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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室血脉凋零,皇帝在他中年的末端迎来了又一个小皇子,大赦天下,举国欢庆。皇帝特地挑选了湖心岛大宴群臣,歌舞欢腾。

淑妃抱着小皇子坐在皇帝左侧下首,和命妇们打着招呼,皇后则坐在皇帝右侧下首。

萧复坐在台下竟然有些恶趣味地去观察皇后的表情,皇后顾氏是继后,在二十岁的年纪嫁给了已近三十岁的陛下,上来就做了继母。不过她是世家贵女出身,毫不介意,将后宫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自然,除了她的那双儿女。

听说皇帝在做太子的时候与那位西周的太子妃恩爱非常,太子妃十八岁病逝,太子便守丧两年,迟迟未曾立后,还是在太皇太后临终前为他定下了能助他稳固江山的顾氏。

而她的母亲淑妃则是因为与那位太子妃生得非常相似,又一样是异族公主,一样会骑马打猎,只是却不如那位太子妃那般娇蛮。曲氏看着性情冷硬,实则怯懦软弱,否则也不会任由太后揉搓那么多年。

皇后此刻正得体地对着众人笑着,给皇帝斟酒,还时不时与淑妃交谈两句,逗逗怀中的小皇子,一派端庄大方之相。萧复此刻也是非常佩服她,竟然能如此淡定。

“小皇子长得像陛下呢,瞧这眼睛鼻子长得。”皇后笑着摇着手里的拨浪鼓,眼睛却瞧着皇帝。

皇帝听这话笑意凝滞了一瞬,淡淡笑道,“都说女肖父,儿肖母,我看还是更像他母亲,生得古灵精怪。”

这话一出带连着三个人都心情有些不好,那小婴儿却冲着皇帝咯咯地笑了起来,皇帝欢喜地将他亲自抱在手中亲了亲。

皇后连忙打了圆场,“小十喜欢陛下得紧,都会笑了呢。”

还不会说话一笑就流口水的十皇子此刻正抓着皇帝手上的手串玩得不亦乐乎,淑妃见状忙将他接了过去。皇帝倒也不生气,乐呵呵地擦了手。

皇后便趁机道,“我看着小十这么活泼就想到太子小时候也是叫陛下抱着就非要拿点什么东西才肯放手,陛下每每骄纵,替陛下更衣的奴才都不敢再戴些贵重东西了。”

皇帝笑呵呵地看着太子与五公主,“孩子们长得快,太子在我手里的样子就好像还在昨日。”

皇后头一抬唤来太子和萧泠,“你们不是给十弟准备了礼物么?怎么不舍得拿出来?”

太子和萧泠笑着走来,太子将一把木剑递给了宫人,萧泠则是一个小老虎玩偶。

太子道,“小时候父皇给儿臣做了一把木剑,教儿臣练剑,说要儿臣守护家国,儿臣现在也亲自做了一把木剑,希望十弟长大以后也能健康强壮,守护大魏。”

皇帝从宫人手中接过剑,看向太子,目露欣慰,“阿泠呢?你可也要说点寓意出来,不然可不放过你。”

萧泠闻言嗔道,“父皇就这么看不上儿臣,这也是儿臣亲手做的。”

“哦?你什么时候还能做这个了?那父皇可要你下一次做的帕子了。”皇帝笑着逗弄萧泠,萧泠被拆穿有些羞臊,“宫里绣娘手艺那么好,父皇才看不上我的呢。哎呀,我祝小十弟像老虎一样能吃能睡能打人,健康长大。”

皇帝和皇后闻言自动略过了打人那条,俱是无奈笑道,“好好好,你们的心意你们十弟都收到了。”

“父皇,儿臣也有礼物要送给小十和淑妃呢。”

众人笑着,忽而见萧绎走了过来。

淑妃没料到这个突来的少年,有些惊讶,笑着看向皇帝,“陛下,我还有礼物呢。”

皇帝笑容淡了几分,却也耐心地对他道,“老三准备了什么啊?”

萧绎打开盒子,就见里面是一幅墨梅图,另一份是样式精致的玉锁,“朴石治琢成玉,儿臣希望十弟像这玉石一般,雕琢成器,终成美玉。”

“又闻淑妃娘娘喜好梅花,所以儿臣购得了一副墨梅图赠与娘娘,祝娘娘芳龄永继。”

淑妃闻言倒是开心得很,对着萧绎一个劲地夸赞,皇帝却只是笑着看了一眼萧绎,“老三也有心了,看来我们小十还真是讨人喜欢呐。”

萧绎笑了笑,忽而对淑妃道,“也不只是儿臣,五公主也为娘娘准备了礼物。”

淑妃笑着的脸忽而有些僵硬,她不自在地笑了笑,“是吗?看来你们都是好孩子,今日我都有赏。”

皇后闻言温柔地看向坐在角落的萧复,冲她招了招手,“小五今日给弟弟和淑妃都准备什么礼物了?”

萧复向淑妃和皇帝皇后行了一礼,笑道,“臣给弟弟和娘娘的礼物他们已经收到了。”

淑妃面带疑色却没有问出口,还是皇帝饶有兴趣道,“小五送了什么礼物?朕一直坐着怎么没有看见啊?”

