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嚣尘下

民修真的神都物阜民丰,却也等级森严。

从衣着可辨明身份,从家宅可判断氏族兴衰,从谈吐也可以明了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

外城乃市井小民杂居之所。贩夫走卒者有之、引车卖浆者有之、坑蒙拐骗者更多如牛毛。

走一趟市井,便知晓世间百态。

市井之外乃乡野荒村,被市井小民耻笑的存在。

内城悉数为达官显贵商贾巨擘的地盘。因此,入内城非凡夫俗子,必然要有身份的人才可。

而内城也分为三六九等,四角之地被神都四大家族所占据:武家的东城,白家的西城,宋家的北城,以及潘家的南城。

四城拱卫高高在上的皇城,曰紫金。

紫金城内皆皇族领地,市井小民恐怕一辈子也难入其中。

不过每十年的秋月,居于紫金城西北的天台引是对外开放的。

“天台引”乃是武陵山余脉的一处险峰,一面是壁立千仞的悬崖绝壁,南侧则是宋家北城,也被唤作“玄元镇”。

唐武阳的玄元馐鸡汤使用的鸡就产自玄元镇。

酉时刚过,自喧嚣的外城便闯入一支铠甲军!

“让开!让开!滚开!”

十几匹彪马风驰电掣一般掠过,一阵尘土飞扬惹来几多愤怒目光。

武家的铠甲军从来都是这样的,长此以往他们所过之处萧条了许多。

马氏家族便在萧条巷子里,此处距离北城门较近,便于行商车马通行。

还算体面的门楼两侧挂着气死风灯,两名马氏族人佝偻在暗影里正窃窃私语。

马骥还魂一事轰动外城,许多从不往来的邻居登堂入室,前来贺喜。实则是前来探听虚实。

族长马义岂能不知此中的道理?但那种被空前关注的感动让他在人前流了几滴浊泪。

当有人问起马骥的时候,他不得不谦逊地告知:家侄体衰,正在灵修峰疗伤……

被权势滔天的潘家还魂,又在灵修峰疗伤,这对市井小民而言简直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报!

马义只知道是潘家大少爷在马骥头七之夜帮助还魂了,但直到现在还没见到那横死的家伙。

“家主,看来天不亡我马家啊!”苍老的声音响起,一位佝偻成皮皮虾一般的老者叹息道。

房间有三个老者和两个翩翩美少年。

马义扫视着几个人:“这话还为时尚早,那厮有甚么造化光耀我马家的门楣?!”

“无非是被一句诗震吐血的劳什子!”坐在下垂手的少年嗤笑道。

老者苦涩地摇摇头:“少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啊!”

这位少年便是马家小少爷马子瞻,乳名瞻儿,乃是马义的心头肉。

一句话便激怒了马义,一拳砸在桌子上:“还不去修灵?难道还指望那个爆体而亡还魂的死鬼!”

马子瞻刚要顶撞,见父亲的脸色异常愤怒便慌忙稽首:“父亲大人,孩儿要去一趟潘家御医馆。”

一句话提醒梦中人,马义慌乱的点点头:“要得要得,瞻儿想的周全!”

去潘家御医馆当然是要确证一下马骥还魂之事。

马子瞻不屑道:“去外城勾栏街前面的分号,父亲大人放心,一个时辰孩儿就回来。”

两个跟班小厮跟随马子瞻匆匆离去。

“家主,前几日谁曾料想会发生这种事?世事难料啊!”老者捋着稀疏的胡须叹道。

把马骥母子的棺材扔出去乃是马义的主意,那几间临街的老房子改造一番做客房倒是极好的。

不过现在还没着手,想着马骥母子过了五七再论。现在恐怕得改主意了,否则岂不被外人耻笑?

“你明日将那三间房子整修一下,万一……明日辰时去账房支几两银钱。”

老者心领神会,慌忙稽首告辞。

横死还魂之人不是天赋异禀就是厉鬼转世!

马义掐算半晌,不禁心花怒放起来:天赋异禀也好厉鬼转世也罢,这是马氏家族崛起的绝佳契机。

马家大少爷在几名小厮的簇拥下向外城勾栏街匆匆行去,却没有注意灯光暗影里走来的两个落魄年轻人。

“是瞻儿。”唐武阳略显诧异道。

马骥早已看清擦肩而过的就是那厮,回头无所谓地看一眼几个人的背影,脑海中搜索出相关的信息。

原来是这副臭皮囊的堂兄弟,两人相差一岁而已。

“这副摸样如何去见你家主?”唐武阳踌躇道。

狰狞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我要他亲自恭请!

自从入了这副臭皮囊之后,前世记忆便断断续续,无从理清。只记得前世因修真得道渡劫失败,终不能让肉体飞升,精魂差点就散了!

若没有这副臭皮囊,自己早已灰飞烟灭了啊!

马骥已不是那个资质平庸爆体而亡的落魄子弟了,但从今后也还是那个马骥。

十分拗口,但必须承认这个事实。

搜罗了一下臭皮囊的记忆,怨念极深,大抵是心怀怨念又修的锻体功,所以才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的。

“你真的是马骥?”唐武阳直至现在还对此表示怀疑。

“现在去你家。”

唐武阳的家不在外城,而是距离外城八十里路的荒村。搜罗一下记忆,马骥终于回想起这件事,不禁心下沉沉。

“你修炼的法门是对的,但需要开灵窍。”马骥步履加快,又道:“曾见过一隐农,修炼的便如你一般,终成大道。”

唐武阳激动得感激涕零:“之前您都是嘲笑我是下三滥的修士……”

“我说过吗?”马骥懒得再搜罗臭皮囊的记忆,不过这家伙剑走偏锋却不得修炼要领,以后应该提携一下才是。

唐武阳咬了一口小手指,感觉有点痛!

