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村子里都知道齐天父亲齐元林是有学问的,从村长到村民待他都很客气,过年过节还来请齐元林写写对联福字,可英英娘就是瞧不起齐天一家,从来说话都没有好气。有一次,当着齐元林的面,骂齐天假模假式,饭都吃不上还楞装读书人。齐天眼看着父亲气得手抖,忍住没说话,只是叫齐天回家。

在齐元林的推荐下,英英爹开始在县城里那些大老爷们的家中出没,一两次之后,这些达官贵人看出了英英爹的本事,除了盆景的定期维护、逢年节喜庆也少不了英英爹的活计。最初结了帐英英爹总是等着齐元林一起回去,在路上不好意思地从工钱里拿出一部分递给齐元林,齐元林很是诧异,见英英爹不知所措地举着钱,哈哈大笑地径直走开。

英英爹是真心想感谢齐元林,又觉得给钱是最实在的方式,于是偷偷练了几句自以为还算挺有文化的说辞,没想到惹得齐元林笑声更大,也没收他的钱。看出齐元林真的不愿意收这个钱,英英爹认为齐元林真是个高人,跟村里那些眼睛盯着钱袋子的人不一样,打心眼里敬佩他,可这么大的人情又觉得不还不太好,便拉着齐元林,请他喝酒。

每次两个人醉醺醺地一起回到村里,齐天娘和英英娘便都知道这是又结工钱了,不过,英英爹一直跟英英娘说,喝酒是齐天爹请他,英英娘这才不深管他。原本英英爹怕这个说法英英娘不信,哪有给引荐了这么好的活,还反过来请客的道理。不料,英英娘却欣然相信,并告诉他,一定是齐元林教书不行,靠着引荐了他这个出色的花匠才保住了教书先生的位置。

“英英,这县城怎么要排队检查才能进了?”齐天之前往返县城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场景。

“据说,是要改朝换代的,皇上驾崩了。”英英左右看看,这才小声在齐天耳边说道。

“那这要排多久啊?”

“应该不用太长时间,我也刚刚到这不一会,很快的。你就在我边上,我俩一起进去。”

后面很多挑着扁担来县城卖货的人一边擦着汗,一边向前面张望,对这两个小孩并不留意,齐天也就安稳地在英英边上站住了。

城门兵似乎也不愿意站在太阳下认真去检查进出的人,懒洋洋地问句来做什么,便挥手放行,对那些挑着货的,也只是用刀挑开盖布,偶尔看见新鲜水果顺手拿起一个吃。

县城里没有受到影响,一如往常。二人很快来到吴老爷家,齐天之前给父亲送过东西,英英也常常跟着父亲来干活,把门的认识这两个小孩,见到齐天,脸色有些不对,喊了口气便带着齐天往内堂去。

“你叫齐天?”一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穿戴精致,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回老爷,我是齐天,齐元林的儿子。”

“你是齐元林的女儿吗?”老头又问英英。

“我爹是刘四。在你这做花匠。”英英回道。

小老头点点头,对把门的吩咐道:“把那东西拿来。”说罢起身把两个小孩让到座位上,顺手把边上摆着的茶点分给两个孩子。

英英早上没吃饭,也就吃起来,齐天却坐不太住,起身又问:“吴老爷,我父亲昨日未归,母亲很是挂念,他可安好?”

吴老爷背身不语,齐天还要再问,把门的人这时回来,手里捧着一个黑盒子。

吴老爷指了指齐天,那人便把盒子递到齐天手中。

“这是?”齐天不解地问。

“齐天,你父亲昨日中午在府中突然昏厥,我叫来郎中查看,并未查到是何原因,正要换其他郎中,你父亲已没有了脉象,我便将他移至柴房,又差人到县衙报官,县衙的人来我府中柴房去看时,你父亲的尸首却已化作灰烬,这期间不过半个时辰,柴房也无起火的迹象。衙役带了一些骨灰回去请仵作审看,剩下的我叫人收在这个盒子中。”

“我爹……怎么会这样?”齐天听闻吴老爷之言,愣在原地,喃喃自语。

“那我爹呢?”英英扔掉手里的点心,从座椅上窜下来,拉住吴老爷问道。

“因你爹与齐元林是同村之人,便让衙役带走问话了。”

齐天此时心乱如毛,又不知该如何处理此事,楞了一会,又问:“吴老爷,请问县衙的人是如何说的?”

