——险些让他还没到达那个什么奥伯伯庄园就完美以最短距离被拉扯、勒死、送命。
开始赶路的途中,后面还追着不知从哪来的妖魔鬼怪。齐三醒哼哧哼哧地跑,总感觉跑得天长地久,世界翻转,过程漫长而煎熬,路况古怪而未知。
站在这的时候,他汗湿满头,惊魂未定,并十分惊诧地看了一眼随身依然带着的手机显示的时间。
他很奇怪,跑了那么久怎么才5分钟。
他也更奇怪,推推搡搡赶了那么久的路手机竟然还能带在身上。
齐三醒向成精了但也变得比手机还智能的邀请函询问了,而邀请函终究是灵异产物,神经质地复述“庄园主是万能的它什么都会它是高高在上的神”这类邪教味扑鼻的话语之后,才慢腾腾地为他指明去向。
“看看那里。”
血渍蔓延成了个方向标。
齐三醒循着往身后望去。
有一栋古堡偌大高耸,相较模糊的建筑群反而清晰惹眼。 它在一众状若卑微仆从的建筑群的簇拥中显现不可名状的悚然威压,似若无声叮咛着收到邀约的贵客该去的目的地。
**
齐三醒被建筑物高低差打压地像只蝼蚁一般,静默地站在这栋古堡绘有和邀请函同款“复古”纹样的大门前,然后继续沉默地看了一眼手中ip地址还显示在拆那某个地方的现代智能手机。
他打开了地图软件,屏幕中还尚存信号,并醒目地为他标识:
已进入ak:.@!s?,~n;(~>>:陵园。
“……邀请函,邀请函,这还是在拆那境内吗?你知道在境内胡乱盖房甚至他妈盖一大群占用陵园土地资源是违法的吗?”
邀请函死机,显然它的搜索引擎是不支持回答一些太过于现实的东西,不过它可以说明一点:
“你现下的情况是,撞见灵异了。”
还有。
“你的任务是要敲响庄园主其中之一财产——苏黎尔盛世瑰丽大古堡的大门。”
非常系统的说法,不过很可能在允许的情况下会加上几个脏字。
齐三醒心中嫌弃啐了一口这古堡一股子中式大酒店的破名字,手上屈指叩响大门。
大门在叩响一刻旋即敞开,一道白光刺地他紧闭双眼,响亮又极其虚假的欢呼声就像是在破烂耳机里循环播放一样无限放大,劣质的噪响让人觉得有东西在耳蜗里钻孔一般刺耳痛苦,可耳边的喧嚣却浑然不觉,就像游戏里的开场动画,自顾自的劣质狂欢让齐三醒听得想吐!
“欢迎进入苏黎尔盛世大…陵陵古堡…陵园…!大古堡!!!!”
“……”齐三醒戳着耳朵,嘴里不耐烦地骂,“你家蹦迪狂欢在陵园在古堡都分不清?!有个阴间大病!!”
“欢迎新的贵客光临奥———”
一阵天旋地转,耳边聒噪的欢迎祝词还没说出结语,齐三醒就先被吵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一大堆眼睛直勾勾地在瞧着他。
齐三醒维持着趴在地板戳着耳朵的糗态,和敞亮的古堡大厅里的其他人打了个极其仪式感的照面。
这些人大多是男女青壮年,他们此时兴致勃勃地围他前面几米处,无论什么面孔,都目光炯炯,盯着他,嘴里在叽叽歪歪。
“诶,作为老贵客,他是我见过第728个被开场动画吵得晕死过去的人。”
“——不过他的反应是这728个新人里面最大最撕心裂肺的。”
“他小时候一定很害怕放鞭炮吧?哈哈哈哈……”
“那也不至于,我也被吵昏死过,我差点以为自己活不了了诶!”
“这兄弟吼的中气十足,隔着一个自动生成空气墙我都听得见他仰天长啸……”
“这庄园主本来就邪邪乎乎的,开场动画把古堡陵园搞不清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他被吓懵了?”
齐三醒好奇听了一两耳朵,反倒心理挫败,深感社死,索性扭头装晕,充耳不闻。
这群人中有的领袖风范很显眼,是一个满嘴大胡茬、估计有当父亲年纪的男人,他不紧不慢地背手接近齐三醒,扬声道:“来!新贵客!报上姓名来!”
齐三醒当即抬起颓废的头颅,狐疑他的口吻:“……这、这年代传销手段都已经那么超前了??”
