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麻将社交

吴来银反扛着一个学生走进办公室,放下来,说:“把我弄热杀了,这家伙牛得凶的,课堂上跟人争吵,我叫他上办公室,竟然还骂人,不肯跑。拉他,还犟。……现在,你犟啊!”

纪崇远认得这学生,他是本队社员袁荣春的儿子,便走上前说道:“袁雨华呀,你犯了错,竟然还在课堂上跟老师顶嘴,错上加错。……去到吴老师跟前承认错误,吴老师会原谅你的。”学生耷拉着脑袋,走到吴来银办公桌跟前认错。吴来银说:“袁雨华呀,你今日犯的错误太大了,这是纪老师拉劝的,要是放到脾气不好的老师,肯定要甩你几下子。……好啦,既然你承认错误,这就走吧。”

夏均平阴阳怪气地说:“遇到调皮凶的学生,就得有吴来银这般力气,才能镇住。经过这么一调教,袁雨华今后要变得老实一些。远老师配合吴老师教育学生,效果蛮不错的吧,嗨嗨。”

纪崇林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喊道:“夏老,柳校长喊你到他宿舍商议几个事情,汤主、谷总都在那里。”夏均平说:“好的,马上就到。”随后走了出去。

吴来银说:“夏老说话,不晓得是种什么口气,叫人捉摸不着。”纪崇远说:“他惯来就是阴而不噱的,跟他有什么说头。”“唉呀,跟夏老这种人不好处事,我每回都顺住他,还是得不到他的认可。”纪崇远笑着说:“他对你还是好的呢,对我是一直另眼相看,想方设法打击我。我对他来个敬而远之,绝不跟他噜苏。”

孙步侯下课后,来到办公室酸滋滋地说:“我们做教学工作的就要像纪崇远这样,踏踏实实,批改学生作业细致入微。今后我们不再有事没事出去走动,一心归命教好学生啊!”

纪崇远反感道:“孙老师呀,你今日怎么啦?拿我洗刷,什么用意啊?”“唉,你这小伙,我怎么会洗刷你呢?柳校长说我们几个人老往外跑动,而你受到他称赞。我一时的感慨,不过说说而已,你别要记怀。我打你的招呼,哪有个什么梦用意啊!”孙步侯圆滑地辩解道。纪崇远望了望他,没有吱声,起身到厕所小便。

郑平锴站在门口说:“孙步侯呀,陪我出去走走,望望李支书够在家里?”孙步侯说:“他在家里的。你找他有什么事?”“厄依歪,他约定我下午三点到他家里操麻将,陪陈科长。”“陈科长是哪里的人啊?”“公社宣传科长陈梦海,今日他下来望望的,他是东北片片长嘛,当然经常下来走走。”孙步侯欣然道:“走吧。万事听人说。”

两人出了校门,直朝北走。郑平锴说:“跟我出去,外面的空气也比办公室里新鲜呀。你别要像纪崇远、纪万春他们两个,老是做不完的事。你晓得啊,他们是迂腐子,不晓得轻装上阵,走路也耍脆呀。”孙步侯说:“他们两个是农村里的那种社员,做死活计,全不懂得科学支配时间。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老把个弓绷得紧紧的,弹性就弄没了。嗨嗨,他们都是些呆鬼哟。”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到了李支书家里。李支书笑着说:“郑平锴呀,陈科长就等你一个人。”郑平锴点着头说:“课一下,我就来了。”李支书随即拿出四张牌搂了搂,说:“哪个先拿?”郑平锴随手抽出一张牌,亮开来一看是北风。陈科长拿的南风,水利站王站长拿的西风,李支书幽默地说:“坐在家里的人却登上了首席,我是东风呀。”

搂牌、扒牌,李支书甩出一张牌,说:“红中。”郑平锴喊了声碰,推出一张三万。李支书扒牌,不要,随手打掉:“北风。”郑平锴又喊了声碰,推出七万。李支书扒了一个搭,推出一张九饼。陈科长打四条,王站长打一万。几个回合后,陈科长不经意打出西风,郑平锴推倒牌,说:“浑两。四番牌。”