“唉,县衙的人也觉此事蹊跷,说回去调查,昨日傍晚我差人找到县衙相熟的人去询问,只回话说灰烬无中毒迹象,齐天,恕我直言,你父亲的死,县衙恐怕也给不出明确的回复了。你和你母亲节哀吧。”

齐天万万没想到,自己连父亲的尸首都看不到,捧着装着父亲化成灰烬的黑盒子,齐天先是觉得不真实,这盒子里难道是昨日出门前还跟自己说笑的父亲吗?连父亲的尸首都没见到,这让齐天感到胸口闷着一口气,怎么呼也呼不出,脑海中浮现出父亲给自己讲故事、说笑话的样子,又想起昨日梦中的对话,齐天悲从中来,深深地低着头,无声痛哭。英英原想插嘴问话,见齐天如此,忍住没有开口,默默地看着他,心中很难受。

吴老爷背身说完话,也不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直到齐天越哭越凶,又不肯出声,一口气没提上来,一下子跪坐在地,吴老爷才发现这孩子哭了许久。

齐天隐忍地哭相,震撼了吴老爷,他不知齐天和母亲昨日已得到齐元林的预示,只觉这个孩子修养不俗。齐天又哭了一会,吴老爷上前将齐天扶起,将他手中的黑盒子双手接过,放在桌子上,对齐天说:“孩子,你父亲学识渊博,有才有德,虽家境衰落,却言行间透着雅致,不是个俗人。我也是看重他的德行,才把二个孩子都放心地交给他。平日餐食都是单独为他准备,知道他惦记着你和你母亲,时常还让厨房多做一些,让他带回去给你们晚上吃。万没想到在齐先生身上会发生如此怪诞之事,短短一个时辰竟是驾鹤西去,尸首也粉化成灰。”

齐天精神恍惚,目光涣散,依然如在梦中,父亲已这种方式离开,让他无法接受。吴老爷见齐天如此模样,摇摇头对英英说,“你去县衙问问你父亲的情况吧,我觉得此事与你父亲无关,但县衙总要问个清楚。让齐天在我这里休息一下。”

英英走到齐天跟前,拽了拽齐天的衣角,见齐天视线渐渐聚焦,看着自己,小声问他“你啥时候回去?我来找你。”

齐天想了想,跟吴老爷说:“吴老爷,我也一同去县衙问问,父亲死得不清不楚,我回家无法向母亲交代。”

齐天渐渐冷静,虽然父亲时常说起吴老爷如何对他好,也经常说吴府一家老小都待人和善,知书达理。但父亲毕竟是在吴府出的事,不能只听吴老爷一面之词。于是客气地跟吴老爷道了别,跟英英去了县衙。

到了县衙门口,正看见英英爹在县衙门口呆站着,英英急忙跑过去。

“爹,你没事了?”

“我没事。”他见齐天也过来了,又道“齐天,你爹的事,你知道了?”

“四叔,我都知道了,可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要去县衙问个清楚。”

“我也在这等着呢,刚才他们给我推出来,告诉我,没有我什么事儿了,让我回家去。可我是跟齐大哥一同在吴府干活的,不能让他走得不明不白,回村里也没法跟你和你娘交代,就把身上的钱给了一个衙役老爷,求他去里面帮着问问,这好好的人,怎么就成了一堆灰了。”刘四说着,也是泪眼婆娑。

齐天也知道,没有钱,是问不出什么的,便也在县衙门口等着。

过了好一会,那个衙役才出来,到刘四跟前,看着这两个孩子。

“大人,麻烦您了。”刘四拱手客气,见衙役盯着两个孩子没言语,便介绍说“这女孩是我闺女,这男孩,就是齐元林的儿子,齐天。这不是听说他爹的事儿了,也来县衙问。您给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齐元林的儿子?”

“对,我叫齐天!大人,我爹他怎么说没就没了。”齐天向前一步。

“你爹他被邪教所害,我们老爷已经下令追查了,你们回去吧。”

“邪教?邪教为啥要害我父亲呀?”齐天见衙役转身要走,慌忙紧走两步跟上,刘四和英英也跟上来。

“邪教谁不害?连皇上都害,何况你爹呢?快走吧,我们县衙这两天有大事要做,你爹的事就到这了,再问也没用,快走快走。”

衙役匆忙地走着,齐天却还是跟在他身侧,哀求道:“大人,您再给说说,是什么教害死我父亲的,我得给我父亲报仇。”

那衙役原本一句话也不想再说,可听完齐天的话,反而放慢了脚步。

“小子,你的心情我明白,我也同情你,但你记住了,这个仇你报不了,也轮不到你报。”

“大人,此话怎讲?”

“看来你也读过书,我今天看你可怜,跟你多说两句。皇上也是被邪教害了!能害得了皇上,你说说本事大不大?你怎么去报仇?就算是报仇,自然有官府去给皇上报仇,你说说轮的上你去吗?你去有用吗?”

“那邪教为什么要害我爹呢?怎么证明我爹是邪教害死的?”衙役又想走,这回齐天着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质问起来,刘四害怕齐天惹事,赶忙拨开齐天的手,向衙役说着好话。

那衙役瞪着圆眼,刚要发怒,见齐天眼睛里噙满泪水,也心软了。

“小子,你听好,邪教为何要害你爹,我不知道。至于怎么证明你爹是邪教所害,我也证明不了,我只能告诉你,皇上和琴娘娘也是这样,没有尸首,化成灰了。”

“可是...”齐天还想再问,衙役回头说道:“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不要再问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你要是非到衙门问个清楚,恐怕还会反作用,现在上面正愁没有邪教的线索呢,你别自己送上门。刘四,今天我说的话不许外传,要是有传闻出来,别怪我把你全家都当邪教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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