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这一回房子砌得好的,有霸气,可能瓦匠是一流的手艺。我全庄都跑转过来了,就没有哪一家的房子有林主任的好,龙盘虎踞,阳光充足,有福之人的家啊!”夏均平坐在办公室里说道。张高山说:“主要的是林主任的屋地选得好。”纪万春说:“庄上的屋地要找个好地方,可不容易呢。”
张高山说:“夏老呀,你家的房地也蛮好的。”夏均平笑哈哈地说:“我住的地方怎能说是房地,买的人家草屋。能称之为房地,最起码的也是个空墙瓦房,这是再差不过的了。……林主任,他面相就像个有福分的人。”
纪崇林走进办公室喊道:“万春呀,校长喊你有事,叫你到他房间里去一下。”纪万春听了,急忙站起身往外跑。
“林主任,柳校长喊纪万春是什么事?”纪崇林说:“夏老呀,我不妨告诉你,还有张高山。柳校长为纪万春争取一个脱产进修的额子,到县城里参加中师培训,时间一年。他走后,中心校给我们配了一个代课教师。”
夏均平说:“也好,纪万春他受培训一年,肯定有大的长进。”张高山羡慕地说:“他怎有这么个好交易的,首先今年民办教师整顿整不到他,带薪学习,这好交易到哪找啊!”
“人家修了个好爸爸,你张高山就比他差这么一点。”夏均平点着香烟说,“没有个好爸爸,自己有本领,做工作做出成绩也能吃香。”张高山鼻子不经意嗅了一下,站起身便走了出去。
纪崇林没有注意到张高山的面部表情,摆了摆头,说:“老德明虽然有点神经兮兮,万春他还就多亏老子帮了忙。他跑到县里,县里便批准万春民办教师,第一年没上班,却以批复为准。叶庄一个人家,儿子婚姻谈崩了,女方是淮安的。结果就走了,老德明发现,便拉住人家妈妈说他家条件好,儿子是教师。到了他家一望,淮安人当即中意了。”夏均平敲着桌子说:“这叫有福分。万春这人不错,肯吃苦,我家两次找人机稻,他听说了,二话没说,到我家挑起两箩稻就上米厂。这一回,他能够到县里脱产学习,我跟柳校长说了两回,让万春去学习。我们能帮到人的忙,绝对出力帮人大忙,毕竟是本庄人嘛,人家说话好狗还护三巷。哪像纪崇远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哇。”
张高山跟纪崇远是同学,从小学五年级起到高中毕业一直是同学,多少都有点同学情谊,这会儿返回来质问道:“夏老呀,你怎这么恨纪崇远呢?说起来,你还是他的姑父。”夏老甩着头说:“他哪还有个家里人啊,我已经告诉他,我是你家的姑父,他弄好的,反跟汤维锴好。也难怪的,汤维锴说是他家娘舅,有没有这句话,王庄人哪个晓得。”“纪崇远,他跟我们这些人一样,老实头,没什么话说。”
夏均平呷了一口茶,说:“张高山呀,世上说你老实,哪个都不相信。纪崇远他呀,表面上老实,骨子里比哪个都厉害,我看人无数,不得误错。”张高山笑着说:“直肠人说直话,容易得罪人。”夏均平抽了口烟,“呜”的一声,没有说什么。“夏老,李支书找你有事,他人在我家。”纪崇林的父亲匆匆走进办公室说。
夏老站起身说:“纪大队长,李支书要我做什么事?”纪崇林的父亲叫纪焕学,曾做过第四生产队会计和大队会计,最近两年改任大队长兼大队支部委员,他为人沉稳,这会儿答复道:“我不曾问他,肯定是有要事相商。”夏老当即对柳校长招呼:“柳校长,李支书喊我有事,我这就去了。”柳校长说:“你快点去吧。”
胡启宝上厕所小便,张高山也跟了出来。胡启宝笑着说:“夏老看上纪崇远,老说他的坏话,要么没有请他喝酒呀。”张高山说:“纪崇远也不买他的账,这两个人是对头星。他从刘乡调回来,没有请客请他和柳校长,……”“这要请什么酒?中心校人事调动碍他什么事?”张高山吱了吱嘴,说:“还有纪崇远砌屋上也没有请他和柳校长,他心里老大不快活。”