第二牌是陈科长胡牌的,三番。李支书胡了第三牌,也是三番。郑平锴第四牌胡了,“平符、缺一、幺头、板靠,四番。”李支书说:“郑平锴呀,你今日旗开得胜。”郑平锴说:“唉呀,取鱼不在早发市。”

孙步侯观阵不得要领,当然索然无味。他离开了李家,往学校走去。办公室里蹲了三个人:胡启宝、周志明、纪崇远。孙步侯说道:“郑平锴会打麻将的,我看了一会,他就胡了三四回牌,嬴了好多的钱,有三四十块钱。我不晓得要胡什么牌,望不懂。”

胡启宝说:“好兜哟。同样的牌三张连起来,就是一个靠儿,全是靠儿,这叫平符。……万饼条这三样要缺掉一样,着叫缺一。……最后是一对,如若一饼或九饼,这叫幺头。”孙步侯问道:“如若是一万获九万呢?”“一个道理,条儿也是的。”胡启宝解说了一阵,孙步侯算是明白了许多,但要实战。胡启宝说:“没麻将,可以用军棋代替。”

两个人便洗牌、扒牌。胡启宝说:“排长、连长、营长连成一体就是一个靠儿,底下就是团长、旅长、师长,只要是相连的,都能算成靠儿。工兵、地雷这两个牌碰下来,算一番。其他牌三个的也可以碰。”

两个人便进行演习,第一牌、第二牌都是胡启宝胡的。胡启宝讲解道:“你看呀,我十一张牌,三个靠儿,军长或司令一对算幺头。平符、幺头,如若是麻将的话,再缺一门,那就是三番牌。”

孙步侯打了五六牌,说:“我也有点明白了,就是要玩正式麻将,兜他三四回,才算掌握了要领。”

周志明说:“你看人打麻将,也能有长进啊。柳校长、林主任他们在汤维锴家里打麻将,刚去不久。孙步侯你去望望吧,肯定看得懂。”纪崇勤刚进来,孙步侯拉住他的手,说:“到汤主任家望柳校长打麻将啊。”纪崇勤说把书丢到抽屉里,就跟他走。

两人朝东面走去,门关着。孙步侯上前推了推,门开了。忽听麻将洗牌声,是平台上发出的。两人登上台阶,进了平台上的房间。张高山也在这里打牌。四人扒牌,出牌,汤维锴忽然叫道:“我算定你张高山的这张白板必打,碰下来就胡了。”柳校长说:“四番牌呀。”纪崇勤望了几牌,丢下孙步侯便径自走了。

谷正隆跑上来说:“柳校长呀,吴来银回去了,晚一脚,他人已经走了。我去找董荣玖,他人在高家庄做瓦匠,不曾回来。”孙步侯毛遂自荐道:“没人烧菜,我来烧呀。”柳校长说:“你要烧好吃的,招待陈科长,还有水利站王站长王凤皋、李支书。如若是本校的人倒无所谓。”孙步侯说:“柳校长,你放心吧。我们三队有几个人家家里有事喊我烧的,五六桌菜我还是有把握烧好的。”柳校长欣然说:“谷总,你带小孙下去忙吧。”

晚上,打麻将的人正好坐了一桌,陈科长、王站长两人当然坐上席,东边靠墙坐的是柳校长、汤主任,西边坐的是李支书、郑平锴,南边是下首,坐的是张高山和林主任。方桌上已经摆了四盘冷菜:油炸蚕豆瓣、变蛋、大虾和凉拌木耳。

