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感觉脑袋右边怎么那么疼啊,一摸,厚厚的纱布包裹着,朦朦胧胧看到了墙上的挂钟,挂钟上还有日历,显示的是第二天的下午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竟然睡了那么久?这不是我们院病房的挂钟吗?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呢。我怎么跑这来了?
“你可算醒了,”当初带我实习的老张师傅坐在旁边,放下手机,开始跟我说话,“你可真能睡。上个班的都让你熬走了。昨天够热闹的。”
“我这脑袋?”我问。
“别提了,你跟从救护车上下来的,刚走到病人跟前的大夫撞一块儿了,你脑袋正好撞在他药箱子上,你当时就不省人事了,血呼呼地往外流,药箱子上那红十字都让血盖上看不见了。当时就乱了,大夫都不知道该救谁了。”老张师傅说。
“躺地上哪个人呢?”我问。
“死了,淹死了。呛了两口水,没救过来。”老张师傅说。
“他掉河里了?”我问。
“不是。他是为了救咱们院长那俩小孙子。这俩小孩在桥上玩,扶着栏杆看河里的鱼,结果桥栅栏时间长了开焊了不结实,整个栅栏连这俩小孩都掉进去了。他正好路过,跳下去救的。开始他以为只有一个小孩,就先把院长的孙女救上来了,后来发现还有一个,他再去救,就没劲了,最后在水里托着孩子脚使劲往上一顶,院长的孙子上来了,他就没上来。当时不知道他哪去了,后来才发现他顶这一下,身子就沉下去了,脚正好卡在掉进湖里的桥栅栏缝里,就没上来。后来你到那的时候,是别人下去拿绳子绑在他身上使劲给他拉上来的。”老张师傅说。
“这人我见过,昨天还一起踢球呢,哦,不,是前天,可惜了。哎对了,我那病人呢?”我问。
“就是淹死的这个啊。”老张师傅说。
“啊?”我被惊得拉了一个大长声。
这可麻烦大了,家属能饶得了我吗?不得追究我的责任啊?这可是大事故啊。弄不好我就得卷铺盖回家了。我使劲拿拳头砸自己脑袋,伤口的地方也感觉不出来疼了。这个懊恼劲,是从来没有过啊。而且好不容易关系都走那么近了,这不白瞎了吗,竹篮打水一场空啊,说不定还得蚀一大把米。
“别太在意。院长看完视频表扬你了。”老张师傅好像看出了我的忧虑。
“什么视频?”我问。
“就是你办公室的视频啊。你办公室天花板上不是有个对着你的摄像头吗?”老张师傅说。
“哦,对,有一个。”我这点酒喝的,忘了好多事。
“昨天晚上家属就来闹了。说要追究咱们的责任,说是咱们不担当不作为,给病人耽误了,弄得院长没办法。后来院长想起来有摄像头了,就调出来你当时接待他们的视频。开始还想着咱们自己先看看,不行就把重要的视频删了,反正视频在咱们手里。后来看完以后,院长就乐了。你当时的决定,都是家属认可的,当时还不住地感谢你。这纯属意外,这能是咱们的责任吗?院长夸你小子会办事,说话滴水不漏,上午刚给我们开完会,说把你这个接待病人家属的视频,当成咱们院的标准教材,让我们以后都得跟着你学。院长还夸他自己了,夸他自己有眼光,选中了你在这个重要的岗位。要是换成别人,这事非得闹大了不可。”老张师傅说。
听老张师傅这样一说,我悬着的心算是放进肚子里了。难道这样就息事宁人了?让他们一家人伤心,我心里也有点难过。毕竟混的那么熟,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这样就断了,说不定他们还会记恨我。要是他不去救人多好啊,他就死不了。可是院长的孙子孙女?他不去救,估计也有别人去救,让别人救去吧。简直就是个傻子,不光是精神不好,智力还有问题。哎,事已至此,也无话可说了。有些时候,就是命啊。
“院长说了,他主动去感谢那个人的家属,再给上报一个见义勇为什么的,给人家一些荣誉,也是应该的,让他们心里平衡些,吃个哑巴亏就完了。毕竟是他自己主动去救的,也不是咱们逼着他去的,而且为什么他们家属来咱们医院找咱们来帮忙,还交申请、填表?证明这人本身就有病,而且又没死咱们医院里,那就更不是咱们的问题了。”老张师傅说。
老张师傅这样一说,我就更踏实了。呵呵,他说的有道理,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该尽力也尽到了,当时家属也认可,还对我是千恩万谢,还说要报答我呢。可惜了,出这种事,一条发财道就这样被堵死了,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怎么就那么不顺呢?