胡启宝摆着头说:“有什么不快活的,又不是人家的上亲。如若是我,我也不会请校长和他夏老。”张高山点着头说:“夏均平吃油炒饭吃惯了,如若有哪个没有侍候他,心里就老大不快活。”胡启宝说:“纪崇远讨厌他,说他是个阴噱猴,同时又是个十足的马屁精。”张高山笑着说:“有什么办法呢?他资格老。”
“资格老,能值多少钱?看得起你,尊敬你老人家;看不起你,滚到一边去,再啰嗦的话,把你顶得下不了台。”李桂荆走进厕所说。张高山眯着眼说:“话是这说项,但本庄人哪个拿得出?”忽然下课铃响了,胡启宝说:“我们蹲在厕所谈话,已经有好长时间了。”
三人进了办公室,柳校长说:“你们三个上厕所,尿泡破了,怎这么长时间?”李桂荆笑着说:“我们侃大山的。”“胡启宝,中心校来了个通知,各校派三到四个学生到薛周参加小学算术竞赛。我们学校是四个选手,明日由你带队。哪四个选手,你把它选好。”
孙步侯羡慕地说:“胡启宝,你是代表团团长啊,将来就有可能做学校领导。”胡启宝说:“这是柳校长对我的信任,叫我做事。你说这是好事,那你明日带学生去。”“瞎说的,这是柳校长任命你的,旁人怎好插手啊?”孙步侯摇头晃脑地说。张高山说:“孙步侯呀,这又不是个什么好交易,……”
纪崇远下课后,来到办公室,柳校长招呼说:“纪崇远呀,中心校张务才今日上午到我校的,他带来你的奖状,这是县人民政府表彰,层次高。现在,我拿给你。”纪崇远接过递过来的奖状放进抽屉里。
孙步侯吱着说:“纪崇远呀,你这是正宗的大表彰啊!了不起!”纪崇远说:“我的工作还没做到家,收之有愧。”“唉呀呀,你别要钻头掉在尿桶里谦虚。中心校领导赏识你,这才给了你荣誉,哪个也享受不了的。”孙步侯说话,不经意间嘴巴却歪了些。
过了两天,夏均平坐在位上品茶,慢悠悠地说:“纪崇远呀,你得了县政府表彰,怎么糖也不买一个,大家分分,哪个不替你欢喜?”孙步侯大着喉咙说:“纪崇远,怎不买糖呀?夏老开了口,也不能惶人啊。”其他人当然也跟着附和。
纪崇远说:“眼下,我身上没带钱。”夏均平呷了口茶说:“没带钱?这好办,跟谷总付钱。”谷正隆随即说:“付钱,我这就拿给你。……夏老,你说纪崇远付多少钱?”夏均平说:“我望一下人头,嗯啦,买两块半钱,每人四块糖。”
纪崇远当即拿了钱,正要往商店跑,夏均平突然喊道:“纪崇远呀,多个五角钱,买包好烟。”
不一会,糖买来了,十几个分了一下。夏均平见买了包牡丹牌香烟,当即接了过去,笑嘻嘻地说:“吃烟的伸手,到我跟前拿呀。”他撂烟给汤维锴、谷正隆等六人,余下的就放在他的桌案上。
柳校长任教初一班语文课程,因为要到县里学习,参加校长培训班,为期两个星期。夏均平课务少,自然代初一班两个星期的语文课程。他幽怨地说:“柳校长他到县里学习,学习的人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学习回来肯定不同凡响。我给他代课,这个初一班犯忌猴头不少。”谷正隆说:“一代学生比一代学生忽,其原因是学生见识跟以前不同,小沟头里的鱼到了大江大河里就凶得很。”
“嗯啦,纪秉旺家的纪崇平上课没主神户儿,考究还站起身来跟人说话。这个柳校长他上课也就不晓得够曾出现这种情况。”“凿他的头,还不要死的!”麻子一发怒,脸皮红了许多。夏均平笑着说:“谷总呀,现在的孩子不能打啊,家家都惯得不得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得来说服教育。”上课铃响了,两个人都有课,夹着教科书向教室走去。
办公室里留下四个人:李桂荆、周国丽、夏存芹和代课教师曹宝华。“李桂荆呀,你们对夏老都不怎么好,我看得出来,是什么原因啊?”周国丽将学生作业本往墙上顺了顺,然后坐了下去。李桂荆用手指弹着桌子说:“夏老他这人,怎么说呢?倚老卖老,这也就罢了,讨厌的是他要人敬贡他,还要人时不时请他吃饭喝酒。你个年轻人不应酬他,他就对你阴噱噱的,说起来叫个幽默,其实又不是个幽默,伤人呢。”