大胡茬:“……………”
“是这样的,我们在场的每一位,都是被神秘邀请函拉拢来的‘贵客’,你应该很熟悉邀请函了吧?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个大型灵异事件……”
接下来,齐三醒耳边需要持续聆听大胡茬主持天赋极佳的流畅讲述。他表情复杂地思索了会儿,适应得很快,反倒大胡茬的话变得略显乏味。
他的脸上功夫在交际中做得很足,笑盈盈地对着大胡茬的同时,余光状似无意地瞥向众人。
他心想:在这个灵异事件里面,既然还牵扯到这么多人,那就必定需要观察把握所谓“老贵客”们的日常状态,更方便他来适应往后在这个庄园里的生存。
彼时,众多男女青壮年对这种资深导师苦心麻婆教育新贵客的戏码早已司空见惯,新鲜的事情观赏过了,睨着这边的状况勉强多施舍两个眼神,大多就打着呵欠,成帮结派、勾肩搭背地散去了。
齐三醒嘴边含笑地“嗯嗯”应答大胡茬互动性极强的发言,眼角则敏锐地捕捉“老贵客”们的去向。
兴许此时是午夜十二点多这种闹鬼高发时间段和最正常的睡眠时间段,身处古堡里的众多男女青壮年,看上去仍旧是被社会主义熏陶过的人类物种。他们不约而同地笑谈着涌入同一个螺旋式楼梯口,有帮派气息极浓的团体,也有三两个像是被零星散落一般,身形落寞地走着脚下的路。
当最后一抹背影消失在古朴大气的楼梯口旋转处时,古堡大厅里饱含幽深气的寂静,是和先前青壮年们聚集吵嚷的热闹对比成鲜明落差的。
这种落差会使脊背窜寒气。
而眼前的大胡茬似乎是浑然不觉,他的话音也在人流散尽之时恰好收尾,慈祥的目光坦然投落在齐三醒看似冷静的脸上:“你有想问的吗?”
“我想问,你不觉得现在的大厅是演绎一出豆瓣高分的惊悚大片的好时候吗?”
齐三醒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开口就是一记直球。
——还把一张僵得邦硬的脸和大胡茬的脸拉进距离,架势大有“这大厅里再不闹鬼我就成吓死鬼来吓死你”之嫌。
大胡茬怔住一瞬,随后哈哈爽朗地笑了起来,在过分宽敞的大厅里回声很响亮,回荡得很深长。
他目光流露些许赞赏:“你这个三心二意的新人,适应能力倒是不错,还想反过来吓唬我呢?”
“三心二意”?齐三醒微诧异地抬眉,心说方才留神众人的小举动竟然被察觉到了,这大胡茬眼光很机警啊。
大胡茬这边又姿态沉稳地拍拍新人的肩膀,“刚才我说什么你能听进去?”
齐三醒点头,随口就能精简复述一番:“庄园里的一切就像是大型灵异事件,诸位贵客都是受到了邀请函的邀约一起聚集在这里的。灵异事件皆都有来无返,我们从此强制生活在这栋古堡。”
“我们所认知的唯物常识将在这个偌大的庄园里彻底颠覆。庄园主会定期发派一定数量的邀请函,收到新邀约的贵客需参与安排的副本进行通关,得以在这栋古堡里生存下去。”
大胡茬老父亲慈祥般眯眼笑了笑:“你语文学的不错?”
齐三醒:“小时候考概括回回满分。”
大胡茬被逗地乐呵,呲着牙视线对上彼时齐三醒脸色怪异的冰块脸。
齐三醒:“前辈,什么时候能带我去找大部队?我们总不能在这个大厅一对一聊天吧……”
“怪吓人的。”
齐三醒感官很敏锐。
他的感官甚至可以说是异常敏感,因为他从儿时就是这样的。是一丝从厨房里轻飘飘游荡出来的烧焦味,还是客厅电视机前的父母嘴里发出异样的“咔咔”痒骨头的咀嚼响,或是以往夏季家里的破风扇趁着夜色嘎吱嘎吱地传出诡异的噪音,他都能嗅出、听出方位,随之目光总是能跟触了电似紧跟其后,立刻机敏地投落在动静的源头。
彼时环境不对劲,是感官不自控察觉周遭的意识结论。
西欧复古风的古堡大厅里有冷风,悄悄然穿梭,轻微掠过,抖颤了齐三醒的衣物,他眸光微动,发觉原来是一面与其他摆设无异奢华的高大窗子没合上,帘子在飞舞,外部映进来的画面是来自午夜的浓浓漆黑。
大厅一面是延伸极长的餐桌,做工精致的座椅挨着摆了一长溜,粗看足够方才那群叽喳讲话、精力旺盛的男女青壮年用餐了。
现在时值午夜,按照常理并不应该有人需要进食,而每副餐具一个不落地在桌上放置,摆放不规整,甚至是歪斜随意。
是因为没有人管理收拾吗?
怀揣疑问,又怪异起光源,它很亮堂。齐三醒有意考究过,原来是色调闪眼的天花板上悬着的华丽水晶灯投射的。
电力效能瞧着不错,仅用一盏高挂中央,足以将光亮填充到敞阔得甚至可以进行大范围跑操的西式大厅的每个角落。
又因而这只是古堡其中之一区域,任何摆设的轮廓模样都被光线勾勒了无比清晰,诡秘感貌似是可以被光明驱散了。
但齐三醒的直觉仍旧抗议着这周遭的奢华场景,告诉他这兴许是假象。
所以他莫名心悸,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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