张高山分发了筷子后,随即一一斟了酒,他自己斟了很少。陈科长说:“你怎么给自己斟得那么少?满上满上,开头一视同仁。”张高山解释道:“陈科长呀,我不是不想喝酒,是不能喝,我一喝酒就吐血,发生过好几回的,所以我不喝酒。今日陪你陈科长的,我也就嘴边沾点酒。”纪崇林说:“是的,张高山他不能喝酒,我们学校每回碰头,他都滴酒不沾。我们七个人喝酒,三杯后,随意。”汤维锴说:“行呀,纪崇林这么说我赞成,喝酒要根据各人的酒量,喝好不喝足。”

李支书说:“汤主任说了,我们第一杯一起来,来呀!”八个人喝了酒便吃菜。陈科长一吃便称赞道:“唉,这油炸蚕豆怎这么好吃的?喷酥的,好吃!……它是怎么弄的?”汤维锴说:“先用矾水湿一下,捞起来下油锅炸。”陈科长说:“这个油炸蚕豆火候用得好,蚕豆酥而不焦,吃起来口感好。”王站长随即夹了两瓣吃了起来,说道:“不错,是好吃的。”

汤维锴的妻子端上两碗炒三鲜,李支书捡了一筷,品评道:“唉,有味,好吃。”陈科长喝了一口酒,捡着三鲜吃,赞叹道:“不错,是有味。喝酒喝酒!”

扁豆烧雄鸡也是两碗,王站长说:“眼下哪还有扁豆?”捡了一个扁豆吃了一下,“不老啊,这是什么种的扁豆?”汤维锴说:“这是晚扁豆。”陈科长吃了雄鸡肉,说:“唉,柳校长,你请的厨师烧的菜呀。”柳校长说:“不曾请厨师,是我们学校老师孙步侯烧的。看来他烧的菜还是不错的。”

底下上的红烧肉、红烧鱼,最后是大肠菜头汤,此是吃饭的。陈科长兴奋地说:“今日晚上四个冷盘,四个热菜,一个汤,都合我口味,酒也就多喝了两杯。”柳校长笑着说:“七个人不过喝了两瓶酒,不算多。话说回来,晚上还要来四圈麻将。”

厨房里摆开四仙桌,谷正隆、夏均平、孙步侯三人喝酒,汤师娘不喝酒。孙步侯招呼道:“我跟我的老子不会喝酒,一喝酒头就晕,随后呕吐,难过得凶的了。”谷正隆大度地说:“那你随意,嘴沾点酒儿,慢慢地适应。我们喝酒爽快,不勉强人。”孙步侯快活地说道:“谷总,你这就体谅人了。来,我敬你们两位长辈。”三人一同喝了酒。

孙步侯见谷正隆杯子里酒不多,连忙给他满上。夏均平说:“谷总你能喝,就喝他五六杯,我至多只能喝两杯,今日还是很高兴地跟你坐在一起喝酒。”孙步侯说:“这酒不好,麻人。”谷正隆脸上马上愠怒得发红,夏均平笑着说:“小孙,你弄错了,这白酒是二十八块钱的洋河大曲,王庄商店顶这种酒最好。力神大,就说明这酒好。你不懂啊。”

孙步侯愣了一会,晓得自己说话不注意,触犯了谷正隆的忌讳,不能说麻酒,要说白酒;不能说酒麻人,要说力神大。他机灵地说:“夏老,你是我的老师,以后还要多教教我,有好多东西不懂。来,我敬你一下,夏老你随意,我大吱一口。”潇洒地跟夏均平碰杯,率先喝了点。吃过菜后,又站起身说:“谷总,小的敬你,你随意。”谷正隆快活起来了,“好好,你坐下,我喝。”

汤师娘不喝酒,很快吃好了饭,她先后给堂屋桌上端了两次菜汤。孙步侯见汤师娘把堂屋里的碗筷、酒杯拿到厨房里,说道:“夏老、谷总你们慢慢地喝,我有点儿晕,要跑一下,马上就来。”谷总说:“那你跑一下。”