夏存芹气呼呼地说:“他个瘦虾子,张嘴吃人,我们这些年轻人就得把他当菩萨恭。我就不晓得哪个年轻人得了你什么好处!秦开隆也是老教师,他就不像他老气横秋,平易近人。”曹宝华说:“嘴犯嫌的人,哪个都不欢喜他。我听说夏均平挨斗的时候,挨林惠志打。”李桂荆说:“他嘴多酸啊,说林惠志汽油灯坏了,也不见得就认不得人。明显是在骂人瘌子,林惠志火上了堂屋,就甩了他两刮子。……有一次,东北片学生开批斗会,他被人叉住膀子押上台子,揭露他的问题多达四十条。”
周国丽问道:“主要是哪些问题?”“解放前,他画漫画恣意污蔑革命干部盛连成乡长,说他尾巴长不了。五十年代中期攻击当时的干部不礼贤下士,没有重用他这个能人。……他把学校的洗澡桶拿回去,窃为己有。……他剪掉大队部门前的红旗,试图栽害李荣舜,吴三看到了,他威胁吴三如若说出去,就把吴三偷盗仓库粮食的事说出来……”“他这是想报复李荣舜啊,事情败露出来,大队当然追查他的问题。”夏存芹笑着说:“他的问题被人揭露出来,这之后一直不敢再像以前那么放肆。”
李桂荆说:“瘦虾子鬼坏呢,他专门拿砖头叫人栽,出了事,他往后一缩。他说话哟,打杀人要偿性命,哄杀人没事。”周国丽惊讶地说:“他哪还有这一手?”“举个例子。今年开学时,学校改建办公室,原先庙里廊檐下有好多青石头,条形的,上面光滑滑,他想弄一块回去,在办公室里说每个老师弄一块。一个纪崇勤当了真,隔了四五天,竟然叫他二叔子帮他抬块青石头回去。可是,一块都不见了,他追问柳校长,柳校长问他哪说的,弄了个大黄腔。”
夏存芹说:“我听柳校长说,青石头弄了去跟人家换了木头,也不知真的假的。纪崇勤问瘦虾子,瘦虾子说学校的青石头有用场的,至于什么用场,你去问柳校长,他是经手人。”周国丽捶着桌子说:“瘦虾子也真够狡猾的,做事害人害得不浅的。”“也只有纪崇勤上了夏老的套,想弄回去擀面条,刷刮蛮崭。我们才不想那好事的。”李桂荆笑哈哈地说。
夏存芹说:“柳校长给学校买了一套《辞海》,瘦虾子说,看了《辞海》,能增加好多好多的学问,年轻教师每个人都要借回去望望,学校的书籍哪个教师都能借。我如若是年轻教师,老早就借回去看它个三天三夜。”周国丽说:“瘦虾子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嘴动动,拾砖头叫人栽。”
“气人呢,他屁股刚转过身,就招呼柳校长说《辞海》要保管好,不能让人随便拿了看。”夏存芹捋着刘海说。周国丽敲着桌子说:“这老家伙不是个好东西。李桂荆呀,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能学纪崇勤,该得要提防瘦虾子。”“是的。我平日里不跟他噜里噜苏,当面喊他声夏老。”李桂荆摆着手说,“走呀,已经放学好长时间了。”
纪崇勤结婚分家后,父亲没有给他房子,因为家里只有三间草房。纪崇勤跟三叔借房子住,三叔常年住在包家庄田里,离庄很远,庄上房子一直闲置。晚上,孙步侯到他家里探访,纪崇勤殷勤地招待。孙步侯笑着说:“你别要拿东西给我吃,我吃过夜饭,什么好吃的东西都不吃,我就喝点茶。纪崇勤,你坐下来,我们弟兄俩谈谈说说。”纪崇勤说:“你这么说,我也就托老实,给你泡杯茶。”
孙步侯接过茶杯说:“你坐下来吧,我们两人聊聊。”纪崇勤说:“夏老欢喜你,经常说你好话。”“厄依歪呀,我要他个瘦虾子说什么好话,不给我小鞋子穿,就谢天谢地了。唉,夏老他对你也不错,说你勤力,就是没有纪万春会帮人做活计。”“我家里多忙呀,你看到的,我从老子那里分了家,没个房子住。眼下这个房子是三叔的,他说什么时候叫我搬家,我就得搬家。所以说田里有活计,我必须下田做,多弄点收入,日后要砌屋住呀!”