“上次副院长因为钱的事被拿下以后,这个位置一直空着。这回咱们院里再选副院长,我估计你的机会很大。看院长那意思,也差不多选你。我们都老了,混吃等死了,选我们也没用,只能是耽误事。后面年轻的,也顶不上来,你看看年轻的有几个中用的?院长问我嘛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我自己徒弟上来,我当然高兴了,证明我培养得好啊,我脸上也有光啊。我也不图别的了,能给足这些老家伙们面子,把我们照顾好,舒舒服服混两年一退休就完了,还图嘛呀。将来愿意返聘我更好,我给我自己徒弟干,心气也顺。到时候大伙乐乐呵呵高高兴兴比嘛不强啊。”
副院长?我可真是没敢想过。难道我会因祸得福?我一直就想着多挣点钱,赶紧把欠的账尽早还清。到了副院长的级别,那就是拿年薪了吧?这可是上了一个大台阶,如果把我之前的工资和兼职的收入都加一起,比副院长的工资还差多少呢?以前傻乎乎,也没算过这笔账。可是当官挣钱多了,操的心也多啊。还不知道让我具体管哪一摊,好管不好管,底下人听不听,这都是问题。将来的困难,可得提前预计好,还是得冷静面对,位置高责任就大啊。仔细想想也挺好,虽然跟这家人出现了点不愉快,但能混个副院长也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嘛。将来在小刘老师面前,也算是能拿得出手了。母以子贵,妻以夫贵,这老话没有错,不给力可是万万不行。将来人家称呼她院长夫人,她得多高兴啊,走起路来更得意、笑起来更迷人了,这样跟着我出双入对,简直就是天仙配。一咧嘴想笑,可是扯着头上的伤口又疼了,这痛感把我又拉回到了现实。以后的事不能幻想,我现在必须一步一步做好,踏踏实实的。
“哦,还有一个事。院长让我告诉你,晚上去他们家吃饭。就为了谢谢你,要不是你,他孙子孙女出什么事就不好说了。他儿子儿媳妇在国外,家里就他们老两口和俩小孩。哦,还有个闺女,跟你差不多大,和你一样,也还没结婚呢,这次正好认认门,见见面。”老张师傅说。
院长还有个闺女?我怎么不知道。没听别人说起过啊,藏的够深的。怎么会跟我一样大还没结婚?这岁数了还嫁得出去吗?要是长得也像院长这形象气质五短身材,那就彻底毁了。
“院长他自己不说,谁敢在背后说这事啊,也就我们几个老辈人知道。这闺女小时候得病去打针,药不好副作用大把耳朵打聋了,那时候好多这种情况。后来一直就没好,找对象就不好找。这就是院长多少年的一块心病。老两口子忙乎一辈子,存再多的钱,留给谁啊?不就为了这个闺女吗。将来老两口退休了就找儿子去了,这边的房子和钱,不都给闺女留着吗?说不定将来都卖了带着全家都一块儿享福去了。谁要是娶了他闺女,我告诉你吧,少奋斗二十年。”老张师傅说。
我躺得时间长了,浑身有点难受,翻翻身也觉得不舒服,还是坐起来吧。脑袋上顶着白纱布,勒得还挺紧,一坐起来还感觉头重脚轻,我这是流了多少血啊?流就流点吧,学过医的都懂,适当出点血,降降血脂和血黏度挺好,我就是担心会不会留个疤啊。
“你下地溜达溜达活动活动吧,我正好也去病房转转。顺便看看他们去。一眼看不见,就不知道他们躲哪歇着了。这帮人可不如你,实在太不让人省心。”老张师傅说。
我逐渐感觉浑身酸痛,后背疼腿也疼,可能跟那天踢完球累的有关系,跟喝的那顿酒也有关系。转转脖子,连脖子也是疼的。往边上瞥了一眼,看见一个病人正在往墙上写字,我顾不得疼,立刻上前加以制止。
“嘿,你干嘛了?往墙上写字干什么?写的什么?路漫漫?你写路漫漫干嘛?嘿,要写回你们家写去。字写得还真不错,可是字好也不能随便乱写啊,我往你们家墙上写去,你愿意吗?想写回你们家随便写。工作人员已经够累了,给我们省点心吧。告诉你们家里,刷墙的钱,一分不能少,必须照价赔偿。”我生气地说。
他看我一眼没敢说话,把笔放下不写了。不错,我说话还算好使。这就对了,就得有这种领导气质,才能让他们服。不光是他们,那帮人也得服才行。他写的这个路漫漫,让我想起来我以前上中学的时候一个语文代课老师,他就爱拿着语文书晃着脑袋从教室后面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讲路漫漫,而且不苟言笑,我们都觉得跟进了私塾一样。当时他的表情我也记得很清楚,捧着书就像扛着200斤的杠铃,面部肌肉总是紧张的,如果当时再配上腾格尔苍凉悲壮的歌声作为背景音乐,他就是原唱。从他的话里话外也仿佛在告诉我们,如果不去探寻他讲的这个,那上学读书就跟吃了几年猪食没区别。他当时还留着胡子,现在想想挺复古的,像鲁迅也像李大钊。我一想到这,不禁赶快回头再看一眼这个病人,仔细看了看,还好,没有胡子,应该不是以前那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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