“少爷,听到您这句话开心死了!”

“开心就好,不过以后不要说这种话,岂非不知有乐极生悲一说?”

“死了也开心耶!”唐武阳擦了一下肥嘟嘟的脸:“某最喜欢锅碗瓢盆……对了少爷,辰时开棺还魂的那个不是您?”

马骥“嘘”了一声,直接把唐武阳打晕,望着黑漆漆的城墙,收敛呼吸气凝丹田,提身一纵便凌空飞起来,扑向城门楼。

如一只凶悍的苍鹰,一道黑影掠过望楼,片刻间便消失不见。

外城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情,但凡能御空者,皆为内城四大家族的修真子弟。

望楼上值班的守城兵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方才那个黑影可不是御剑而是御空——神都几时出现此等神怪一般的人物?!

马骥并非是去八十里外唐武阳家,而是越过北门向玄元镇方向疾驰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唐武阳才逐渐苏醒过来。

“这是哪里?”

当然是记忆中的玄元镇!

搜罗一番后,马骥才从千丝万缕的记忆力找到曾经倾其所有拍卖来的金丹是从何而来的。

如果没有那枚金丹的加持,或许臭皮囊不会爆体!

“宋北城的玄元镇,老子花重金在这拍得锻体丹!”马骥擦了一下丑陋狰狞的脸狠声道。

唐武阳打了个哆嗦:“偶滴乖乖,你……你想干什么?”

玄元镇乃是内城宋家的地盘!

“本少爷掐指一算,今晚这里有热闹,故来此凑一下。”

“您……您该不是又馋玄元馐鸡汤吧?”唐武阳擦了一下额角的热汗讪笑到。

马骥躺在青石板上,只觉得四肢百骸酸痛无比,想必是方才御空所致,这副臭皮囊好鸡肋呦!

“修真楼正在秋拍,你去看看有什么宝贝。”

唐武阳有点发懵:“少爷,我兜里比脸都干净!”

“快去,不想开灵窍了么!”

唐武阳刚刚走出三步,后面便传来如雷的鼾声。

看来还魂是力气活啊!

一提到开灵窍,唐武阳不禁精神大振,脚下生风向修真楼跑去。

神都的世界光怪陆离得狠,从来未见过悬壶济世的杀人放火,不过这事就发生在眼前,不得不相信。

昨夜头七借尸还魂,有人把一个只剩下一口气的倒霉鬼扔进了棺材,而把这副臭皮囊给扔进了山涧!

这叫什么?草菅人命!

而且还冠冕堂皇地说什么要开棺还魂,这种伎俩只能骗骗武家和白家来的那些凡夫俗子罢。

所谓的大日还魂丹不过是个噱头而已,一切都在潘少爷的掌控之中。但宋家的那位寒烟姑娘为何率先击杀“还魂”者?难道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脑子胀痛得厉害,这些琐事本不该去想,但必须得为这副臭皮囊着想,否则就失去了此间的乐趣。

一枚丹丸可以还魂也可以送去见阎王,潘家的手段果然毒辣!

东城武家,数十亩地的大宅院此刻却森然寂静,与以往那种车马喧喧的场面格格不入。

听闻潘子安让爆体而亡的马骥还魂一事之后,武子轩从边镇匆匆赶回来,天黑的时候才到家。

一桌子珍馐美味迎接武大少,未及寒暄,所有各色人等都被武子轩遣走,只留下几位家族修真高手。

家主武仁勋不怒自威地扫视众人:“你们对马骥还魂一事怎么看?”

没有人敢说话。

“潘家在向我们挑衅!”魁伟如牛的武子轩冷哼一声:“潘家的金丹何以救一介草民?以往可都是先送到您这儿的!”

武仁勋沉吟片刻:“轩儿,兹事体大,不可不察!亦不可妄下结论。”

“灵修峰的人什么操性您还不知道?十年前天台引一战已经忘记了吗?”武子轩冷声道。

十年前修真大会的事当然不能忘!

潘家提早就送来三枚八阶九品锻体丹,助力武家三位修真高手拔得头筹,其中就有武仁勋。

但不足十年时间,两位最具希望的武家子弟已然命归黄泉,武仁勋也差点丢了老命!

怀疑那锻体丹有问题,却抓不住把柄。十几年来潘家的势力日渐兴盛,而武家却裹足不前。

虽贵为柱国,实则勾心斗角无时无刻不在。

“我已派斥候去灵修峰,天晓之时便能明白其中的蹊跷!”武仁勋冷哼道。

“明日我就去灵修峰要人!”

“要谁?”

“那个爆体的倒霉鬼!若是潘家拿不出来,老子就拆了御医馆!”

“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正在此时,管事的突然在门外轻声喊:“家主,潘家来给您供奉来了,可否接见?”

武仁勋脸色一紧,向武子轩使了个眼色。

还有三个月便是天台引修真大会,潘家又来送金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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