孙步侯喝了口茶说:“你是艰苦的,房子要靠自己搂。……唉,纪崇远他比你条件好,老子给他砌了五架梁瓦房。他福气大,今年还又得到县政府表彰。”纪崇勤说:“他受到武海宾武校长的赏识,其实,我的教学工作也很不错,只是期中视导中心校领导不曾来查我。”孙步侯说:“我们教学工作哪比他差多少?只是中心校领导没发现,功劳也就全下了水。再说,他纪崇远工作出色,我们也在衬托他。俗话说得好,荷花虽好,全靠绿叶扶持。”
纪崇勤不经意说了句:“眼下这一学期,叫视导组来查你,查出你的好成绩,肯定也说你好。”孙步侯笑着说:“我是教理科的,要查也只是查学生作业。再说,期中视导一般都查文科,不怎么查理科,要么听听课。纪崇勤呀,你是教语文的,查你的机会不会少。”“梦呗,我哪有那么多的功夫,有的时间我还要下田干活。我不吃点苦,房子要到猴年马月砌呀?”
胡启宝走进屋里说:“啊呀,我走路发现你纪崇勤家里有人说话,原来是孙老师在这里玩呀。”孙步侯说:“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只是不曾同过学,我晚五届,他纪崇勤是1974届,我是1979届的。”胡启宝说:“我比你又晚一届。”“厄依歪,我们是弟兄们,大家在同一个学校教学,就不分你我。我代课三年,就走了三个学校,哪有在本庄教学好啊。”
纪崇勤说:“听说你高中学习成绩不错,怎不曾考大学?”孙步侯撇着嘴说:“总分够不到,家里不肯让我重读,只好出来做事。我家二娘舅曾跟解广太在一起同过事,跟他说了,解广太解校长就把我安排在任四代课,教一年级,包班。”胡启宝说:“你家二娘舅在商业社,怎得跟解校长在一起做事呢?”“六九年,区里成立教革小组,解广太任正组长,我家二娘舅王文运任副组长。以后,我家二娘舅见自己不是教师出身,文化水平没解广太高,之后就主动上商业社做干部,但他跟解广太交情还是很不错的。”
“恐怕你在任四教一年级感觉没意思,所以就到叶庄代课。”“是的罢,一天到晚跟细鬼打交道,寡淡。不过嘛,学生作业好改,课一上,下了课就没什么大事。晚上,我就跟高斌、费晋全、燕文桂几个人出去到人家果园里摘梨子、橘子吃,要不然,就拔人家菜园里的青菜,买肉碰头烧吃刮。”孙步侯乐滋滋地说,“我家姨丈吴根邦跟康长贵是同学,找他一说,康长贵二话没说,第二年便让我到叶庄。陆春根校长晓得我的情况,随即安排我任教五年级语文和初二物理。”
胡启宝羡慕地说:“原来你有人头呀。”“是的。我家吴根邦姨丈跟武海宾关系也好得不得了。武海宾挨斗的时候,我家姨丈出面保他,说他没问题,结果就没事,太太平平的。”纪崇勤说:“你家姨丈是个神气人,参加公社文艺宣传队,他演了好多的戏,曾演过《红灯记》里的侯宪补、《智取威虎山》里的栾平、《槐树庄》里的崔治国,还有陈占武等等。……据说,你家姨丈原先在邮电局做邮递员,他嫌钱少,就转到搬运站。”孙步侯说:“我家姨丈力气大,在搬运站干活一点都不买账。后来他做上了干部,最后到了物资站当站长。”
纪崇勤说:“纪崇远他一上来也是年年换学校,第一年在叶庄只有一学期,任教五年级语文,第二年上了刘西,任教四五复式班语文,第三年在刘乡任教初一语文,第四年回到本庄,任教初二语文。”胡启宝笑着说:“他这叫做跟班走,不跟学生。呵呵。”
