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界限

莽古济倒是出乎意外的平静,她只是挥挥手,奴才们退出院子,然后用她那双美丽而冰冷的丹凤眼将四位阿哥冷冷地扫视了一遍。蓝熙儿倒吸一口凉气,她很清楚这是额娘盛怒的样子。

莽古济似笑非笑地摇摇头,铿锵有力地说:“很好,让你们学习汉人的诗书礼仪,就学会闯我的府了。我要去问问你们的玛法,这是怎么个道理,四位阿哥都随我走一趟吧。都说你们如今越来越受器重,我就看看你们玛法是怎么护着你们的!”

四人哪敢说话,停在当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闯三姑府实在是不成体统,就算三姑今天把他们每人都抽打一顿,玛法还会安慰三姑教训地极是。僵持中,蓝熙儿从回廊走出来,跪在早已涌满雨水的地上抬头望着她的额娘。

“熙儿,别跪在雨里。”岳托抬脚就要走过去将她拽起,都类和硕托立刻一边一个拽住岳托将他稳住。人家额娘面前,他就不能收敛些吗!

“额娘,求您放了他们吧。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是女儿不该任性妄为。”

屠嬷嬷心急如焚,已经身心俱伤的格格,如何还能淋雨!可福晋只是静静地看着,知道福晋是在逼格格做决定,断了一切念想的决定。果然福晋还是不会选择岳托阿哥,这两人明明都在惦记彼此,却要断情!看看格格又看看阿哥,无声的泪流了出来。

“是女儿不该,不能做的事不该做,不能想的人不该想。求额娘放了他们,就当他们从没有来过,女儿保证。。。。。。”蓝熙儿顿了顿,“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的。”

“熙儿......”岳托又是心疼又是自责。

蓝熙儿转头看向岳托:“你走吧,既无信任,就不必惦念,哈达那拉蓝熙儿配不上你的身份,更配不上你这个人。”

雨哗哗的下着,似乎更大了,院里没有了其他声音,一切都在雨里静止了。既然那么不在意,既然走的那么决绝,又何来如啊!我们都不必回头了,她蓝熙儿也要不在意了。可望着他时,泪又开始流,顺着雨水肆无忌惮地流着,天都知道她的悲伤,陪着她一起流泪。

岳托的泪也流了出来,他不敢动,他甚至觉得今日一别,这一世都见不到了。他迈不开半步,甚至不敢眨一下眼睛。

莽古济就是想利用岳托来断了女儿的念想,她知道女儿一定会为岳托求情的,这是唯一的机会,必须让女儿从内心就认定断情,才会彻底死心。作为额娘,看着女儿在雨里跪着又于心何忍?可长痛不如短痛,这件事今天必须了结!而且今生今世也没必要再惦记彼此了,她莽古济的嫡长女还不至于去给代善的嫡长子做侧室。看着两人互为彼此的样子,心中一软,点点头。

屠嬷嬷知道这是肯放了四位阿哥,赶忙跑过去让侍卫把院门打开,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岳托依然没有动,与蓝熙儿都如同被定住了,他们也不说话,就相互望着彼此。周围连成串的雨如同天地织就的一张网,将二人牢牢困住,他们走不出来,别人也走不进去。

“来人!”莽古济怒喝一声,喊醒了另外三位阿哥。

“哥,先回去,先回去。”萨哈廉赶忙拽起岳托的胳膊,试图将他带出院子,可岳托纹丝不动。

都类急了:“你闹够了没有?你没看她还跪在雨里了吗?先回去再说。”岳托骤然惊醒,又要走过去将蓝熙儿扶起,三人急忙拽着他往院外走去。

蓝熙儿也被人扶起,却不肯回房,只是不错眼珠地望着岳托离去,那是她的岳托哥哥啊,可连岳托哥哥都不相信她对他是多么刻骨的眷恋和铭心的不舍,直到大门隔开了他的人影,终于不得不接受从今以后他们再无瓜葛了,一瞬间所有的力气彻底散去,人晕了过去。

“熙儿。”

“格格!”

院里一片混乱。

岳托听见院里的喊声知道熙儿一定出事了,转身就要回去,可院门已经关上了,急火攻心,口中一阵腥甜,抬手一抹,满手是血。

“哥!”硕托吓了一跳,岳托咬咬牙转身而去。

都类和萨哈廉都是又惊又悲,可谁还能做什么啊,他们都被刚才那一幕震住了,从懂事开始就明白谈情说爱这种事不是他们触碰的,他们也不相信真情,那都是戏文里才有的,在他们的家族里根本不存在,他们这里从来都是利益使然。

偏偏有那么一位小格格,且不说她的情有多深,就在刚才,她跪在雨里为他们求情,明明那么柔弱,却又那么坚强,此时他们每个人的心都是起伏不定,难以平静。

四人魂不守舍地往回走,见岳托直接走回自己院子,另外三位阿哥步调一致的加紧脚步跟上。才进了院门就听见正屋里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岳托皱眉,回头找了找硕托。

硕托赶忙上前一步:“我说哥,您可别告诉我您忘了,已经娶回一位叶赫格格了。这都四天了,您不露面,换谁都会有脾气的。”

岳托皱眉,抬脚就要进屋,却被萨哈廉一把拽住:“大哥,还是我先进去劝劝嫂子吧,她毕竟是我表姐,我之前去叶赫也是见过她的。”

岳托甩开萨哈廉的手往正屋走去。

“大哥。”萨哈廉想跟过去,被硕托拦住了:“人家新婚燕尔,你去干什么啊!”

