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却不受人的控制。
她已被送往宅子上,如果再继续下去,让那李家的女子踏入堂门、进入内室,恐怕连陈伯府这广袤的空间也无法容纳她了。
唐洛兮清洗了手和脸,坐在文椅上端起水漱口,这时她看见巧泽小心地跪在她面前。
“姑娘,我们是否可以回伯府找刘家夫人商量一番?您可以表示愿意让李家的女子进入府中,做个妾室确定身份,总比现在的局势好……我觉得姑老爷对李家女子的感情也不至于深厚,等他对她失去兴趣,我们可以再做打算。只要姑娘您愿意退一步,稳住名分,其他问题我们可以长远考虑。”
“失去兴趣?”唐洛兮垂下眼帘,语气平缓,透出一股冷泉般的清凉,“就算他再次寻求新欢,难道我还要被人提着进门吗?这听起来不错,这样我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牙婆了。”
巧泽紧紧抱住唐洛兮的腿,连声说:“姑娘,请千万别生气。”
“为什么我要生气呢?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你们陪伴着我嫁入陈伯府,自然会为我筹划一切。但是唐洛兮不愿意过着卑躬屈膝、为男人争宠的日子。过去不愿意,将来也不会。”
唐洛兮面色平静,用手将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刘家接纳了我这个唐府遗孤,即使他抛弃我,即使为了维持名誉,也不敢公然虐待我,这已经足够了。”
唐洛兮皮肤白皙,眉毛修长黑亮,眼神深邃,常常带着浅浅的愁绪和轻轻的怨恨。
灯光微微颤动,她轻声安慰:“巧泽,我还能过得不错。”
巧泽黯然失声,泪水无声地溢出。她自怨自艾地说:“为何事情会变得如此凄凉?刘家的下人们都如同无力之人,当小姐迟迟未归,个个皆显得沮丧萎靡,再无人敢承担夜巡之责,只好由紫巧和莼晴轮流值夜。日子虽不过几个月,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亦为小姐的苦境深感担忧。早前的选择若是接受了安姨娘所生之子,或许不至于如今陷入如此境地……”
唐洛兮轻拍着巧泽的肩膀,阻止她继续言语。
“本就凄凉的境地,你又何必这样多嘴,自讨没趣,”她说着,便又在一边坐下,深情上又显得严肃起来,“巧泽,为何不如此,我也可以替你安排一场亲事。”
跪在唐洛兮脚下的侍女差点摩擦破裙角,诧异道,“小姐……你这是……”
“听说阿岚结婚之时,她的丈夫季云宾还只是一个平凡无官职的普通人,而如今人们称他为秀才的娘子。阿岚比你年长三岁。你的事情不能再拖延了。”
唐洛兮并非一时冲动,她知道谢凤安找借口外出游学并停留在楠祺城数月。刘家夫人的态度突然改变,必然发生了某种变故。去年边关取得重大胜利,李姑娘的父亲升任二品广武卫指挥,怎会允许女儿做妾?然而谢凤安并未被迅速召回延城,其中必有不可言说之事……或许李家姑娘已经怀孕,但他们并不急着入陈伯府。李家刻意拖延刘家时间,希望能将三太太的位置保留给自家。而对于她自己呢?嫁入刘家已有七载,却一无所获,只因为一桩“无法取得进展”的事情。
趁她还是陈伯府的三太太,她的侍女们依然有机会顺利出嫁,这就应该及时的给她们谋划一个好的归处,别到时候沦落到和自己一样的作茧自缚的下场。诗经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女子遭遇婚姻的变故,想脱身何其艰难,等她真正成为被困在这庄园里的“下堂妇”,她的侍女们想要享受嫁人的荣光将变得异常艰难。
巧泽定定地望着唐洛兮,眼中泪水最终滚落下来。
“我的小姐啊,难道不能多为自己着想吗?”她心里是这么想,但是确实是没有办法,她饱经诗书的小姐都拿不出什么主意,她自己自然是说什么话也不合适,想做什么也做不出来。
第二天的午后,尚未完全干透的衣裳就被打湿了。陈伯府迎来了一队粗壮的老妇人。
“三太太,这些天老夫人身体欠佳,她还梦到了故去的姑爷,于是夫人表示全家妇女应抄写经书,在佛前供奉,以求老夫人保佑。”
当看到这些人带来十数卷经书要让她们姑娘抄写时,唐洛兮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秀,面色上不好表示什么,但是周围的女婢们是真的挂不住脸,一个个的看着小姐,脸色铁青。
唐洛兮微笑着,听着那个管事的说辞:“三太太,夫人还说,为了让菩萨知道您的虔诚,您需要跪在祠堂里默诵经文,一边抄写。”
她默然无语,这一次。几个婆子整齐地排成一排,示意她前去佛堂。几个侍女欲上前阻止,却被她凌厉的目光所阻。佛堂内只一个蒲团,一个香案,上面摆放着铸造粗糙的佛像。唐洛兮伏在寒冷的地上,仿佛浸透了冰冷的寒意。
守护她的婆子们不知所踪,她缓慢地抬起头,眼前的香灰从香案上飘落,早已燃尽。窗外,传来几声虫鸣,微小的星光点亮了远方。
她茫然地凝望片刻,抬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簪头的玉珠圆润明亮,仿佛她握在手心的另一轮皎洁的月光。
“谨言行雅,我走到这一步,才恍然觉察已无路可逃。”
她不禁苦笑起来,看着这个住了那么久却迟迟无法融入的地方,这个被反复背刺的无法逃离的地方,她想起来只是觉得可笑。离开陈伯府前往宅子,如今又来到这座佛堂,天下之广大,已没有任何避退的地方。
她将簪尖对准自己的胸口,毫不留情地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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