孙步侯正襟危坐地说:“纪崇勤呀,还有胡启宝,今后我们只要在一起教学,不管什么情况,我们都要相互照顾,才不得吃亏。再说,纪崇远他得了大荣誉,是遇到贵人。我们没有他那种好运气,唯一的是靠我们相互照顾,人家说话嘛,人抬人高。我们这些小字辈想靠夏老他们帮忙,恐怕是没得用的。你请他吃顿饭,之后他倒忘掉啦。话说回来,你教学上没有一个出色的地方,领导也不会怎么赏识你的。我们几个小字辈团结得像一个人,哪个都狠不通我们。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纪崇勤说:“孙步侯,你这话确实不错,将来评选先进教师,我们之间相互投票,其他人不投,尤其是外庄人。”孙步侯合着手说:“这就对了。……唉,今晚不谈,明晚我们三个碰头,就在你纪崇勤这里。”纪、胡二人一附和,便落实了下来。
晚上,学校组织学习,政治、业务放在一起。汤维锴招呼许宝山说:“今日晚饭你上我家吃,你家在叶南一队田里,多远啊。”许宝山答应了。周国丽说:“不日白,老同学,你家到王庄学校不少于五里路,问题是还要过河。”许宝山说:“没办法,吃的教学饭,自己有困难,就得自己解决。”汤维锴说:“宿在学校里也有困难,不得应时,还有农村人,家里需要照料。不过嘛,许宝山比纪崇勤好,毕竟还有个自己的房子住,他呀,暂时住的三叔子的房子,要住上自己的房子,就得靠自己搂。”
周国丽说:“纪崇勤他要离开教育界,想跟自己的女匠出去玩条船,说弄个三十吨船装货,一年到头能弄好多的钱。”汤维锴说:“玩船是能弄好多的钱,但要吃大苦。我说呀,纪崇勤他不能鼠目寸光,看问题不能光看眼前,要看长远。”
许宝山说:“他也就这么一说,并不曾真的想下去玩船。眼时分田到户,他见缝插针,拾人家玩船的丢下来的田种,尝到了甜头,正乐此不疲。”汤维锴说:“我听说的,今年他拾了十三四亩田。他肯吃苦,有时候开夜工到了十二点才回家睡觉。……唉,没房子住,住在三叔子的房子,他家那个三妈扬言说自己要住到庄上来,生怕他纪崇勤赖了不走。奶奶们都是这么个东西,量小鬼。”
周国丽说:“汤主呀,你人好,光明磊落,做事公道。夏老他可不是你这种人,说话总喜欢占人的上风。”“要占人的上风做什么?大家在一起,人家尊敬你,你就得知趣点,别要倚老卖老。人家不去得罪你,就算对得起你。还有说话伤动人最不道德,为人要积点口德。”汤维锴咳了一声说。
许宝山笑着说:“他熊学生纪崇平说,一个老子养的要成人,两个老子养的也要成人。”汤维锴说:“他说这话哪像一个老师说的话。不错,纪崇平他家妈妈公开搭个男人,你夏均平也不能望见和尚骂秃驴呀。你熊学生归熊学生,应该就事论事,你说人家妈妈的隐事做什么?为人要以诚相待,绝对不能三面两刀。”
周国丽问道:“汤主,有一天,纪大队长来喊夏老,说李支书找他有事。是什么事儿?”汤维锴告诉他,“公社要王庄大队做个第三产业总结报告,李支书找他捉笔。另外,李树怀的老父亲死了,李支书叫他去做账房先生。结果他四天没有到学校。”
“夏老,在本庄蛮吃香的。”“他原先做过公社刘书记的文书,要不是他嘴犯嫌,恐怕要做好长时间,一年不曾做下来,就被刘书记打发掉了,又回到教育界上来。”汤维锴说,“怎么说呢?他这人爱占小便宜,占不到小便宜,嘴里就不干不净,哪个跑去欢喜你呀!”