“别再打起来,大哥这个时候的脾气一定差到极点。” 萨哈廉一脸担心。这嫂子是额娘的堂侄女,当天没进洞房,额娘就已经很愤怒了,若再惹出什么事,以他额娘的脾气,大哥又要惹一身是非。忍不住长叹一声:唉!谁的额娘都不是省油的灯。知道这么想不对,又赶忙甩甩脑袋。

都类不在意地挥手:“行了,只要事情与蓝熙格格无关,咱们的岳托阿哥都能应付。”

萨哈廉想想,也对,无奈地摇摇头,这些年来大哥做事面面俱到,思虑周详,偏偏最在意的没有弄好,真是天意弄人啊!

叶赫那拉敏月正拿房里的大小花瓶、各种器皿泄愤,突然从外面进来一名男子,浑身湿哒哒的,又是泥又是水,身上和手上似乎还有血迹。敏月和婢女都吓了一跳,婢女还算勇敢,抢一步挡在敏月面前怒道:“你是什么人?这里是岳托大福晋的屋子,你赶紧出去,否则我就要喊人了。”

“爱新觉罗岳托。”岳托淡淡说道。

“啊!你是?你是爷?”婢女惊愕异常,这人同之前那个新郎简直判若两人啊。

岳托径直走到屋里的圆桌旁,坐在椅子上,向对面的伸手指了指,示意叶赫格格坐下。敏月也不含糊,也不行礼,直接坐在岳托对面,冷哼一声:“爷终于出现了。”

“打开天窗说亮话,格格为什么嫁过来,爷为什么娶格格,自然是各有目的。”岳托顿了顿,“既如此,格格只要做好大福晋的本分,大福晋该有的风光,能给的,爷一定给!”

敏月无语——这位爷四天不见人影,这会儿来就是为了和她划清界限的!不错,她就是为了建州阿哥大福晋的身份来的,谁都知道建州已经越来越强大,她的阿玛在叶赫根本没有地位,虽然是叶赫贝勒的堂兄,可那家里的兄弟姐妹实在太多了,根本没人在意他们一家。她知道堂姑济兰过的富贵富日子,在府里更是说一不二,这样的日子哪个女子不向往?堂姑早就成了他们叶赫格格们羡慕的对象。

自从堂姑要选叶赫格格嫁给给她的继子做嫡福晋时,敏月觉得这是天大机会来了,她用尽了心机和手段,终于战胜所有人,如愿以偿得到了这一切。可嫁进来的当天,新郎就因为醉酒大病了一场。这会终于出现,不仅没有半分愧色,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当然知道堂姑与这位阿哥的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即使这位阿哥在婚礼上喝的铭咛大醉,甚至误了入洞房的时辰,敏月都能理解,这是他的抗议,他不愿意被阿玛和继母摆布,实在是人之常情。自小看惯别人脸色过日子的敏月,一样也不想受任何人摆布,即使是堂姑也不行。他们其实是同命相怜的,她相信凭着她的美丽和聪慧一定会收了这位阿哥的心。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这位阿哥小小年纪就已屡立战功,他们完全可以自食其力,这便是她最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早已下定决心要一切以她的爷为念,哪怕与堂姑有冲突也不会退缩。她甚至觉得凭着她的帮衬,他们的日子一定比堂姑过得还要好。

可是她的爷做的一件事就是来与她划清界限了。他浑身湿嗒嗒不说,而且脏兮兮,脸色苍白似鬼,又是一副落魄样子,她其实已经嫌弃了,可就在他看着她时,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雨水冲洗过而显得尤其的清亮,而且深不见底,她立刻就觉得这位爷是深不可测的。

岳托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许了,知道自己的话也确实唐突,但他实在没有心情顾虑别人的感受,为避免尴尬,起身走出屋子。

敏月忙几步跑过来,挡住岳托,傲娇地抬起下巴:“爷说给大福晋的风光,那这院里的一切都由着我摔,由着我打了?“

岳托看着一地狼藉想也没多想:“除了爷,随便。”

话音落,房门关,才做了四天的新娘和新郎已经分在屋里屋外了。敏月和奴婢面面相觑。

“我哥的日子更苦了。”岳托的书房里,硕托望着窗外有气无力地摇头。

“还有比你哥更苦的呢。”都类愤愤不平,这一次硕托却没与都类拌嘴,一声长叹,说真的,这要是别的男人把他妹妹被折腾成那样,他一定会把那人打残的。可偏偏这人是他哥!

萨哈廉看着书桌上的砚台也是一声长叹,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件事。阿玛因为他打坏一个砚台大发雷霆,拿起鞭子就抽打他,额娘为了保护他挡在身前也挨了好几鞭子,又哭又求,阿玛才停了手。那是他的额娘啊,保护他是天经地义的事,可熙儿,熙儿只是他们的小表妹啊,她已经身心俱伤了,竟然还肯跪在雨里为他们求情,萨哈廉心里掀起了莫名的动容!三人都在胡思乱想,突然书房的门开了,岳托走进来。三人赶忙迎过去。

“怎么都在这?我没事,你们回吧,浑身都湿透。”

“哥。”硕托还想说什么,被萨哈廉一把拉住,一起走出书房。

都类深看了一眼岳托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一句:“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岳托同样深看了都类一眼,摇摇头,都类转身而去。

岳托无力地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打开抽屉拿出一条帕子,系在了左手腕上,两朵莲花刚好遮住脉门在手腕处绽放,拇指轻抚着莲花纹路:“从今以后,我们相依为命吧。”紧接着整个人就在抽噎,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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