孙步侯离开厨房,顺手拿了两个装满水的热水瓶,来到堂屋里。他丢下热水瓶,从家神柜上拿茶杯放到大桌上,熟练地给每个杯儿放茶叶,倒上开水。八个人都喝上舒心的茶。陈科长说:“孙步侯,你烧的菜不丑,好吃。”孙步侯故作谦虚地说:“我们学校比我会烧菜的吴来银回他西吴的家去,他烧的菜才好吃哩。没办法,赶鸭子上架,我今日也就试着烧烧看。陈科长,烧得不好,还请你包涵点呀。”

王站长说:“孙老师呀,你这把铲子不错啊。”李支书说:“孙步侯呀,我听三队的人说你能烧五六桌的菜。今日晚上,我吃了你烧的菜,确实好。”孙步侯说:“唉,我下厨子也是一般般。”

这次操作,让孙步侯长了脸,展现了他的才华。有本事就拿出来展示给人望望,哪个人不想找个机会?为的是日后能够获得个用武之地的平台。为此,孙步侯不懈努力。说起来,这也无可厚非,问题是他总喜欢诋毁别人,好来衬托他自己。他说道:“我们学校有几个人连炒菜也不会,如纪崇勤只会烧个饭,菜都是他家秀英烧。有一回,秀英出远门,纪崇勤只好自己烧菜,炒扁豆,扁豆全烧焦枯了,苦死了,一点都不能吃。嗨嗨。”

第二天,孙步侯坐在办公室里说:“张高山呀,林主任说你嬴了五六块钱,你怎嬴得这么少?”张高山不屑地说:“梦呗,跟校长他们打麻将,嬴了他们的钱不给,到了最后干脆捣指头。散场时有四十多块钱没拿到,哪好意思跟他们要呀?”“哪个该你的钱最多?”张高山说:“纪崇林该给我二十几块钱,柳校长该我十多块钱。”孙步侯歪着头说:“那汤主任呢?”“他呀?也该我的钱,有时候跟柳校长、林主任牵扯,至于该我多少,我也就不记他了,总之,汤主任他也该我的钱。”

孙步侯赞叹地说:“你打麻将真的精得很,怪不得好多人说你打麻将打得好。”张高山摆着头说:“有什么精不精的,打麻将打的次数多了,这手也就熟了。”孙步侯说:“我也想把麻将学上了,可就不知什么时候学得上。”“打麻将,你想学上了?先把个学徒费头二百块钱缴掉,这之后你才能跟人打麻将不输钱。”张高山铿锵地说。

孙步侯像着了魔似的问道:“一上来,你跟哪个打麻将的学上的?”张高山说:“你要问我跟了哪些人打麻将的,这可就多了。李支书、王会计,老仁宝、老高桃,王铁匠,纪老六,夏存芹的父亲夏中月,……夏中月他每次回到王庄其他人不找,就找我。他呀,打麻将最硬正,不管输多少,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有一次最后一牌,我胡的清一色,三家我都没曾要钱,他还留我在他家吃夜饭的。”

孙步侯沉吟了,夏中月这个有声望的人跟他张高山好,全是麻将桌上的交情啊。他领会到,打麻将跟人交往的时间长,印象容易深刻。

说起夏中月,全庄人印象最是深刻的。全国解放前,他一直在家养鸭子,什么世事都不问。由于他精明,家乡成立互助组,挤身为干部。但他要做村长,做村长的汤维元没文化,大字不识,讲话是事先准备好的几句话,不能太多,太多就会卡壳。夏中月也没上过几天学,因为他有天资,文化上进得很快。想要自己代替汤维元做村长,并不容易,因为区干部信任他。

夏中月琢磨如何下手,叫汤维元下马让自己上任。他获悉汤维元到上海捕捉反动派罪恶凶手骆金山时接受收买,私下放走了他,写了个条子叫汤维元自己盖公章,随后送到区公所。汤维元东窗事发,被捕入狱,没过两三年便病死狱中。夏中月如愿以偿当上王庄村长,以后便做王白乡财委、乡长、指导员、薛周公社党委常委。