已经过去七八周,柳校长发现张高山教学太不负责,学生作业做得很少,坐在办公室里老打瞌睡,批评道:“张高山呀,交易要当交易做。我做学校领导的不说你,那是害你。你迷上打麻将,叫个晚上凶,日里打磕充。班上学生作业做得太少,中心校领导查到的话,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你吃了批评,我要落个工作不到家的名声,也要吃批评。”
张高山支支吾吾地说:“还有两三周,我叫学生多做点作业,把它补起来。”柳校长正色地说:“是要补点起来,绝对不能马虎了事。我跟你规规矩矩地说,你吃的国家饭,就得努力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做好。我不像陆春根陆校长、费庄林惠志林校长他们,如若是他们做你的校长,他们肯定要对你一顿死骂,骂得你落花流水,门都摸不着。我认为呢,大家一同工作,应该一团和气,哪能全不顾情面。”张高山说了声“我晓得”,柳校长也就不多说了。
纪崇远随同周国丽上了宿舍,说道:“刚才,柳校长说了张高山,张高山确实没有把工作做好,要误人子弟哩。”周国丽说:“张高山吊儿郎当,我几次望见他上课,人坐在南墙边打瞌睡,学生自习。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你总不能老这样下去。我们是普通教师,不好说他。唉,我问你一个事,我们初三班陡然走了叶红宝、王成文两个上等好生,是不是夏老介绍这两个学生到陆陈中学?”纪崇远说:“这个事我不晓得,总之,他有功夫出去走动。”
“他是个学生贩子,把好学生说上人家的学校,他从中落好处。一个梦呗,好生都走掉了,我还留在王庄学校做什么呢?下学期我找个理由,无论如何都要走,绝对不再蹲在王庄。”周国丽做了手势说,“纪崇远,我这是对你一个人说的,你别要告诉其他人。纪崇勤他拾田种,我哪不会回西吴拾田种?我回去拾田种,可不像张高山这么浪荡,学校工作还当工作做。”
李桂荆跑进来喊道:“纪崇远呀,你家老本家纪崇勤找你有事,至于什么事,他没告诉我。叫我喊你,我俩一同到他家里。”纪崇远说:“他找我是什么事啊?”“我也不晓得,咱们到他家里,不就晓得吗?”纪崇远点着头说:“老周呀,纪崇勤找我们有事,就不在你这里玩了。”
李、纪二人来到纪崇勤家里,纪崇勤热情地说:“我给你们两人泡茶。”李桂荆伸出两手阻拦道:“你别烦神,我们这些人没个喝茶的习惯,哪像瘦虾子一天到晚捧个茶杯。”纪崇远说:“喝茶,伙食水平要高,否则,身上的油脂也经不住刷啊。我们吃的是家常便饭,不需要怎么喝茶,也没个喝茶的习惯。对了,崇勤你今日找我们,有什么事?”
纪崇勤笑着说:“今日上午我遇见单兆才,说纪崇惠今年元旦结婚。我想我跟在你们后边出人情,他叫我跟你们两个说一下。所以嘛,我就找你们两人商议一下,要去多少人情。”李桂荆说:“纪崇林结婚,我们去的五块。我们跟季崇吉是结拜弟兄,他家四兄弟结婚,我们去十块人情,应该说不少了。”纪崇勤想了一下,说:“十块就十块,眼下反正说是不少。我们认弟兄,这弟兄情谊要值多少钱呀!”
