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太太我不当也罢

戊须城外的宅子里,中秋过后风渐渐凉了。白日间透过小窗楹,仍可见南归大雁;夜晚则只有零星几点星子在窗边点缀。偶尔有萤火虫摇曳着碎光,或蛐蛐鸣叫之声随意间断。一片无精打采。

唯有掌灯旁的侍女巧泽更加无精打采,守着那烛火,再次发出唉声叹气。而坐在窗前捏着磨石的女子却突然放声笑道:“外面那些蛐蛐叫得没力气是因求偶无果,你又何必愁绪缠绵呢?”

巧泽又想叹气,但却憋住了一半:“姑娘,我听到府里的人说,姑老爷要回来了。”她又看了夫人一眼,却见到夫人还是没有愉悦的神色。

环顾四周,巧泽走到窗前把窗合上,又看了看站在外间的另一名侍女:“你去烧水给三太太洗漱。”

旁人离开后,巧泽转身,看见自家姑娘仍在窗前用手继续捻磨青色的粉糊,神情怡然自得。巧泽不禁又要叹气,夫人不急,她是真着急,“我的姑娘啊,巧泽不是多嘴,可刘家府里连中秋都未提及让您回去的事情,这次姑老爷回来,怕是要带回那个李小姐。”

说了两句,巧泽几乎忍不住为自家姑娘委屈而掉下泪来。她家姑娘唐洛兮原是已故尚书唐尚礼的独生女儿,从小被家中视若明珠,若是放在以前,这些粉黛哪里还需要小姐自己动手,一个眼色都不需要使唤,丫头们自己就会识相的动工起来,哪里需要劳作小姐这样辛苦。要不是老爷突然去世,夫人一病不起,叔伯靠不住,舅舅在他乡,也不会在未及笄之年就匆匆地与刘家三少爷刘齐绍定了亲事,赶在百日之内匆匆嫁进刘家。

在这种地方,面子上还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但是私底下,府里其实谁都不在乎,这日常生活是更加,吃也不在乎,穿也不在乎,大好的年岁就这样在府里虚度。

谁能想到,陈伯口才了得,口口声声说着要照顾她家的姑娘,视之如己出。口口声声说着过年时定能让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得以安息。然而实际情况却只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名声罢了。

姑娘刚嫁过来,便成了父母的双重孝顺的代言词。直到见了姑老爷面两次,她在陈伯府的深宅里陪伴着姑娘度过了七年时光。眼睁睁地看着姑娘的身材长成,眼神中逐渐褪去稚气。但也眼睁睁地看着姑娘像个尼姑一样淡泊地度过每一天。与此相对的是,谢凤安以生儿育女的名义纳妾不断。

每日独自躺在床上,院子外已经有五六个人被他们当作儿子女儿一般照料着!

陈伯门第号称诗书传家,怎么会有这样冷落正房夫人的道理?这是怎样的门第?又是哪家的诗书?

就算勉强可以忍受这一切,今年楠祺城那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叫李小姐的人。她耐心地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原来谢凤安和他家的表妹李氏在早年时是青梅竹马。两家都要定亲了,陈伯突然让他娶了唐家的女儿。

李姑娘之前嫁给了一个四品武官。去年,那位武官因为表现不佳被罢官,没过几个月就去世了。李姑娘守了寡,却又吸引了刘家的心。她曾觉得那些小妾的眉目有些熟悉,原来是类似于那个李小姐。

她家小姐原本在府里过得很好。虽然很少与刘家的三少爷交谈,但从未缺少两重婆婆的关心。刘家夫人平日里责备自己的儿子不知体恤儿媳。等到儿子和她妹妹家的女儿闹出事来,伯夫人竟让她家小姐称病躲到宅子上,甚至逢年结都不让小姐回来。

这样一来二去,他们刘家竟然是骗人来守这个活寡的!

"我是个没有德行的人,儿子是个无耻之徒,居然放任他这样糟蹋好姑娘一辈子!"

巧泽口中不禁咒骂了一句,心中更是愤怒。

唐洛兮静坐在窗前,凝视着水磨石盘上的石粉逐渐由颗粒转为细腻的粉末,随水飘零。她手握陶杵,稳定地在圆圈上画着环绕。

凡人间,时光如水,唐洛兮在案边。

红粉佳人娟娟,盘发高髻如仙悬。

珍珠簪上点翠莹,黑发似夜星辰眠。

袖缕碧绣情无限,轻舞时随风婀娜。

浅蓝长袍抚清愁,岁月沧桑留心事。

头上戴着一个圆形簪,镶嵌珍珠。头发漆黑如夜空星辰,拢成一个高髻,衣袖点着碧蓝色的绣花,错落有致。穿一袭素雅的长袍,袍身是浅蓝色的丝绸,光泽如水。腰间系着一条宽松的丝带,装饰着银钩闪烁的光芒。下摆长裙绣簇四金雕的纹样,如云烟拂过地面。步履间踏一双万字纹的绣花鞋。

她眼前的明丽蓝色逐渐展开,仿佛是从秋日天空借来的一片湛蓝。

“别浪费时间生气了,还不如去弄个盒子来,把这颜料再洗一遍。佳和坊的颜色磨制得太不干净了,非得我亲自揭去橡皮,重新研磨才行。等到明天,把头青色晒干在艳阳下,再加入胶水,就可以用了。”

巧泽欲言又止,带着细瓷大罐子走出门外。她恰巧在外间看见一个小婢子端着水进来。巧泽避开她的目光,轻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片刻后才回到内室。

唐洛兮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昨夜辛苦磨制的石青倒入罐中,然后加入清水,用力搅拌几下。水慢慢变得混浊,她倒掉带有些许白色和黑色的浊水,只留下罐底明亮的蓝色。那是石青颜料中最明亮夺目的头青,而浑浊的水中悬浮着二青色和三青色。

她仔细审视着在灯光下的颜料,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后买颜料还是去伽棱坊吧,他们家的颜料用起来更舒心自如,我们不再需要费心整理。”

巧泽的眼眶泛红。

陈伯府中人人皆知,三太太宛如一位仙女,清雅高逸,对琐事漠不关心,每天只知吟咏、作画,就如那卓然耸立的灯塔。

她也听闻府中传言,像这样娇美柔弱的姑娘,怎么能明白夫妻间琴瑟和谐之道呢?难怪三少爷连院门都不愿跨进一步。

她问:陈伯府的尚书之女,府中的三太太,难道也要学那些卖弄风骚的技俩来迷惑男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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