他能写会说,在王庄召开农民会议,讲话时喉咙清脆,全场没有哪个敢吱声,真的叫个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响声。说的哪个咳了一下,他都了然于胸。乡下农民绝大多数都是忠厚老实,不敢违拗他的命令,只能言听计从,循规蹈矩。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夏中月开足马力,说王庄农业生产形势大好,大幅度增产。结果呢?王庄在那两年死人成了常态化,累计起来竟然有七百多人,也就是说全庄人由于胡夸风死掉三分之一的人口。当然没有让他承担责任,因为这是全国性的问题。此后他被调到东平公社担任武装部部长。十年特殊时期,他被称为黑手,当然要受到冲击。夏中月复职,没有回到行政单位,到薛周任米厂厂长,两年后升任区粮管所主任。时下55岁,粮管所常务工作已经交给时传瑞主持,因而可以时常回到王庄打打麻将。张高山怎得进入他的眼界?一是有时缺少打麻将的人,张高山可以充当;二是张高山跟夏存芹是同学,而且是本队的人。

孙步侯想有出头之日,就得有人来抬你;平日里埋头做工作,哪能找到抬自己的人啊?比来比去,打麻将倒是个平台,容易走进有权势人的法眼。学会打麻将,张高山说要有头二百块钱的学徒费,真够吓人的。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打小麻将,然后循循渐进,步入殿堂。可是现实有两个问题,一是麻将少,想摸摸麻将机会不怎么多;二是摸到麻将,会打麻将的人不会跟你初入茅庐的人交锋的,嬴了钱是胜之不武的。孙步侯出人头地的愿望也就悬在那里。

天色若明若暗,办公室里也就时而亮堂,时而暗淡。夏均平喝了口茶,自言自语说道:“林惠志走红的时候,哪个都不在他的眼里,小人得志乱顶狂。我挨整的时候,他打了我几个脑勺子,我小时候爸爸妈妈都不曾用手指弹我一下。这会被费庆和撅住他的鸡爪子,他上课期间不在学校里上课,出去跟人家打麻将。费庆和抓了三五个麻将乘轮船送到县教育局,结果让他受到处分。他不愿降工资,仍可远调外乡教学。哼,欺负人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汤维锴说:“林惠志这一回栽了个大跟头。费庆和为什么抓他麻将的?其原因是费庆和的费庄支书被丁书记撤职,林惠志不光参乎,而且说了费支书好多丑事,再加上他平时对费庆和的态度不好。费庆和怀恨在心,抓住他的把柄就不依不饶。唉,做人不能把人逼到墙角没处让,要留有余地,这才好啊!”

夏均平激动地说:“是啊,林惠志他这小人哪晓得这个道理,训起人来喉咙比粪桶大。……有一次我解释一个词语,他说是错的,我回他说是字典上这么解释的。他说得好的,说字典上哪就没错的。跟他这个蛮人还有什么说头呢?我当时拿了把椅子搬到太阳心里批改学生作业。这一回他遇到个费庆和,嘴给我凶啊!……费庄学校的老师说得好的,世上只有费庆和能修汽油灯。嗨嗨,他这个瘌头终于被人凿得狼狈不堪,才好的,活该!”

汤维锴遗憾地说:“教师退休,子女接班,这是最后一次。可我年底就退休,家里没人接班,这最后一次机会就没了。”夏均平说:“我家四小可以接班,但我对他说,接班做教师,说出去名称不好听,应该是自己考上去的好。我想让他参加中考,如若考不上,明年再重读。”

汤维锴说:“这样也好,我儿子眼下他有工作,让女儿接班不好弄,她已经嫁给人家了。”夏均平说:“我儿子玉荣今年中考报师范,考上的把握不大。重读的话,我就把他弄到薛周中学。纪崇远他执教初三,我家玉荣能交给他吗?前年、去年王庄初中都是个空军,今年用了个全没有教学经验的民办老师做班主任,肯定还是个空军。纪崇远他跑去做学校首席班主任,简直是儿戏。柳念祖他个做校长的偏偏相信纪崇远呢。”