纪崇远说:“桂荆呀,我们弟兄四个,顶单兆才他老三结婚最早。”李桂荆说:“他是偷结婚的,违反晚婚晚育政策,季崇吉、我跟你纪崇远三个都不晓得。”纪崇远说:“他是一九七六年年初三结婚的,说是二十一岁结婚,实际是二十岁。李桂荆、季崇吉你们两人结婚,他都不曾出人情。”李桂荆撇着嘴说:“他这个死精,折本的事他是绝对不做的。”“咦,崇惠结婚他怎积极起来的?”纪崇远这么一说,惹得李桂荆哈哈大笑:“他是白鸽鸽拣亮处飞,这回出人情他哪是看在崇惠面上?而是看的大哥的交情。大哥季崇吉眼下做上了大队会计,他单兆才要奉承他啊!”
纪崇勤笑了笑,说:“季崇吉做大队会计,连支书纪崇孝事先也不晓得。”李桂荆说:“季崇吉是沾的纪崇常的光,纪崇常原先是大队会计,只当了一年,就调到公社当辅导会计,指定季崇吉接他的班,纪崇孝事后晓得也没办法。”
纪崇勤羡慕地说:“他们这些人当干部都有人,季崇孝做大队支部书记,是王翰月临退休指定的,王翰月十分得爱他,其他人想当大队支部书记想疯了,也没用啊。纪崇常服侍周顺宝周科长有了功劳,经常把周科长喊到自己家里吃饭,逢年过节送鸭蛋、送鸭子。”李桂荆摆着头说:“一趟鸭子就送掉了,老聋子七十多岁的人为了小伙的前途,真够舍得的。”
“看鸭子的人,一趟鸭子看到最后只剩下一根篙子,嗨嗨。”纪崇远这么一说,李桂荆拍着手说:“这个呀,一点都不假的。有人说,纪崇孝给了周科长倒水壁,有了功劳,这才当上大队支部书记。”纪崇远摇着头说:“这是人家对他的诬蔑。纪崇常专门给周科长烧饭,服侍他,说的是大队通信员,又是电工,这都是假的,那些年头整个薛周公社都没曽通电。”
胡启宝一脚跨了进来,说:“李桂荆,你还不曾下田,在崇勤家里玩。”纪崇远说:“我们四个人今晚就在这里碰头。”胡启宝说:“好的罢。每个人拿出五角钱,我到纪正桃买上一斤半肉烧黄芽菜。”李桂荆说:“肉还不曾涨价,七角三一斤,一斤半肉一块一角钱,另外随便烧个什么菜。”
纪崇勤妻子郑秀英说:“我拔点大蒜炒布页,另外烧个蘑菇汤,劈上五六块豆腐。不就行了吗?”胡启宝拿了钱,随即走了出去。
纪崇勤说:“李荣福做大队支部副支书,那是他家妈妈的头绪,他家妈妈在公社当干部,找到人说话。我家父母在家种田,父亲做个生产队队长,已经下去五六年,他哪有个头绪。话说回来,我也不想当干部,不是不想,而是想不到。”
三人很自然地谈到学校事务,更谈到夏均平趋炎附势,吹牛拍马。“李桂荆,我看瘦虾子对你还不错,从没说过你的坏话。”“厄依歪,瘦虾子多厉害的人,你不让他点,他就专门找住你。我对他叫个敬而远之,不跟他噜里噜苏。崇远,你看问题看得肤浅,我跟他夏均平关系一点都不好。他说我是他的学生,其实他一天都没有给我上过课,我上学的时候,他在叶庄教学,等他到了王庄,我已经上初中。在那个时候,他就不曾教过初中课程。”李桂荆纠正道。
纪崇勤说:“我们三个人都不是他的学生,秦开隆是我和崇远两人的老师,整个初中语文都是他教的。至于他说是我跟崇远的姑父,这话还有点依据,但夏师娘跟我们是远本家,老四房。”
胡启宝买来了肉,经郑秀英烹制,很快就将晚餐忙好了。李桂荆称赞道:“秀英忙得快的,我们说话的功夫,就把三样菜烧好。”纪崇勤拿出酒杯,胡启宝说:“拿酒杯做什么?”纪崇勤说:“少喝点儿酒,没什么事的。我家里酒不好,分金亭。”李桂荆说:“唉呀,纪崇勤,你家太客气了,我们碰头弄玩的,又不是请客摆酒席。”郑秀英笑着说:“喝点儿酒,热潮热潮。”
李桂荆抢过酒瓶说:“我来斟酒,有数得很。”他连斟了四个杯子酒,最多的给纪崇远,他自己却是最少的。纪崇远说:“我也不能喝多少酒,你给我斟了这么多,而你自己却斟得最少。”郑秀英拿起酒瓶给李桂荆加了酒,李桂荆说:“这一来,我倒变成最多的了。我喝不了这么多,启宝,你给我倒了点,倒了点,否则,就把酒给糟蹋掉,喝到最后我喝不掉,肯定要余在酒杯里,酒比油贵呀!”