萧复忽而走到淑妃的案边端起了盛着酪浆的漆碗,“儿臣知道娘娘思念家中食物,所以特地学做了酪浆,陛下和皇后面前的酪浆都是臣亲手做的,陛下不妨尝尝。”

皇帝饶有兴趣地端起面前的碗看了看,又闻了闻,“这是你做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皇帝喝了一口,连连赞赏,“还真不错,淑妃,你尝尝。”

萧复直接舀了一勺到十皇子嘴边,就要喂下去,淑妃端着碗忽而拉住了她的手,“小十不能喝这个。”

萧复道,“为什么不能?我记得母亲原来最喜欢喝酪浆了。”

淑妃面色古怪地看着萧复,“我喝酪浆会长酪藓,你弟弟这么小,万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萧复笑着看拉开淑妃的手,就着碗将酪浆送了过去,盯着那双酷似淑妃的眼睛,“可是我记得母亲从小就爱喝酪浆,还因为一日连喝六碗生了病,这都是外祖父告诉我的。怎么难道是我记错了?还是母亲记错了?”

皇后闻言渐渐审视地看向淑妃和萧复,皇帝或许没反应过来,而她却嗅到了这场满月宴的猫腻。

面对萧复的怀疑,淑妃不知所措,两人僵持之际,皇后却笑着接过淑妃手中的皇子哄着,“定是小五年纪小记错了,难道淑妃自己还能记错自己的事儿不成?”

皇帝一边喝着浆一边笑着看向他们,并没有参与其中的意思,淑妃心一横,用手指沾了酪浆喂到了小皇子口中。

小十尝到香甜的乳汁,用舌头舔舐了一圈嘴角,咯咯笑着。

皇后轻轻拍在小十背上的手渐渐有些兴奋,萧复缓缓看向淑妃,“母亲,好像……”

“娘娘,十弟脸上起疹子了!”

淑妃见小十脸上开始泛红,整个小身子扭来扭去,要用手抓脸,忙从皇后手中接过,焦灼地望向皇帝,“陛下……”

皇帝也肃色,“快叫太医!”

一场满月宴到了半途就终止,罪名自然都归在了不懂事非要给弟弟吃酪浆的五公主身上。

萧复一个人走在回宫的路上,脑中回想着方才的事情,体质是无法改变的,曲氏自小对酪浆有反应,如果淑妃是假的曲氏,就能顺利喝下酪浆,可这孩,子竟然真的会对酪浆有反应。

是她太多疑了?可是她分明切切实实地感觉到曲氏绝不是眼前的淑妃,这是一种小狼对母狼的直觉。如果是假的,找一个容貌、体质都相似的虽然不容易,可是也并非不可能。

她还需要再试探试探。只是经过这一次,恐怕淑妃就会对她提高警惕,下一次也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闷热的风掠过萧复的脸,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网住了她。

萧复突然背后一痛,萧绎从后绕到了她面前,“我今日是不是帮了倒忙?”

他知道今日的酪浆是萧复所做,她不善言辞,本是想将她的一番好意转呈淑妃,可是谁知接下来的气氛却如此奇怪。淑妃与陛下都扫兴离开。

萧复闻言笑道,“没有,之前你帮我在陛下面前出言我还没谢过三殿下呢。”

萧绎道,“你不必客气,叫我三哥就好。”

萧复点点头,却没有叫出声。

她不想高攀这个称呼,也不想让萧绎觉得她自视甚高,接下来的一段路萧复都静默不言。

萧绎笑了笑,开始没话找话,“我看过你替小五写的佛经,写得很像,以前有师傅指点过?”

“不过是一点皮毛,唬唬人罢了。以前在南疆的时候我娘送我去盘若大师那里学习书道,跟着在寺里住了段日子。”

“盘若大师……他的书道不输大魏最有名的丹夫,淑妃对你很上心。”

萧复低着头,笑起的嘴角有些干,“现在回想起来是很高兴。”

“那可是盘若大师,听你这意思当时不高兴?”

“每天天不亮跟着他起来打坐,吃得都是茄子白菜,还要写上几个时辰的字,是个小孩儿都不会高兴的。何况人性本贪,在当时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

等到以后又总是追悔莫及。

萧绎想起了他的母亲,那时她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他要谦让兄长,不要与他们斗狠,他只觉得她懦弱无能,她从来不敢在皇帝面前替他据理力争,只会在深夜抱着满身伤痕的自己哭泣。

那时他非常羡慕大哥,羡慕他有一个跋扈的母亲可以保护他,知道他的母亲去世,他总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想起她皱起的眉头,懦弱的表情,畏缩的言语……他后悔自己没能勇敢一点,保护她。却责怪嫌弃她的弱小。

萧绎看着萧复,她的眉宇间也总是藏着一股忧愁,一股阴郁,化不开,解不除。

萧绎微微俯身,看着萧复,“那以后去我那里,我教你如何?”

萧复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眼中有疼惜,有想念,有清风般的温柔。沉实的嗓音让她一时间想起了很多,想到了太子臭着脸站在萧泠身后的样子,想到了萧泠起疹子时太子担忧的样子……想到了哥哥。

萧复简单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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