汤维锴不置与否,拿出香烟递给夏均平一支,两人便一起吃香烟。纪崇林走进办公室里说:“外边传扬一件奇闻。”夏均平来劲了,“什么奇闻?林主任说说看。”纪崇林便栩栩如生地说了起来。

王南七队朱学来的婆娘彭雪英跟本队女社员陆五一杠桑吵架,打农药的小兵说她蛮蛮叉。这个婆娘就缠住小兵,小兵当即抓住她往地下一掼,拿脚就跑。她爬起来骂小兵,小兵说:“你再往我跟前跑,还是把你掼在地下。”这个婆娘还是在骂小兵,小兵也不理她,只顾收拾喷雾器。

晚上回去吃夜饭,朱学来的婆娘彭雪英赖在他家里,说小兵把她打伤了,要小兵看。小兵不睬她,可她躺在自己的铺上。那个忙时,小兵也瞌睡杀了,就坐在铺边倚住墙睡了一夜。第二天天亮,彭雪英自己溜了回去。

过了一段时期,彭雪英跟人家杠桑吵架,人家说她好的,跟人家小兵睡觉睡了一夜。彭雪英说没这回事,小兵在一旁,跑上来说:“你还赖的,七月十六的那一天,你不是跟我睡在一张铺上的?”

这婆娘要缠住小兵,小兵说:“你别再缠住我,我把你掼在地下,大不了你还睡在我铺上过夜。”

汤维锴说:“这叫做香的不吃要吃臭的。为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跟人争吵个不止,最后弄了个不好收场。”夏均平吸了口烟,慢悠悠地说:“可不是嘛,那个白骨精就像农村里的蛮蛮叉,已经押上了法庭还在骂人,你个罪行大得不得了。法庭给她派了两个律师,她不要。要不然,律师多少也要为她辩护两句。我看她有十几个大罪,最后法庭只认定她四个大罪。白骨精这个蛮蛮叉弄到最后戴上手铐,被两个公安叉住膀子不得动,极度狼狈。要是枪毙她,要枪毙五六回的。”

汤维锴说:“枪毙她白骨精也没多大意思,判她个死缓,各方面都说得过去,还是这样的好。过犹不及,处理得恰到好处。”夏均平“唉哈唉哈”的干笑了几声,“一个解广太检查人的工作,要说人就说人吧,可他把人全放倒了。我看他到陈窑中学做校长也不曾有个好下场,撤职后弄了去做区里的新华书店经理。这是看他得志时不曾弄出人命,否则,肯定要关到县城里坐班房。莽的什么东西?哼!”

谷正隆走了进来,说:“学校要备办酒和烟,迎接互查组。”夏均平说:“期中视导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哪还有个视导组呢?”谷正隆说:“这次不是本公社来查,而是沈垛来的互查组。在我们薛周抽签的,抽到我们王庄和费庄两个学校,总共查三个学校,还有一个是薛周中心小学。”夏均平说:“这么一说,我听的课还差七八次的,还要赶快补上来。”汤维锴平静地说:“我不需要补,工作平时都做了去,顶多完善一下。”

纪崇远下课后,收拾教科书走出教室,跟孙步侯相遇。孙步侯说:“唉,我教学论文写了十几篇,全没得用。”纪崇远说:“心慌喝不得热粥,慢慢来嘛。”孙步侯说:“恐怕要得教学论文在杂志上发表也得找人。这人到哪去找啊。”

