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对错

蓝熙儿坐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肚子,眼睛里含着泪:“额娘,疼。”

“熙儿!让额娘看看,碰哪了?”莽古济见女儿摔倒在地,委屈得直流泪,心疼极了,气急败坏地嚷道:“五哥你发什么疯?这是我府里,用得着疑神疑鬼吗?”

“我哪知道是熙儿啊,伤哪了?”莽古尔泰也慌神了,他知道蓝熙儿是莽古济的心肝宝贝。

“你俩别吵了,赶紧找大夫,来人啊,快去找穆大夫。”五福晋见蓝熙儿的小脸憋得通红,一直咬着唇,也吓坏了。

“哎呀,我来。”莽古尔泰挤开莽古济,将蓝熙儿抱进屋里,放在榻上。穆大夫的再三确定蓝熙儿只是被门打到,有些红肿,并不严重,被惊吓到了,精神有些不稳,于是开一些安神的药。直到蓝熙儿喝下药,脸色缓和几分,安静地睡着了,莽古济才肯放穆大夫回去。

“谋反……谋反……,大舅舅谋反了!”蓝熙儿一个机灵直接坐了起来,急速喘息着,缓缓神,左右查看周围,见是她自己的房间,立刻松口气,此时的天已经彻底黑了,素心更是趴在她的床边睡着了,蓝熙儿推推素心,素心看着格格迷迷糊糊地揉了好一会眼睛才惊喜道:“格格,您醒了,怎么样,哪里有不舒服吗?要吃点什么吗?奴婢去拿。”

“不用,什么都不用,我没事,你赶紧回去睡吧,不用在这守着。”素心犹豫了一下 ,蓝熙儿又挥挥手,素心点点头往外室她的小榻走去,蓝熙儿看着素心的身影消失,又看看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明明那么柔美,却又那么阴凉,脸渐渐地沉了下来。

谋反!大舅舅谋反了!大舅舅不就是打败仗了吗?谁又能是常胜将军啊,怎么扯上谋反了!可五舅舅就是这么说的,而且是二舅舅去告发大舅舅谋反了!

突然心中一凉,因为想到二舅舅的时候就很自然地想到了岳托,是的,当年就是她跑去红旗营告诉岳托:大舅舅谋反了!那意味着什么?上一次是白旗有意陷害红旗,所以呢,这一次红旗落井下石了!蓝熙儿想着就浑身一个哆嗦,自言自语道:不会的,岳托,岳托绝不会干这种事的。

近年来红旗营的规模越来越壮大,与对面山坡中的白旗营遥遥相望,白旗素净而含蓄,红旗耀眼而张扬,肆意飘动的红旗似乎就要吞没了眼前的一切。

建州的军队,蓝熙儿从心底是不太愿意靠近,哈达部在她还没有出生时就已经被建州攻破了。对于祖辈的恩怨,她并没有执念,但是血脉里的联结是不可分割。所以爱新觉罗的军队,她心中是敬畏的。

“今天怎么来找我?”岳托跑出营帐看见蓝熙儿正仰头望着红旗发呆,心中没来由地一紧,脚步不自觉地就放慢了。对蓝熙儿的情绪,岳托感觉得特别准,就如同此刻,她突然跑来绝对不是玩的!

蓝熙儿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岳托上下打量一番,咬了咬唇。岳朝自己营帐努努嘴,示意她随自己来。

进了营帐,蓝熙儿就开门见山问:“大舅舅会如何?”

“关在汗宫里,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不过没人能猜到玛法的想法,我也不知道结果会如何。”岳托虽答的随意,心中却是一愣,因为目前只有他能去给玛法请安,所以有很多人都来旁敲侧击地跟他打听大伯会如何了,他早就被认定是冰冷孤傲的性子,所以任谁问什么,他都爱答不理的,可蓝熙儿来问,他想回答,但其实他这个红旗营的兵真的什么答不出来的!

“为什么?”蓝熙儿的声音竟有些悲伤,岳托的随意有时真让蓝熙儿反感,她甚至觉得岳托的随意就是他对这世间一切的不在意,似乎他与世间没有丝毫联系,没有什么可以拴住他,可以留住他,他随时都可以抛下一切然后独自离去!

“什么为什么?”岳托不明所以。

“谋反的事根本就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去告发?”

岳托眨眨眼,没有说话。蓝熙儿的心寒了,她是心疼他的孤独的,现在却是害怕他的孤独,因为那些孤独都化作了他的冰冷,或许他不仅冷而且狠!

“打败仗已经很惨了,何必还要落井……”蓝熙儿咬咬唇,没有说出口。

“你是说我落井下石了?”岳托终于明白了,不紧不慢地帮她把话补充完整。

“若不是我告诉你大舅舅要谋反,你如何会知道?毕竟当时的谋反并没有事发!而且你当时也说了谋反只是布局,只是为了……”蓝熙儿皱着眉,又不说话了。

“是为了陷害我阿玛。”岳托继续帮她把话补充完整,一双眼睛波澜不惊,似乎说的是一件家常事。

“所以这一次你们也不会放过大舅舅了!”蓝熙儿顿了顿,看看岳托,见他不再接话,继续说,“难怪上次我告密谋反,你什么都不做!你表面上若无其事,由着大舅舅为所欲为,事实上你是暗中去收集证据,抓到了把柄,然后就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很透彻!熙儿,我一直都觉得你灵气逼人。继续说,还想到了什么?”岳托竟然温和一笑,还赞许地点点头。

“郭洛玛法最宠大舅舅,由着他霸道甚至残暴,所以即便告诉他老人家大舅舅谋反,可是见不到血,肉不会疼,就凭那份父子情义,大舅舅一定不会有事,这就是你说的情义在有些人面前可以扭转乾坤。”

岳托依然微笑着点头,示意蓝熙儿继续说,蓝熙儿看着他的笑容,反感地皱起眉头:“私自攻打辽阳,又贪杯误了军机,战败不说,更是让白旗损失大半人马,这便是你们的时机到了,再给他在配上个谋反的罪名,大舅舅简直是死有余辜了!”

