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天不知自己是怎样跑回的家里,他进了院子,三两步便跑到屋子,屋门第一次如此没有存在感,丝毫没有让齐天慢下速度,啪地推开身子一晃就进去了。
“娘,我爹呢?回来了没?”
齐天娘仿佛没有动过,依然倚在被褥垛上,甚至连头的朝向都没有发生改变。
“娘,我爹回来了吗?”
齐天见母亲目光凝滞,也没有丝毫反应,他汗毛一瞬间立起,心里发凉,不敢动弹,仔细看着母亲一动不动的身体。
“娘!”带着哭腔,齐天颤巍巍地来到母亲身旁,试探着母亲的鼻息。
啊,齐天大大地喘了口气,娘还有呼吸,他跪在床边,眼泪喷涌而出。
“娘,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娘啊,我爹呢?”
齐天娘也没有应答,齐天只觉浑身无力,跪卧在地,自顾自地哭着,嘴里爹啊娘啊地念叨着。
“天儿。”耳边传来母亲微弱的呼叫,齐天从悲怆中醒来,慌忙起身回答。
“娘,我在呢。”
“你没迎到你爹?”
“我爹他一直没回来?”
“天儿,娘饿了。”
“娘,我这就去给您热饭。”齐天想说的话,被母亲如此模样吓得什么都不敢说了。
齐天娘支走了齐天,咬着嘴唇流眼泪,心中暗道,这孩子命苦啊!父亲这么早就走了,剩下他一个人,还得拖着我这病身,齐元林呀,你撒手一走,让孩子可怎么活得下去!
齐天娘听着齐天在外屋匆匆的脚步声,顿生死意,心道不能拖累了孩子,他一个人怎么都好说,要饭也不至于饿死,带着娘可没有好日子过了。
她吃力地翻身打开柜子,在里面抽出一根齐天父亲齐元林绑裤子的腰带,双手一绕,将腰带缠在脖子上,她看了看齐天拿东西在里屋门外一闪而过的身影,双目紧闭,默默念着:“娘走了,孩子。”牙关一咬,双手朝两边用力一挣。
“咳,咳咳。”
“娘?”听到母亲一阵急促的咳嗽声,齐天手里夹着锅里的玉米饼后头关切地问。
“咳,咳咳,天儿,咳,没事,娘喝水呛了一下。”齐天娘望着屋顶无奈地笑了,心道,真是无用之人,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听见齐天叫着:“娘,饭好了。”她慌忙将腰带塞进被褥里,将衣服拉了拉,挡住脖子。
“娘,你吃吧。”齐天把桌子抬到床上,把玉米饼和米汤摆好。
“天儿,娘不太舒服,吃不下去干粮,就喝几口米汤就行,你吃。”齐天娘看着桌子上两个薄薄的小玉米饼,不由悲从中来。
齐天着实饿了,三两口吃掉一个饼,另一个如何也不肯吃了。
“天儿,你爹他...”
“娘,我明天一早去县城找我爹,怕是他教得好,吴老爷留他吃饭,喝醉了。”
齐天娘将碗放在桌上,一口米汤也没喝下。“天儿,你爹怕是没了。”
“不会的!我爹不会死。”齐天压抑着心中最害怕的想法,努力不往坏处想,此时母亲将事情说破,齐天再也绷不住,嚎啕大哭。
“下午,英英她娘正在院子里闹,我唤你进来之后,正说着话,便见你爹也进到屋子里,在床边坐下。他看着我,哭了,眼睛流出来的是血。我想问他怎么回事,嘴里却说不出话,你在一旁完全没看见他,那时我就知道,你爹他怕是不在人世了,这是他的魂魄放心不下咱们娘俩,回来看看我们。”
“娘!不会的!”齐天凄然喊了一声,娘却继续说着。
“他看到我咳嗽得厉害,想过来拍拍我,可他的手,穿过我的背,又在我胸前出来,你爹他看着自己的手,脸上尽是不甘,他张开嘴巴喊着什么,我没听到声音,他突然就消失了。”
“娘,这是您头晕出了幻境,我爹没死,明天我就去找我爹。”
“你要去的,你明天要去找你爹,你爹就是真的死了,你也得找到他的尸首,把你爹好好安葬了!”
齐天不知何时睡的,醒来时天已微亮。身边母亲不在,齐天腾地跳起来,喊道:“娘!”