“我听说你最近迷上打麻将了。”“唉呀,我打麻将并不想嬴人家的钱,而是看上这是很好的交际门路。喝酒虽然也能交际,但给人留下的印象不深,而且人际交流时间就一顿饭的功夫。如若只打四圈麻将,时间也长的呀。”“这么说,你打麻将要跟有头有面的人打呀。”孙步侯笑呵呵地说:“这自然的啦。你不跟上面的领导交往,你平时工作表现再好也等于零啊。想在学校当教导主任、校长,全靠人提拔呀。我无论如何都要把麻将学上,而且还要上档次。”

纪崇远笑着说:“你已经打了几回麻将呢?”孙步侯摆着头说:“也就五六回吧。奇怪,纪崇勤、纪万春、李桂荆他们三个在我后头学打麻将的,却比我打得好得不得了。”“唉,熟能生巧,以后你肯定打麻将不得差似他们,因为你老打呀。”“哎嗨。”孙步侯嬉笑起来。

两人走到办公室走廊,忽听到夏均平大声嚷道:“一个细虫儿,胎毛还不曾干的,就敢跟老教师顶嘴,还不要死的。……我就不相信,叫你用个三五块钱,你家就穷杀啦?”纪崇远走到自己的办公桌跟前,将教科书放下来便上了厕所。

当纪崇远返回时,遇到也上厕所的孙步侯,问道:“刚才夏老跟哪个发火的,你够晓得?”孙步侯嘴歪了歪,“是马小飞,他回夏老的。一个外乡人不会说话。”

纪崇远进了办公室,夏均平已经离开了办公室。纪崇远便走到谷正隆办公桌跟前说:“谷总呀,我春节结婚,跟学校够借到钱?”谷正隆笑哈哈地说:“借到啊,你办喜事,我少说也借给你头二百块钱。咱们毕竟是本庄人,帮这点忙算得了什么?”纪崇远说:“谷总,你人好,我们两个合得来。”

下午,纪崇远到校早,办公室里没人,便进了马凤仪宿舍。两人寒暄了一下,便坐在一起谈话。纪崇远问道:“马老师,你今日上午怎惹了夏均平,为的什么事?”马凤仪叹了一口气,说:“我又不曾惹他夏老,他叫我对老教师要客气点,用上三五块钱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回他三五块钱用掉,四分之一的月工资就没了,嘴要么长在皂角树上。花用这么多的钱,这不是发猴病?他就不得了,拍桌板凳的。春节后,我回李堡,绝对不在你们王庄学校。”

纪崇远遗憾地说:“我们初二班学生就失去了专职的英语老师,我也失去了你这个好同事。”马凤仪说:“我也想跟你一起把你手上这届学生送掉,可我受人欺负,郑平锴、孙步侯他们老喊我马小飞,就像没个名字要叫个特务名字。实在对不起你远老师,我蹲在你们王庄到学期结束,不过是大半个学期,我实在寒心。”纪崇远说:“可惜我不当校长,如若当了校长,无论如何也要挽留你在我们王庄学校两三年。……不管怎么说,我们俩相处还是可以的。”“是的,整个王庄学校教师数你跟我关系最好。”

纪崇远出了马凤仪宿舍,向天空望了望,忽然一阵西北风刮了过来,顿时感到寒意袭人。他便快步进了办公室,坐到办公桌跟前,脑海里好像凝固了起来,感怀不已。学生上学竟然也要碰运气,遇到好的老师能学到不少的文化知识,甚至还能学会做人,沿着正确的轨道做社会有价值的人;如若是品质不良的老师非但学不好文化知识,还要沾染坏的品性。眼下,学校师资配备缺乏,马凤仪一走,王庄的初中学生英语学习就成了瘸腿子。柳校长好不容易争取了一个专职英语老师,却要被几个心眼坏的人给气走。

李桂荆走进办公室,说:“纪崇远,你又在改学生作文了,我看你忙个不歇。”纪崇远说:“我做的是自己的本份工作,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我并不感到劳累,只是感到自己的工作还没做到家。”李桂荆说:“到底是先进教师,跟我们一般教师就是不一样。”纪崇远说:“你是数学教师,跟语文老师不一样,学生作业能改得快,作文快不起来。要么就像夏老教语文时单纯打个分数算事,那学生写作文根本就得不到长进。”