蓝熙儿的语气特别平静,可一滴泪不争气地滚了出来,为了什么,她其实也说不清楚。

“我在你心中原来是这样的人。”岳托说完还微微一笑。

“岳托,谋反是大罪,是要诛九族的!可我们谁不在九族之内?何必如此绝情?”

“绝情?原来我是绝情的,难道是我逼他谋反吗?是我逼他去害我阿玛?还是我逼他去攻打辽阳?”岳托来了脾气,“他难道不该为他做过的事负责吗?难道就因为他是玛法的嫡长子,就可以不用负责吗?”岳托咬咬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传出大伯谋反的罪名,甚至有人说是阿玛告密的。

且不说他爱新觉罗岳托不会干落井下石的事,他甚至敢保证阿玛也不会干这样的事,这两兄弟之间是不和,但阿玛干不出置大伯于死地的事,不是阿玛对大伯有多宽容,是阿玛若出卖了大伯,阿玛的政治生涯也结束了,因为玛法容不下阿玛是那样的人,这一点他的阿玛非常清楚,所以这件事绝不会是红旗营干的。

何况白旗做了多少死有余辜的事了,蓝熙儿不分青红皂白的先来指责红旗,她怎么就那么护着白旗呢!

蓝熙儿哪里知道岳托的心思,首先岳托是认定白旗罪大恶极了,是,其实岳托说的很对,大舅舅干的事够他死千万次了,红旗营要大义灭亲也是从正义出发,有错吗?可对错哪有准绳啊!只怕大舅舅真被治罪时,很多人都会大快人心的,就好比她的五舅舅已经在欢呼了!

岳托见蓝熙儿眼里含着泪,心中一软,缓缓情绪:“大伯不适合做掌权人。”

“他不合适?谁合适?你阿玛?还是你?”蓝熙儿也来了脾气,什么大义灭亲,还不是在衡量权利,红白两旗历来相争,还不是为了郭罗玛法那个汗位。二舅舅本就是差了一步之遥的人,如何能置身事外!那些成王败寇、兄弟相残的历史故事她蓝熙儿读的太多了。

岳托凝视着蓝熙儿好一会说道:“我也想问一句,熙儿这么担心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担心大伯?还是担心别人?杜度?还是国欢?”

“你!”蓝熙儿简直无语。

“是我忘了,熙儿表妹到底是与杜度有婚约的。若是大伯被定了谋反罪,杜度岂不是连阿哥的身份也不保了!”岳托咬着牙说。

杜度或者国欢!蓝熙儿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岳托说的话,她为了他动心后,又何时还会和其他表哥多说过半句话,她甚至已经深居简出了,她额娘都很不满意她的所作所为了,此时她的岳托哥哥竟然这般说她,他这是在怀疑她的情谊吗?心中越想越怒,口不择言地嚷起来:“是,我是和杜度有婚姻的,就算他成了平民,我也愿意嫁给他,无怨无悔!”

“你!”岳托怒目而视。只是没等岳托再说话,蓝熙儿一溜烟地跑出营帐。岳托深吸一口气,又缓缓情绪,也知道刚才的话自己说的过分了,抬脚追出红旗营,却见蓝熙儿已上马车远去,心中莫名隐隐不安起来,又是一声长叹。

这个家族是残忍的、血腥的,蓝熙儿不是不清楚,额娘、舅舅还有阿姨们的手都沾满了鲜血,她也不是不知道。可岳托,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他是与众不同的。他自小并不受宠,正因为如此,家族里各种势力都与他无关,他的成长完全是靠他的自食其力。一直以来蓝熙儿都觉得,他根本不屑于与家族里那些人沆瀣一气。

为什么这么关心这件事?她其实也说不清楚,大舅舅也好,二舅舅也罢,他们做过什么,她不是很清楚,可也知道不会都是好事,可是她能管什么啊!她当然希望舅舅们都好好的,大舅舅英勇神武,二舅舅谦谦君子,在她眼里他们就是这世间最得意的两人,当他们都对着她笑,宠着她去做任何事,甚至去干放火烧山那种事,那一刻她得意极了,这世间还有谁会被他们两人同时宠着,她只是一个小格格,她也有常人都有的虚荣。

可她也清楚,权利面前,那些阴谋和纷争当然不会因为她的意愿而转移,可是岳托!她实在不愿意看见岳托变成和舅舅们一样的人,一样为了利益和地位不择手段,甚至出卖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

“一丘之貉”,蓝熙儿突然就想起这个词了,然后就是一声苦笑,是啊,谁又不是血脉相连的人,可正因为血脉相连,就注定了深陷其中,有谁能真正做到独善其身?二舅舅当然要保住自己的地位,而岳托当然也要为他阿玛保住地位。

或许变成他们那样于她而言也是早晚的事,每天就是算计、阴谋和欺诈。互相倾轧,本来就是这个家族的生存规则,那么保住自己自然就成了最后的底线,为了这个底线,很多人往往就变得毫无底线。

蓝熙儿探出头,天空蓝得那么清透那么干净,配上朵朵白云,美得让人心惊。白山黑水之间,蓝天一如既往的美丽,只是这片蓝天下的格格和阿哥们都长大了。他们有自己的位置,自己的使命,敌人和亲人也不过是一念之间。已然身处其中,还有谁能守住初心,留住初为人时的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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