他真的害怕娘也离开自己。
“天儿啊,我给你做了粥,你起来喝了。”齐天娘似乎身体无恙般走进屋子,在那一瞬间,齐天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爹很早就出门谋生,什么都做过,娘总是赶在爹出门前做好一锅粥,跟爹一起吃了早饭,东收拾西收拾,直到齐天从被窝里爬起来,娘才放下抹布,给齐天盛饭。
“娘,你怎么起来了,我自己能做饭的,快来躺下歇歇。”
“娘没事,忙活一早上呀,感觉比在床上躺着强。你快去吃饭。”
齐天吃过早饭,母亲又躺靠在床上了,看样子比之前更没精神了。
“娘,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我去给你熬药娘。”齐天嘴里还有没嚼完的大饼子,看着娘的样子一下子就急哭了。
“孩子,不用熬药了,你快去县城,看看你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娘这里你不用担心,娘病病殃殃这么久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齐天把热水和锅里的半张饼摆在母亲触手可及的地方,母亲又嘱咐了齐天几句,让他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别跟人家起冲突,回来跟娘说,咱们商量了再作打算。齐天认真听着,点头称是,这才擦干眼泪,背了点干粮,去县城找父亲了。
也没碰上什么人,齐天就出了村子,走在山道上,齐天默默想着昨天在村口碰到父亲的情形,真是历历在目,如果是梦,怎么会那么真实?如果是梦,母亲下午怎么会清醒着看见父亲回家?如果是梦,那这玉佩该如何解释?齐天摸着口袋里的玉佩,一阵冰凉从手心传到心里,他知道父亲很可能已经离开了人世,只是没有确切的答案时,作为至亲之人,他和母亲都总存着万一的侥幸心理,即使有这么多无法解释的现象,可当父亲平平安安出现的时候,这些现象也就有了解释,那玉佩齐天对母亲只字未提,他怕母亲被这梦中之物压垮。可他自己呢?在齐天的年纪,还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生老病死、没有体会到人情冷暖,所以,在没有直面结果之前,只是模糊地感到不安。
齐天越想心越乱,渐渐加紧了脚步。
这不是齐天第一次来县城,却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县城。小时候,父亲母亲一起带他来,他那时也就五六岁,每到年节、初一十五,若没有意外,他们一家三口总是早早就起来,到集市上卖点自己家里种下的南瓜青菜,父亲母亲都不太会种地,南瓜是集市里最小的,青菜也是最蔫的,只好比人家卖的便宜,父亲总跟母亲说:“好歹总能换点钱。”换了钱,父亲又带着他们逛别人的摊子,不管是糖球还是布做的小老虎,每次都会给齐天买点。那时父亲还没有给富贵人家教书,生活比如今更苦,可齐天回想自己的童年,只有糖球的甜味。
后来,母亲病了,不能走远路,父亲跟村里人借过一次马车,带着母亲,依然是三口人去赶集,可回来后,母亲病得更重了。
之后几年,他们再没去过集市。直到父亲第一次到县城里的赵太爷家里做教书先生。母亲说,别穿得像个农户一样,让人看了没学问。齐天和父亲把家里菜地都拔了,又拿着母亲连熬三夜,做的四个坎肩,到集市卖了,谁知还是买不起一个普通的大褂,父子俩无奈地往回走,快出集市时,齐天突然看见一个旧衣摊,父亲这才买了一件大褂,虽说旧了点,可总算能像个教书先生了。
旧衣服也不便宜,父亲好说歹说讲下点价,剩下来一些钱,给齐天娘买了点好药,又给齐天买了一个砚台。
再后来,父亲渐渐忙了起来,去三家人家做教书先生。齐天去县城的次数也渐渐多了,给母亲买药,给父亲送东西,给家里买一些日用品,有时也自己去卖一些果蔬和旧物,只是来去都变成了齐天一个人。
“齐天?”眼看快到县城城门了,齐天被在城门排队进城的邻居英英叫住。
“英英,你这是?”齐天匆匆走着,突然被人叫名字,有些恍惚,见是英英连忙近前问道。
“我来找我爹,你爹昨天是不是也没有回来?”英英说罢有些不好意思地接着说“昨天我娘去你家闹的事我是晚上才听说的,对不起啊,我娘她...哎呀,我和爹跟她说什么她也不听,她就是那个脾气,并不是针对你们家,你别往心里去。”
齐天知道英英和她爹人都挺好的,而英英娘却是村里有名的惹不得,发起脾气来无论是家里人还是村长,都照骂不误,齐天从记事起,就见过英英娘好几次举着大扫帚追打村里的大老爷们,前面一个人跑,英英娘边骂边追,英英爹在后面也跑着劝说英英娘,那时英英也只六七岁,哭着喊爹喊娘。
英英爹还是在齐天父亲的推荐下,才在县城里的有钱人家做起了花匠。虽然父亲也不喜欢英英娘,却跟英英爹很好,齐天父母在来村里前从来没有种过地,是英英爹慢慢传授了种菜的经验,齐天家这才解决吃饭问题。
英英爹种菜是一把好手,在村里子也是数一数二的,齐天父母没有伺候庄稼的天赋,虽有名师指点,也只是保证能有些收成而已。比起种菜,英英爹养花更是一绝,村里人都以家里有英英爹养的花为傲,村子每次找当官的办事,都要到英英家求几盆修剪好的花当作礼物。
英英娘最开始用话挤兑英英爹,说他一个大老爷们不知道去出力气赚钱,就知道在家养花,都快成老娘们了。后来意识到这些花的价值,这才当了回事,不让英英爹乱送人,怕人人都有就不值钱了。齐天家有两盆还是最初搬来村里时英英爹给送来的,齐天娘见这花实在漂亮,就好好问了如何养护,如今还在齐天他们屋子里摆着。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