李桂荆点头说:“跟夏老不能谈,他可以卖老资格,你个年轻教师像他那样,中心校领导真的要骂杀的。”纪崇远说:“夏老跟你关系蛮好的,从没有背后说过你的坏话。”李桂荆大笑起来,说道:“我跟他关系好个屁!他个老虫老想敲人的竹杠,你想不在他身上花点小钱就得个安稳?我不像你湿铿啊,多没有,三块五块还是花过的,之后还贴他的福字,他这才不找我的麻烦。他说是他的学生,就是他的学生,其实,我上学的时候也不曾看到他的鬼影子,他在叶庄教学生,后来他回到王庄,又不曾担任初中课程。”

纪崇远点了点头,说:“这么一说,你比我们灵活机动。”“你不这样怎弄呢?人家纪万春、纪崇勤还给夏老做活计的。说的叫我给他家做活计,这个身子我矮不下来,宁可给本队社员家里做活计。……我又不是你家的伙计,是学校里的老师。”

“李桂荆,晚上在纪崇勤家里来场麻将,打八圈,好不好?”孙步侯走进办公室大声招呼。“孙步侯你打麻将,陪你吧,就是惶人也不能惶你啊。”李桂荆掉过头说,“还有哪个人?”“林主任呀。”

纪万春走进来,孙步侯便说道:“到上课时候早着呢,一个多钟头能打一进八十分。”李桂荆说:“正好有四个人。纪崇远丢下来,陪我们打八十分。”纪崇远说:“我还有几本作文要改,今日下午要做作文。”孙步侯说:“啊依妈呀,还有几本作文打个分数算事,要那么认真做什么?”纪崇远不回复,孙步侯说:“怎这么不合人缘啊,……”

忽然来了纪崇林、张高山两人,李桂荆笑着说:“纪崇远他不打八十分,现在来了两个,随便哪个来。”纪崇林说:“张高山,你跟他们一起打八十分,我跟纪崇远两人下一着象棋。”

纪崇林摆好了棋子,纪崇远便坐到他的对面。棋盘上风云四起,杀声阵阵。“崇远啊,你下棋一上来就杀气腾腾,我简直招架不过来。”纪崇远说:“唉呀,我没你稳健啊,下棋也跟人的风格一样。”纪崇林吃惊地说:“唉,你倒把我的车吃掉,我还稳健的。”“你晓得我吃你的车,底下有陷阱呢。我得赶快回防。”

柳校长来到跟前,说道:“林主任,你危险啦,赶快进马将住对家。”纪崇林在柳校长出谋划策下终于转危为安。到了最后握手言和。纪崇林说:“再下一着。”纪崇远站起身说:“你跟柳校长下,我把几本作文改掉,下午学生要做作文呢。”柳校长说:“崇林啊,我跟你下一着。”

马凤仪走进办公室,坐在自己的位上。柳校长说:“马凤仪老师呀,我听人说你春节后不在我们王庄学校,有这话吗?”马凤仪言不由衷地说:“我在王庄学校的。”“如若有哪个欺负你,我会跟他不客气的,怎么能欺负外乡人呢。”孙步侯机灵地说:“马老师是好老师,英语教学教得好呢,我们薛周乡下面的初中想找他这样好的英语老师还就找不到的。说起来,马凤仪老师跟我家还有点儿亲戚。”

明明欺负人家,孙步侯这会儿却对人家大加赞赏,听起来话语甜蜜蜜的。其实他是看在柳校长的面上,随即变成了笑脸。说是有点亲戚,哪个去追根问底呢?实际一点依据都没有,不过随嘴说说而已。这正是:

见风使舵巧周旋,扯上亲戚会说谎。

琢磨做得上等人,心志台阶学麻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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