四个人推让,彼此客气了一番。李桂荆坐在上席位,对面是纪崇远,胡启宝坐在东边靠墙,纪崇勤坐西边。李桂荆说:“我们学校要数我们这四个人最老实,不可能对人奸里奸气。”纪崇远说:“做人要诚心,千万别要去伤害人。我们学校老一辈顶夏均平最是个老奸,小字辈是纪崇林,他口供紧,叫个滴水不漏。”李桂荆说:“小字辈要数孙步侯厉害,见风使舵,哪个都比不上他灵活。他这人一心想往上爬,柳校长传达教育部文件精神,说今后的教师要想升迁,必须有论文发表,他听在心里,最近老在家里写论文,摘摘抄抄能有什么用。”
胡启宝说:“孙步侯他跟我一样,才做了两三年教师,哪有什么教学经验啊。”“是的嘛,人家学个木匠还要有三年萝卜饭吃一下,你个刚出道的人就想做个教学大师,岂不笑掉人的大牙?”李桂荆呷了口酒说,“你们喝酒呀,别要只顾说话。”
纪崇远说:“大家一齐喝一口,从我开始。”说着率先喝了一口,等大家都喝了酒,说道:“孙步侯他个头小,志可不小。他说话呀,尹成华,一个代工友,后来做代课教师,随后转成民办教师,眼下已经是费庄初中教导主任。”李桂荆惊讶地说:“尹成华,他哪是工友出身?”纪崇勤说“是的”,李桂荆吃了一块小炒,说:“秦华梅的哥哥秦步生一开始也是薛周中学食堂工友,后来做代课教师,眼下是薛周中学副校长。”
胡启宝说:“我听说秦步生后来考大学考上了,扬州师范学院本科毕业。”纪崇远说:“正好赶上恢复高考,他是老三届高中毕业生,考大学毫不费事。尹成华,他跟我们一样,上高中时学习成绩并不怎么样,全靠神气。”李桂荆笑着说:“他多神气呀,中心校领导个个是他的亲戚,喊康长贵娘舅,武海宾姨丈,柳惠祖叔丈人,嘴甜蜜得不得了,被喊的人都不怎么自在。”
“哎嗨嗨,柳惠祖,他个烂木头,奉承他的人还就不少的。”李桂荆笑着说,“日鬼的,他怎有那么大的神通?”纪崇远说:“桂荆呀,你这就不怎么清楚了。原先康长贵、柳惠祖跟季崇吉的大哥纪崇荣都在公社里做事,康长贵是文书,纪崇荣是林蚕员,烂木头是农技员,只不过康长贵、烂木头他们两人上了教育界。”
李桂荆摆着头说:“哦,原来他们在政界上混过的,难怪他们做学校干部有一手,泡学出来的。”纪崇勤催促道:“喝酒呀,不要光说话,菜都冷了。”纪崇远说:“也是的,酒少话多,眼下喝酒最实际。我们四个人一起喝,大家碰个杯儿,声势也要造出来。”四个杯子靠拢过来,气氛顿时活跃了许多。这正是:
相逢知己摆酒宴,世事变幻谈心得。
鸡窝凤凰有秘经,常人立足休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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